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神归妙道 » 北风吹雪四更初

北风吹雪四更初

    元武十一年初,大雪。

    南疆的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三个多月,从年初飘到年尾,店家把木炭的价格翻了几十倍,普通老百姓只好进山里刨开雪捡一些枯木枝生火御寒,有的百姓甚至还拿着扫帚去扫些败落的松针装背篓里捧回家,那段时间山坡比秃子的头还干净。

    南疆本就地处偏远之地,地广人稀,又是不受当朝皇帝待见的二儿子明德王的封地,元武皇帝一心为长子除掉即位后的威胁,那些个妃嫔的皇子自然首当其冲,这位二王爷眼见形势不对,自家老爹丝毫没有传位给自已的意思,保不齐还得拿脑袋给自家大哥垫垫,干脆便奏请就蕃,自领了这块贫瘠之地,虽跟流放没什么太大分别,却也算是保住了自已性命。

    同年,元武皇帝下旨,明德王非有诏不得入京。

    自册封之后,皇城天子门生脚下的那些个官员就和南疆断了往来。

    这一年,老百姓们也自然没能等来朝庭拯灾的大员。

    连连几个月的大雪,压垮的房屋和毁坏的农物不计其数,一时间南疆饿殍遍地,百姓十不存一,成了名副其实的瘴疠之地。

    地方官员集团们一连上书十余封,如石沉大海一般,皆杳无音信。当官的尚且过的不易,百姓们的生活可想而知,易子而食的事时有发生。果真就应了张养浩的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千古名篇,但如此笔诛口伐并不起什么效果,没人在意这千山鸟绝的偏隅之地。

    因为无人问津的缘故,在后世史官编撰有关此次雪灾的书中,也不过是找到了几句只言片语,“南疆大雪,盈四尺有余。”“六人,一夜俱冻死。”“淮江边上,车马可行。”

    玉虚道观山门前,一名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不知跪了多久,妇人柔弱的肩膀上被来时拖木屐的那根麻绳磨出道道血痕,也染透了身上那件不甚蔽体的衣衫,露出一大块被冻得紫青的皮肤。”

    尽管大雪前娘俩个去山坡上捧回了很多松针,还折了两大捆柏树枝回家,但这对可怜的母子似乎忘记了自家屋子的院墙即使生再大的火堆也抵御不住这凛冽的寒风。

    “娘…娘…有…有水…吗?”

    高烧中迷迷糊糊的孩子拼尽力气断断续续的喊着,妇人听到顿时心里一紧,慌忙的从枯松针生起的火堆旁趴到床边,此时已经听不太清小孩的声音了,妇人凝望着那张满是冻疮的小脸,嘴唇泛着白泡。伸手一探,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发了高烧,一时焦急的妇人慌了神,急忙找了些碎布片将孩子裹在怀里,用脚跺熄了火苗后,走进了齐人腰深的风雪中。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的小镇,或许是镇上稀疏的几家人户院里都升上了火,又或许是离此刻离药房近了一点,妇人心里的焦急才缓和了一些,直到她连着敲了几家诊堂,才发现十里八乡的郎中早早携带着家眷不知道逃去了何处。

    漫天大雪像盐一样倾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妇人看着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危在旦夕的孩子目露出绝望的神色,悲拗道:“儿啊,娘对不起你!”

    并没有得到回应。妇人朝手掌心哈了哈气搓热了想要帮孩子揉揉长满冻疮的耳朵,轻轻抚了抚耳垂,不想耳郭竟被摸掉了一小块,没有喊疼,怀中的孩子此刻已然昏了过去,或许此时只有神仙才能救这对母女吧!对啊,神仙!妇人凝望着被冰封住的河对岸远上白云间的一角庙宇屋檐,咬了咬青乌的嘴唇暗自笃定了打算。

    妇人从河边拾来几根枯木,费力的扎了一个简单的担架,把孩子放在铺好的枯草上面,三天粒米未进的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凭着内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和生的意志趴在冰面上一点一点朝对岸爬去。

    也不知过来多久,妇人在爬过那高耸入云的台阶扣响了道观的山门,随着“吱呀”一声响动,刚随着师傅做完为南疆万民祈福度厄罗天大醮的一个峻秀的小道童推开山门,看见冰天雪地里跪着一动不动的妇人,小道童急忙跑过去搀扶,伸手拉住妇人的胳膊往上提,没有反应,小道童试着探了探鼻息,吓的一缩手,无奈的摇摇头。

    是的,这位妇人已经冻死在了元武十一年初,新正的第二个月,她把身体里最后一丝余温给了怀抱着的孩子。

    古时十道九医,这话自然不假,可要想向天道争来一条人命,却得耗费不少。

    玉虚观的文元真人给抱回来的孩子度了一丝真气,确保暂时无忧后,留下几句嘱咐让观里的几名徒弟仔细照看后,便背着背篓独自去向了后山采药,茫茫风雪中只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很快便被风雪覆盖。

    冬去春来,贞寅元年,这年皇帝的二儿子明德王造了反,顺利登上大典,史称大明皇帝,大赦天下,减赋三年。

    正当百姓拍手称快,普天同庆之际,胡人南下,绝了这太平天下的念想,朝庭咬着牙下令由魏国公付靖领兵二十万急驰边军。

    次月,边军大营传来噩耗,国公付靖,这位离阳朝的顶梁柱被合蘖可汗派出的金翎卫伏杀在了大漠之地。

    贞寅四年,失去主心骨的军队吃了败仗,朝庭向胡人称臣,割地赔款,纳岁贡,并着大明皇帝长皇太孙入耶律一氏为质以求和平。

    这些战事并没有打破这苦寒之地南疆这座小道观的平静。

    道观一间草木错落有致的小院中,太阳眏照在一位剑眉星目,束着长发,穿一身蓝色道袍的少年脸庞上,少年身上竟有些仙韵流转,此时正扒拉着一堆暴晒过的药渣,口中还念念有词。

    “明初,都快把为师的药渣给翻烂了,你可有想通?”

    不知何时,少年身后出现了一位白胡子老道,手里赶着拂尘,脚踏十方鞋,面色和谒,一脸笑容的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

    “师傅,张员外家那孕妇,弟子观她脉象似气血不足之症,君用黄芪补其元气,臣用当归,川芎催产达生,佐用龟版可安魂定魄,眼看着就要将体内死胎给排出来了,怎地又没动静了呢?”沈清渠疑惑道。

    “用川芎催产达生固然没错,但活血行气药效在此处还不算够,你想想,还有什么药效果更好?”

    “牛膝?”

    沈清渠疑惑的看向师傅,见白胡子老道正一脸笑意的盯着他,也不言语,方才明白过来,当下也不摆弄药渣,咚!的一声就朝文元真人磕了个响头,随即就开心往灶房跑去煎药,步若游龙,也幸得观中并无杂人,若是细心观察,赫然就会发现这位少年使得是早已在江湖上失传许久的轻功身法,惊鸿!

    “哎!这开骨散臣药配上牛膝也确实管用,但终究却是落了下乘。”

    白胡子老道随手一抚,远处一棵梧桐簌簌作响,再回看时,老道手里不知何时却多了一片泛黄的叶子。

    药是一种势,取其意,以象补相,以象用相。

    文元真人抬眼望着少年已经跑远的身影,无奈的叹了叹气,眼中却满是喜爱。

    沈清渠,这个在十五年前被母亲抱着跪在山门前的小男孩,用掉了玉虚观中近一多半的天材地宝,甚至还耗费完文元真人数十年的香火功德后,终于是将这个本该成为那个冬天死去的无数籍籍无名的人给救了回来。收在自已座下,成了关门弟子,取道号明初。

    这年沈清渠十九岁。十五年间,跟随着文元真人修行练武,抄方学医,悉心教导之下,也算小有所成,至少在此方乱世中有了安身立命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