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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索

    夜,月明星稀,县衙大门口。

    吃过晚饭的赵易洞缩着手等陈生,身上还穿着中午时的差服,佩刀别在腰间。

    这样即便他们无意中被人看见了,也好解释,不至于被当做飞贼。

    换季的时候,夜里还是有点凉凉的,但那也只是对普通人来说,身怀武艺,气血旺盛的赵易洞自然对此没什么感受。

    他缩着手只是单纯的猥琐惯了而已,一身正气的形象他演都演不出来。

    “吱呀”极轻的开门声传来,赵易洞侧头望去。

    只见陈生一身黑衣黑裤黑面巾,鬼鬼祟祟的从县衙里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县衙给偷光了。

    他伸长脑袋四处打量了一下,见周围没什么人,才颠颠的跑到赵易洞面前。

    看着陈生的扮相,赵易洞不该说些什么,心想,这人脑子有问题么?在他眼里晚上行动都必须穿的和小偷一样么?赵易洞无奈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正在观察四周的陈生可不清楚赵易洞的心理活动,见他半天没有反应,不由压着声音疑惑道:“怎么啦,走啊你,愣着干嘛。”说完又撇到赵易洞的差服,惊奇了一声:“咦,你怎么还穿这衣服?不怕不方便么?”

    傻子,没救了,赵易洞迅速给陈生下了个诊断,随后把腰牌拿起来在陈生面前晃了晃,我当官的,还能怕百姓给我抓走了?也不管陈生什么反应,转身朝着东坊的方向掠去,速度很快。

    陈生站在原地打开双手,自个儿扫了自个儿一下,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细心,等他抬头的时候,只看见赵易洞模糊在夜色里的背影,于是急忙跟了上去。

    ……

    半响,瘸子家,月至中央,朦朦的月光落在地上好似纱衣。

    终于追上赵易洞的陈生说着自己的疑惑:“你怎么跑这么快?”

    “天生的”赵易洞的回答简洁明了。

    我信你个鬼,陈生表示他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也就没有深究。

    瘸子家灯还亮着,从窗户那边看去,隐约间有人影在房子里走动。

    “有发现么”陈生低声问道。

    赵易洞摇了摇头,目前来看一切正常,至少他没发现什么。

    陈生抬手想摸摸嘴角,发现自己带着面巾,只得放下:“你不觉得那瘸子的媳妇气色太好了么?一点不像患病的人。”

    赵易洞心里一动,凝眉回忆了一下,当时他只顾观察瘸子去了,没太注意这些细节。

    到底是经验太少,经过瘸子的铺垫,他进屋子的时候下意识就认为床上躺着的是病人,视线也是一扫而过,连人长啥样都没看清,怎么可能知道她气色好坏。

    照陈生的说法,床上的人极有可能是装病的。

    那么,目的呢?装病是为了掩饰什么,还是有某些事情的发生让她不得不装病?

    “你觉得呢?”一瞬间想了很多的赵易洞决定先问问陈生,毕竟问题是他发现的,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太蹊跷了,无论是那瘸子的媳妇还是李大富家。”陈生没直接回答赵易洞的询问,而是又绕回了李大富家的凶杀案上。

    中午的时候他们在李大富家寻找线索,之后听见了门边有个鬼祟的脚步。

    出门就抓到了正在跑路的瘸子,首先疑点就是确实有人在门外窥视他们,即便后来瘸子做出了解释,也消除不了他们的怀疑。

    一样的思维,正常人不会贴着别人家的墙角走路,何况李大富家情况特殊,违背常理的解释就代表谎言,而谎言往往是掩饰真相的工具。

    任何人做事都一定有自己的目标,除了多愁善感与胡思乱想,这两件事在推进事情的发展中毫无意义可言。

    第二就是陈生所发现的问题,如果中午那个瘸子的媳妇的确是在装病,两相映证,可以确认瘸子的不可信,没病还找什么医生?不找医生,那瘸子又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到李大富家来?

    再将视线转回李大富家,凶手作案的动机是什么?

    劫财劫色自然不可能,那就是仇杀或是灭口?总不可能有人闲着无聊宰人玩儿吧?

    在仇杀与灭口之间,赵易洞更倾向于报仇,假如是灭口的话就说明李大富家背后牵扯到一件更大更严重的案子,他不认为一个住着两间破瓦房的穷苦百姓有被灭口的价值,安庆最近也没什么要案发生。

    但赵易洞理智的保留了这种可能,决定先回去查查最近几月安庆的宗卷再说。

    线索逐渐明朗,就是先搞清楚瘸子与李大富家有什么关联,还有杀李大富一家的凶手究竟是什么目的。

    借着月光,理清了一点头绪的赵易洞看了身旁同样冥思苦想的陈生一眼,考虑着要不要中断他一下。

    没等他纠结完,陈生激烈的头脑风暴已经结束了。

    两人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瘸子家上面。

    陈生对赵易洞说的疑惑,他早已思考过了,现在也只是重新推敲一遍,与赵易洞不同的是,陈生在看过李大富全家的尸体后就几乎认定了李大富家是被灭口的而非仇杀。

    有时候人的直觉可能会把自己带入死路,也有可能直指真相。

    陈生回到县衙还没来的及查阅卷宗,就被他爹拉去问话了,吃完饭就到了这里。

    所以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推测,没有半点有力的依据。

    “去房顶看看”看了许久也没有收获的赵易洞叫上陈生,疾跑几步,朝墙上一蹬,轻飘飘的就跃上了瘸子家瓦房顶上。

    陈生武功亦是不弱,动作行云流水。

    两人蹑手蹑脚的揭开脚下的瓦片,透过口子朝下望去。

    正瞧见瘸子和他媳妇说话,她媳妇坐在床上语气有点埋怨:“你天天就让我躺床上,我身上都快长蛆了。”

    “唉…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嘛,最近不太平,我要是出了啥事,也连累不到你一个床都下不了的病人”瘸子低着头,语气沉重。

    听瘸子这么一说,他媳妇也有点慌了:“咋…咋啦…你们的事被发现了?那你送去李大富家里的…唔…”

    她还没说完,瘸子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乱说什么,不要命了!”随后回头张望了一下,发现是在自己家里,才松了一口气:“隔墙有耳,小心些。”

    他媳妇拍开他的手:“怕什么…不说就代表你没做了?”

    “你…唉…”

    房顶上的赵易洞和陈生听到他们两夫妇的对话不由一惊。

    瘸子去李大富家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从他们的对话里可以知道,瘸子和李大富不是第一次有这种往来,并且这东西应该与李大富家被杀一案有关,不然瘸子没必要冒险到李大富家打探情况,还被他们碰个正着。

    思及此,赵易洞隐约间感受到了事情的复杂性,因为寻常人家不敢轻易触碰这种出了差错就危及性命的事,更别说长期以此交往。

    除非…利益动人心!

    这也就代表着,两人背后有某个组织或者某个人,开出了令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让他们卖命。

    还有一种情况,瘸子就是凶手,他和李大富分赃不均产生了争执,最后失手杀了李大富,又为了掩盖真相灭了他家满门。

    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先不说瘸子有没有能力杀了李大富一家并将现场清理的如此干净。

    就瘸子去李大富家寻找他送去的东西这一行为上就意味着他们的东西还没有出手,分赃这一条件不成立。

    刚刚的发现几乎打消了赵易洞对李大富家是仇杀的猜测,之所以是几乎而非肯定,主要是由于凶手没有被抓到前一切都是基于线索上的推测,推测能代表真相么?

    显然不可以。

    而如果李大富一家是被灭口的话,那瘸子送去李大富家的东西就成了关键。

    思绪千回百转,没废去多少时间,各有所思的赵易洞和陈生继续将目光投向下方,希望还能有所得。

    结果令他们失望,心有顾忌的瘸子不愿再谈论刚才的话题,而是和他媳妇说起了些废话。

    两人对视一眼,又悄悄将瓦片放回原来的位置,下了房顶,身形隐没在越发浓重的夜色中。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赵易洞和陈生显然就在其中,得到了明确的线索,他们自然要去李大富家找找看瘸子所谓的“东西”是什么。

    不一会儿,李大富家的轮廓出现在两人眼中,随着他们的靠近逐渐清晰。

    而此时,李大富家里,两个和陈生差不多扮相的黑衣人一人持着一只蜡烛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空着的那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动作如出一辙。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两名黑衣人反应很快的吹灭了蜡烛,轻轻挪动身子,一左一右的立在李大富家连接两房的木门后面,放缓呼吸,他们不远处,是中午时躺着四个孩子尸体的通铺。

    屋外,赵易洞上前轻轻推开房门,抬脚跨入,陈生跟在他后面,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着。

    顿时,漆黑的屋子里亮起了一团微弱的光芒。

    “带蜡烛了么?”拿着火折子的陈生朝着赵易洞问道。

    “没有”赵易洞摇摇头。

    “找找看”陈生借着火折子的光往桌子那里走去,赵易洞跟在他旁边。

    两人运气不错,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不过没有蜡烛,两人只能抬着油灯,凑在一起在李大富家搜寻。

    前后找了几遍都一无所得。

    “去隔壁看看”赵易洞抬首示意了一下。

    陈生点头。

    于是赵易洞抬着油灯往隔壁走去,陈生隔他两步远。

    光芒逼近木门,一直藏在门后的两名黑衣人握着刀柄的手逐渐用力。

    “蹚”清亮的拔刀声响彻屋内,在赵易洞跨过木门的刹那,两道势大力沉的刀锋临近周身。

    赵易洞悚然一惊,脚下往后一踏,身形极快的朝前扑去。

    甩开手里的油灯,身体在半空中回拧,面向木门,右手抽出腰间佩刀一挥,与两名黑衣人的刀碰在了一起。

    他身后的陈生听到动静后也后退两步,拉开了与木门的距离。

    “高手”两名黑衣人暗道,握刀的手被赵易洞回劈的力道震的直发麻,随后便趁着赵易洞刚刚站稳身躯,齐齐强攻上来,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斩杀赵易洞。

    “什么情况?”油灯在赵易洞丢开时就熄灭了,眼前一片黑暗的陈生大声问道。

    “不来帮忙,就知道问,问你妈个头”,时刻注意着黑衣人的赵易洞在心里骂了一句,顾不上回答陈生的询问。

    双手持刀越过头顶,体内劲气流转,架住了两个黑衣人的攻势。

    在逼仄的空间里,黑暗对他们影响都不大。

    两名黑衣人手上发力,赵易洞却纹丝不动,不由一骇,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

    估摸出两人水准的赵易洞运起劲气,抬脚对着他们快速踹了两下。

    “砰”,被同时踹飞的两人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昏了过去,被他们砸到的地方也长出密密麻麻的裂纹。

    “不过如此,这点力都受不了”见到毫无动静的两人,赵易洞嘀咕了一句。

    在他打完后,另一边的陈生也走了过来,掏出火折子,凑到昏倒的两名黑衣人面前看了一下:“厉害啊,这么快就给收拾了”陈生赞道。

    赵易洞脸色转冷:“试探我?”

    “什么?”陈生疑惑道。

    “不必装模作样,刚才你明明可以过来帮我,却选择在旁边看戏,你心里想什么自己清楚。”赵易洞神色并无缓和。

    听赵易洞这么一说,陈生也收起嬉闹的表情,幽幽火光映在他脸上,正色道:“既然说开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从中午起,你的表现就不像一个寻常捕快,耳力,轻功皆在我之上,我自小便勤学苦练才练就今天这一身武功,你说你只学过两年武,可能么?”

    “那又怎样,我做过什么事都必须向你上报么?我武艺如何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你两年来藏巧守拙,一定心怀不轨,我父亲在安庆为官,身边埋着你这么个隐患,我不安心。”

    “我没什么居心,也对陈大人没威胁,我只是想和普通人一样,过平常的日子,才对你们有所隐瞒”赵易洞目光深沉的解释了一句,自他懂事起,跟着老头子十数年奔波逃亡,见到许多人有如厉鬼般的在这世上游荡,欲望烧毁理智,利益淹没善良。

    会有人想看看花开么?日升月落,潮涨潮退,肮脏的是人的心,还是这个世界?

    赵易洞偶尔会拎起刀独自舞着,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鸣叫,他才恍然间发觉,原来老头子已经死了很久了。

    他不喜欢那些执着于名利的争斗,所以他到安庆来想像一个平凡人一样平凡的活着。

    但陈生显然不清楚他脑海里的想法,沉默无言的盯着他,脸上充满了不信任。

    赵易洞内心忽然生出许多愤怒来,为什么人总习惯勾心斗角,今天的命案打破了他长久的宁静,他不习惯逃避,所以即使他心里很抗拒,还是尽心尽力的查案。

    两年来他习惯了这种整天聊天打屁,优哉游哉的日子,他有伤害过别人么?

    他能理解陈生的怀疑,也知道对陈生来说,摸清他的底细是最好的事。

    可他依旧愤怒,仿佛他无论怎么做也拥有不了信任一般。

    赵易洞缓缓将刀收归入鞘,凝神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陈生,两人身量差不多,不再猥琐的赵易洞也显的极为英武。

    陈生背对着木门,木门一直开着。

    豆苗大的火光在他们中间跳动,火光触及不到的地方是无边无垠的黑暗。

    赵易洞咧嘴一笑,突然运气凝拳对着陈生打出。

    陈生反应极快,捏紧火折子,双手成拳,交叉于胸口抵挡。

    沛莫能御的劲力浪潮波涛汹涌的冲击着陈生,好似一个浪头就要将他拍死在海底。

    陈生勉强维持着架子,身形极快的倒滑而出,撞破门槛,又将另一间房里的桌子撞的四分五裂才堪堪停下来。

    他的内心满是不可思议,他有想过自己不是赵易洞的对手,但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竟然连赵易洞随手一拳都接不下来。

    赵易洞跨过木门,走了过来,开口道:“实力是最好的解释,我想做什么你根本阻止不了”

    换言之,他在安庆两年本本份份的原因不是因为忌惮陈生,而是真的像他自己说的,想像平常人一样的活着和死去,他对陈元泰没有威胁,对安庆也没有。

    陈生站在原地颇有些失魂落魄,接了赵易洞一拳的双臂痛的好像不是自己的。

    等赵易洞走了许久,恢复了一点的陈生才收拾好心境,一边提着一个昏倒的黑衣人赶回了县衙。

    真强啊,他心里想。

    …………………

    一夜无眠,天明。

    县衙大堂里,陈元泰摆了个小桌在大堂中间,桌子上堆满了街上买回来的吃食。

    赵易洞他们围着小桌边吃边讨论案情。

    王开刚才带着赵易洞来找陈元泰,见他们正在吃东西,也被拉着坐了下来。

    陈生和赵易洞昨晚闹的比较僵硬,桌子上的氛围显得有些奇怪。

    陈元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在意,吃完后吩咐起来:“王捕头最近辛苦一下,多带人在街上转转,尽量维持稳定,师爷帮生儿他们翻翻宗卷,找一下线索。”

    “对了…”陈元泰又想起了什么,“昨晚生儿他们抓回来的犯人别忘了审。”

    几人点点头,师爷平时负责卷宗的整理收纳,王开不识字,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

    赵易洞和陈生也没啥说的,昨天夜里他们找到的线索众人都已知晓,无论如何,查案才是当务之急。

    一群人各自散去。

    而另一边,在寨子里转了一圈的世子殿下,匆匆辞别陈时艰等人下山去了,还没来得及吃饭。

    马老二也被带走了,向导嘛,自然是要跟着车队的。

    天空莫名的阴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