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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

    进了寨子,陈时艰领着众人又回了方才他们歇息的地方,这么大一票人,还没有谁家的房子放得下,所以动静大了一些,附近的寨民们都被惊动了。

    有外人进了山寨的消息也一户接一户的传开,成群结队的人慢慢往空地汇集。

    其实安庆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来山里拉碳,真要说寨子完全与世不通也绝称不上,只是山里每次进来的人都是大家的亲朋好友,知根知底几十年,对于吸引大家的好奇心这方面和外乡人没有可比性。

    人聚集的多了,陈时艰也怕出现混乱,急忙指使一直跟在他后面的粗糙大汉们阻止寨民们涌来,好说歹说一阵,才劝了一些人回去,至于其他想看热闹的他也顾不上了。

    “大进,让妹子弄些好菜下锅,再找几个人帮忙,搬些桌椅煤灯过来,人家来了,咱们总得招待一下,就在这里。”,刚安抚完人群的陈时艰又迅速的安排起来。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钱进歪着脑袋一边听他吩咐一边点头,见他说完了就要朝家里走去,脚下还没动作,陈时艰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等等…你去的时候注意看看灵灵在你家没有,要是没在…阿徕在哪儿?请他去找找。”

    “大哥,徕儿他们进山砍树去了,你忘了么?”钱进有些意外的看着陈时艰回道。

    “嗯?我不晓得啊,什么时候去的?砍树队不早都回来了,他们才去?”陈时艰凝眉。

    “奥,是这样的,咱烧碳的土窑今早塌了好几个,大石和徕儿他们弄了大半天才给修好,就没和砍树队一起,弄好土窑后,他几哥俩儿一寻思就砍树去了。”

    “啥,土窑塌了?你为啥不告诉我?”

    什么东西?我没告诉你?陈时艰的反应把钱进弄懵了,这大哥今天有点不靠谱,语气无奈的说道:“大哥,我早上到你家跟你说啦,当时你正哄灵灵玩儿呢,估计你给忘了。”

    “有么?”

    “有!”钱进翻了翻白眼。

    “啊…哈哈,那啥,大哥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快找妹子去吧,我还招待客人呢。”陈时艰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几句话把钱进打发走了。

    钱进以手扶额,摇头离开。

    陈时艰他们几年前修建的这个寨子布局很简单,一条主路贯通南北,里面的人们就绕着主路错错落落的居住着,空地在也在主路旁边,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因为时常有孩童攀爬的缘故,树干显得很是光滑。

    钱进走后陈时艰脑子清明了些,方才一批批人围来的嘈杂局面搞的他脑子嗡嗡响。他站着的空地上还放着他们没出门时歇息的藤椅凳子,他也顺势就请了世子殿下先坐下休息一番。

    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沉默无言的世子殿下自然无可无不可,大大方方的也就坐下了,没什么拘束的表现。那十来个名义上的护院,也跑他后面站着一动不动,马老二站他旁边,垂首俯背。

    “马老二?!”,围观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惊疑不定的呼声。世子殿下谈定的撇了站在他旁边的马老二一眼,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能带他找到这座隐秘山寨的人,在里边有人认识他再正常不过。没在山寨外被人认出来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了。

    他身后的那些士卒们依旧目不斜视的站着,对外界发生的事一点不好奇。宛如雕塑。反而是陈时艰稍微诧异了一番,不过转念一想也想通了,想法和世子殿下如出一辙。至于其他那些粗糙大汉们可没这么多心思。

    他们想的很简单,他们这里有一个叫马老二的人,他们都不认识,但这不重要,有人认识就行,所以,马老二是谁?

    这样的关注点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动不动就以为别人的举动大有深意,在心里七连八拐琢磨的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起码好的不那么纯粹。

    空地上陷入了安静之中,一双双眼睛注视着格格不入的世子殿下和他的随从们。

    “哎,是我是我,大哥你也在呢?”很快,马老二也找到了叫他的人。

    其实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寨子里认识他的人就这么一个,几年前他还在安庆的时候,他的这位表哥带他来过这里一次。

    当时安庆商路刚刚开通,无家无业的马老二在参与了一次木炭贩卖后,羡慕起了来来往往外表光鲜亮丽的商人们,于是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

    几年风雨奔波下来,明明只有三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却四十多岁都还不止。所以认识他的年轻人也都习惯叫他一声马叔。

    颇为难得的是,这么久过去了,只来过一次山寨的他竟然还能记得这里的路怎么走,这点倒是让人啧啧称奇。

    认出马老二的周钟越出人群,走到马老二面前,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使劲儿拍了拍:“老二,还真是你啊,咋回来啦?”,说完又仔细的喵了他几眼:“苦吧?看起来都老喽。“

    他的脸上衷心的浮现出了一些笑意,虽然他看着马老二与年纪并不相符的面庞都能猜到他这几年过的并不好,但乍见旧日亲朋的惊喜依然让他喜笑颜开。

    马老二心底颤了颤,“还好,还好,没那么苦。”

    马老二的父母死的很早,在那场旷日卓久的苦难里,是周钟和他母亲从嘴里抠出粮食给他,才让他挺过来的,他对这位表亲的大哥一直很感激。

    即使后来他成天靠着偷鸡摸狗养活自己。周钟一样没对他另眼相看,生存嘛,能活着就是有本事。当初周钟跟他是这么说的。

    可惜周钟手笨,人也固执,宁愿上山当土匪也不和他一起当贼。马老二自己想着这多可笑啊,土匪能比贼高尚么?周钟手里沾过血,他这个贼沾过么?能简简单单就做好的事为什么要靠杀人来解决。

    他不懂,也没能劝得周钟回心转意,于是两兄弟,一个当土匪一个当盗贼,靠着抢来的和偷来的粮食赡养周钟的母亲到了生命最后一天。

    “大哥,这我兄弟马均,当年咱寨子里的第一批木碳,就是大进我们几个和他一起拉出去的。”认完兄弟的周钟半对着陈时艰半对着围观的人群解释了一下,陈时艰笑着点了点头。旁边的人群也传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世子殿下对此冷眼旁观。

    “让让…都让让”,这时钱进找去搬东西的人也来了,十几个青壮小伙,搬来的东西把空地塞的满满当当的。

    围观的人见没啥热闹可看,也都三三两两的回去了。剩下的都是平日在寨子里能做主的,也就是那群耿直的糙汉子。

    马老二也被周钟拉着坐在一起,世子殿下盯着他眼中的意味明显,他也不敢乱说话,表情神态很不自然,看的周钟好生奇怪。

    ……

    陈时艰家。

    回到寨子的吴云巧回家放好衣服后直接来了这里,叶子和其他姑娘们在进寨子时就各自回家了,天黑了,在外面四处晃也不方便。

    陈月明坐在大堂里百无聊赖,她妹妹陈灵还有钱进的小女儿钱安蹲在门外边玩。

    陈灵也是小女儿,不过钱安比陈灵大了几岁,因此都是她带着陈灵玩,小屁孩没有选择的余地,谁愿意和她玩她就跟在谁屁股后面。

    活泼好动的年纪,每天都能换好几个不同的玩伴。

    吴云巧先跟陈灵和钱安打了个招呼:“灵灵,小安,你俩干啥呢?”

    “吴姐姐啊,没有,我带灵灵玩儿呢,她非要刨坑。”

    “不是的,吴姐姐,小安姐也想玩的,她都没拉我。”陈灵抬起小脸,疯狂摆动沾满泥土的小手发出了不同意见。

    坑是我挖的,没错,但你也没说不挖坑,要是挨骂,咱俩谁也别想跑。

    “我没有,小屁孩才想玩泥巴,我是大人了。”对于陈灵的控诉,钱安抱着手一脸不屑的反驳。

    “你就是有。”陈灵大声的否定了钱安的话,以最直白的方式进行了反击。说完就又埋下头,卖力的干着自己的挖坑大业。

    “我…你…”,钱安暂时反驳不了,只能借着不屑维持自己的体面。

    吴云巧站在一边看着俩小姑娘吵嘴,不由失笑。

    随后她俯下身子把陈灵拎了站起来,用手轻轻拍着她身上的泥土,陈月明在屋子里听见吴云巧的声音,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帮陈灵拍好衣服的吴云巧抬手给了钱安一个脑瓜崩:“你啊,这么大人了,还跟灵灵斤斤计较的。

    钱安呲牙咧嘴的揉着脑袋,暗地里对着陈灵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吴云巧和陈月明两人看着她的样子格外好笑。

    陈灵无视了她的威胁,用她被泥巴染的黄黄的小手,一把抱住了吴云巧的大腿,嘴里发着喔喔哦哦的欢呼声。

    陈月明在一边看不下去了,把陈灵扒拉开,戳着她的脑袋说道:“灵灵,你手不干净,不能抱吴姐姐,知道么?”

    陈灵一边用手去抓陈月明放在她头上的手,一边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见陈灵抓过来,陈月明快速缩回手,等陈灵抓空了,又去戳着她的脑袋,来来回回好几次,把钱安看的直乐,吴云巧无奈苦笑。

    “好了,别闹了,去找爹吧,他在歪脖子树哪儿”,逗小屁孩儿逗的心满意足的陈月明,展示了自己无情的一面。陈灵气鼓鼓的看着她,见讨不了好,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嘴里说着要去找他爹告状。

    吴云巧无力的挽了一下手,没换衣服没洗手呢,唉……

    撇了陈月明一眼,没有办法,惆怅的吴云巧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傻乐傻乐的钱安:“小安呐,你去追一下灵灵,带她洗个手,还有衣服啥的弄干净一点好不好啊?”

    钱安态度坚决的摇了摇头,誓死不从。

    不愿强迫别人的吴云巧只能抬手做了一个脑瓜崩的姿势。于是铁骨铮铮的钱安眨眼间就跑了。

    “噗嗤”,陈月明实在忍不住了,捂嘴失笑。

    吴云巧对她翻了一个白眼:“走,去进叔家看看,有客人来,陈叔多半是让王婶张罗饭菜,我们去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咋知道我爹让王婶忙活做饭?”陈月明奇道。

    “你爹平时叫王婶啥?”

    “叫妹子啊”

    “那不就结了”

    “喔,吴姐姐真聪明”

    “………”

    “唉,不对……”

    “…………”

    ……

    寨子里热闹了好一会儿,家家户户的炊烟也升起来了,袅袅的散在空中。

    陈时艰陪着世子殿下聊天,陈月明她们在钱进家帮厨。人不少,大多是那群糙汉子的媳妇,待会吃饭的人多,三两个人忙活不过来,临时都搭了好几个灶台,堂屋都有。

    至于家里就不管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算家里没娘做饭,他们的儿子女儿啥的也饿不死。

    总不能都拉去歪脖子树那里吃吧?想去也坐不下,有几个平日里领头的在就行了,不必全都去。

    饭还没熟,就见钱安跑来说李石钱徕他们回来了。

    陈月明颇不好意思的看了王霞跟吴云巧一眼。王霞就是钱进的媳妇,钱安钱徕的老娘,陈时艰口中的妹子,吴云巧和陈月明口中的王婶。

    一个标准的中年妇女,还是经常干活那种,身形较胖,体格也大,做起事来一天到晚都不用喘几口气,总而言之,很能干也很勤快。

    处于感情萌动发芽的小女孩都是这样,即使一天大半时间都腻在一起,还是会争分夺秒的想见面。

    有着自己家庭的王霞吴云巧自然不会说什么,促狭的朝着陈月明笑了笑,就赶她走了。

    小女孩钱安顶替了她的位置,在厨房里打下手。

    等陈月明找到李石的时候,他正陪着他爹陈时艰和世子殿下他们闲聊。

    马老二周钟和世子殿下坐在一边,陈时艰带着一群糙汉子和几个年轻小伙坐他们对面。

    中间的桌子上放着茶水和瓜果,秋天是所谓收获的季节,自然有很多果子。

    李石穿着一身短打麻布衣服,面容坚毅,鼻梁高挺,古铜色的肌肤充斥着阳刚之气,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性格厚道淳朴。

    刚刚跑的飞快的陈灵蹲在他旁边不知拨弄着什么,小屁孩对人也有亲疏远近。

    陈月明快步走过去和一群人打了个招呼,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到陈时艰后面站着,没凑到李石面前去说话。

    夜色越来越浓重,只能借着微弱灯光看人的世子殿下仔细看了陈月明几眼。这么单纯清丽的姑娘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对于他这种表面儒雅英俊,内心畸形疯狂的人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钱徕坐在李石右手边,看着世子殿下直直得盯着陈月明看,不禁有些不高兴,暗自撇了撇嘴。又见李石一副木头的样子,气的他用力锤了李石一下。

    身材健壮的李石自然不可能觉得有多痛,只是用疑惑的目光看了自家好兄弟一眼,不知他又发什么疯。

    钱徕看见他就烦,回了他一个黑洞洞的后脑勺。

    “搞什么东西啊…”李石嘀咕了一句。

    “陈大叔,不介绍一下么?”李石他们那边还在搞七搞八莫名其妙,世子殿下已经很直接的想认识陈月明了。

    大部分老父亲都对想要接近自家女儿的年轻人抱有天然的敌意,总觉得他们是想拱白菜的猪,陈时艰也不例外。

    刚才还笑咪咪的脸一下变的严肃起来:“这是小女月明。”

    “哦…月明…好名字…陈大叔读过书?”世子殿下砸砸嘴接了一句。

    陈时艰摇摇头:“上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而已,算不上读书人”

    “那也很不错了,令女瞧着年纪和我相差仿佛,不知…贵庚?”他最后一句是对着陈月明说的。

    他说完现场就陷入了寂静中,陈时艰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只是天色太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李石也觉得有些不对,笑意渐渐从嘴角消失。

    其他诸如马老二周钟钱徕和那群粗糙大汉啥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只是没说话。

    陈月明也不蠢,乖乖的站他爹旁边沉默不言。陈时艰不想接这个话茬,转头示意了李石一下,又朝蹲在地上玩的陈灵努了努嘴,李石心领神会,大手一掏就把陈灵掏到了陈时艰面前。

    陈灵咯咯咯的笑。

    世子殿下看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时艰有心想将自家小女儿搂进怀里亲近一番,好表现自己身为父亲的慈爱,又突然想起刚刚看到陈灵的样子,全身上下灰扑扑的,没一处干净地方,一时之间有点下不去手,只能悻悻的摸了一下陈灵的头。

    之后脸上又挂起灿烂的笑对陈灵说道:“灵灵呐,做人不能没礼貌,去,和那边的大哥哥打个招呼。”

    “哦”陈灵听话的走了过去。

    刚才又不见你有礼貌…世子殿下嘴角抽了抽,诽腹不已。方才陈灵埋汰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没人会喜欢这么邋遢的小孩。

    但面上还是装出和蔼的样子,客客气气的看着陈灵向自己走来。

    其余人都憋着笑,场面煞是有趣。

    到了目地的陈灵乖巧的跟世子殿下问好,说完话后伸手揪着他的衣角奇道:“好白啊,大哥哥你的衣服是布做的么,跟我穿的不一样唉,怎么这么软,摸着好舒服。”

    看着陈灵的手,世子殿下快要脱口的话堵在了嘴里,强压下心底发飙的冲动,吸了一大口气后,僵着笑脸说道:“不是布做的…是丝绸。”

    “丝绸…是什么?”小孩好奇的天性被陈灵发挥的淋漓尽致。

    “哈哈哈…”不知谁实在憋不住了,笑出声来,引的众人哄堂大笑。

    世子殿下的表情更难看了几分。

    “吃饭了”

    就在世子殿下忍不住快发飙的时候,一阵遥遥的呼声让他重新冷静了下来。

    陈时艰咧着个大嘴起身领回自己女儿,带她去洗手,准备吃饭。

    其他坐着的人也端菜的端菜清桌的清桌忙碌起来。

    等陈时艰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上齐了,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陈月明拉着李石和自己坐在一起,没经过外界男女授受不亲这种教条洗礼的姑娘就是大方。

    周钟频频劝马老二多吃菜,马老二亦是连连点头。跟着世子殿下上山的十来个“护院“在观察了一下,确认饭菜里没有下毒后,也独占着两张桌子一言不发的吃饭。

    对于他们来说,护卫世子的安全是职责,谨慎则是本能,这两点都不能让他们掉以轻心。

    陈时艰放开陈灵让她自己去乱窜觅食,他则和世子殿下还有钱徕他们坐在一起。

    器量很大的世子殿下自然对刚才的事依旧耿耿于怀,不过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所以席间也算热烈,众人推杯换盏,也敲定了世子殿下的住处。

    马老二没和他们住在一起,而是去周钟家,这也就意味着今晚可能有失控的风险。

    毕竟离开了他们视线的马老二想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他们都监视不到也阻止不了。更何况马老二和这群人还有渊源,想让他什么都不说根本不可能

    但有十来个精锐贴身保护的世子浑然不怕其中有什么猫腻。

    马老二在这群人里面算是最熟悉他的了,护院是假的又怎么样?有随行军队保护又如何?马老二连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拆穿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不怕再来一次大剿匪么?到时候牵连到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而已。

    没人会主动放弃安稳的生活而去招惹是非,即便是为了排除潜在的危机。

    在这个危险没有爆发前,他们都不会选择亲手打开它。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既定的,马老二只有带路的作用,警示不了什么。

    身份高贵的世子殿下已经预想好了这群土匪完美的结局,在这最后的热闹里,他的心情莫名舒畅了几分,当然,前提是别看见那个邋遢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