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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择一人,终余生

    初四晚,方岑忙着收拾行李,爷爷正炸元宵。厨房里油烟弥漫,热油翻滚,白滚滚的小团子丢下去,刺啦作响。

    老人家从下午四点就开始忙活,折腾到现在,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

    方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来来回回又转了一圈,确保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后才安安心心地把箱子拉到门边放好,这就算收拾完了。

    进了厨房,帮着烧火添柴,没多会儿功夫,老人家又开始各种叮嘱。

    “到了单位要跟老师同事好好相处,刚毕业,凡事不能冲动,多学习,多思考。”

    “受委屈了,小事就忍一忍,大事就还回去,咱不受那个气。外面好人多,坏人也不少,多留心眼,姑娘家家,要懂得保护自己。”

    “平常别亏待自己,想吃什么就买,别老想着寄钱给我,我用不着你瞎操那个心。”

    “……”

    锅里噼里啪啦作响,伴着絮絮叨叨的话音,持续了十几分钟。

    方岑脸上挂着笑,时不时地点个头,嗯两声。

    当过老师的,大多数都是能说会道。

    十三四岁的时候吧,方岑有段时间特别叛逆,整天不想读书,跟着学校里几个同样吊儿郎当的人爬围墙出去上网。

    那会儿流行一款叫白色幽灵的游戏,方岑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玩,总之坐在电脑前,玩上整个通宵,会有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日子荒废了大半个学期,成绩一落千丈。

    时至今日,方岑仍记得清楚。

    那天爷爷被班主任喊来学校,各科老师轮番上阵,批评声如雷贯耳,爷爷半弓着腰,好说歹说才让班主任同意撤销处分。

    她以为回家免不了挨一顿揍,却不想爷爷只是很平静地给她煮了一碗面,而后进房没再出来过。

    睡到大半夜,方岑起来找水喝,瞅见门口石台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老人家背着她,抽了满地的烟。

    “爷爷老了,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我是想你学了一身本事,哪天我走了,你往后的日子也不会过不去。”那晚爷孙俩坐在石台上,第一次敞开心扉,也是第一次,爷爷同她讲起母亲。

    许知行因为还有别的事提前回了岩城,对于两个人关系转变的那个晚上,方岑没对爷爷讲起。

    坦白而言,这段感情,她有太多的不确定。

    倒不是许知行的态度,似乎从记事起,不管哪一种情感关系,她总会先想到分开两个字。

    姜淼评价她,潜意识里就是太缺乏安全感,又对谁都藏着掖着,典型的情感劳碌命。对此,方岑不置可否。

    落地岩城那天,许知行带着清好到车站接她。

    深冬的夜里,寒风凛冽,返工潮车站里人山人海。

    这座城市,方岑一共待了近七年。过去她一个人来求学,岩城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不得不停留的远方。而现在,她看见这片土地的夜晚华灯初上,眼前熙熙攘攘的万家灯火,竟莫名觉得可爱起来。

    书上写,人一生总会为一个人而爱上一个地方,过去她不信,而现在,因为许知行的出现,方岑头一次有了如此深刻的感悟。

    “饿了吗?带你去吃饭。”许知行瞧见她,唯恐她被人群挤跑似的,大步流星走上来,边从脖子上取下围巾给她系上边问。

    方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怔,扭捏了两下,“许老师,我不冷……”

    “我挺热的,你先帮我戴着。”许知行坦然,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才下火车这么快就冰冰凉凉的。

    他替她拎过行李箱,掏出车钥匙,把箱子放进后备箱里。

    二十寸的小箱子,竟然重得出奇。

    其实她带的东西不多,临出门前爷爷硬是把家里剩下的年货都给她装进了箱子里。

    方岑想到什么,等两个人坐进车里,献宝似的靠到他跟前,“我爷爷炸了好多元宵,他说许老师人很好,一定让我带来给你尝尝,足足两大袋呢。”

    “嗯?爷爷只是说许老师人特别好吗?”许知行笑一声,明知故问似的,伸手揉了揉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车里暖气开得足,总算恢复了正常温度。

    从前不觉得,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恶趣味,总忍不住想逗逗她,看到小姑娘害羞别开脸,才又稍稍正经,“哈哈哈好了,吃饭去。”

    车子沿江滨路一直开,停在三岔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方岑不免疑惑。

    原以为只是找个地方随便吃点,现在看这个架势,似乎他早就定好了地方。

    “许老师,我们去哪儿啊?”她转头问他。

    “带你去吃饭,顺便见个人。”

    他语气稀疏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可“见个人”三个字在方岑听来简直如临大敌,一个“啊!”脱口而出。

    “是您家里人吗?不行啊,我现在什么都没准备,真的,我紧张……”

    趁着车流不多的空当,许知行扭头便看见一张眉头紧锁的小脸,一双清亮的眼睛幽怨又无辜地望向他。

    “许老师……”

    他哭笑不得地腾出右手揉一揉小姑娘的手,憋不住笑,“没关系,是我姐姐,不比你大多少,她这个人吧,爱玩,不讲究那些规矩的。”

    “我姐姐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当时姐夫工作不稳定,他们家条件不算好,我父母特别反对,可是我姐姐坚持要嫁过去,结婚前一天,她跟我说,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生活是柴米油盐,可爱情不全是。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豆宝,你见过的,姐夫这几年事业发展不错,我姐姐反倒成了家族里嫁的最好的那个。”

    择一人,终余生,姐姐姐夫看重的是彼此本身,而非对方身后的家庭和悉数过往。所以哪怕那时候反对的声音再多,两个人也能携手力排众议,结婚近十年,小日子甜甜蜜蜜越发风生水起。

    许知行无不羡慕,当然了,他也相信自己和方岑肯定也能像他们那样。

    只是眼下却有件棘手的事。

    虽说许皓海夫妻俩都不是守旧古板的人,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可方岑父亲坐牢的事,还是不免让许知行有些担忧,他实在没有把握,绕是自己父母再通情达理,会不会也像很多不知情的人那样用有色眼镜看待她。

    想到过去方岑经历的种种,那些偏见、排斥、不公,他只是单从姜淼口中听见,就已经心疼得不行,实在不忍让她再直面这些,所以,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先从许叶这里入手,探探口风。

    因为许叶一家就住在自家楼上,许知行怕直接带方岑去家里难免不会被许皓海夫妻俩撞见,于是便将碰面地点安排在数公里外的沿江餐厅。

    三个人刚碰头,许叶就低声在他耳边抱怨个不停。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吗?大冬天啊!今天只有一度,我冒着冷风坐了快一个小时的车过来,都快冻成雪人了!”

    声音细如蚊蝇,方岑又站在许知行一侧,自然没听见,许叶不依不饶,趁着这个空当,咬牙切齿般的在他耳边哼哼,“非得找这么个地方,回头再给你算账!”

    刚说完,对面的方岑便朝她笑了笑,有些怯却强装镇定地伸出手,“您好,我是方岑。”

    “你好,别客气,”许叶连忙收住话,露出笑容,还不忘瞥了眼一旁的许知行,“我叫许叶,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或者跟知行一样,叫我姐姐都行。”

    方岑甜甜地点了个头。

    另一边,被瞥了眼的人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前几日跟许叶说起方岑,提到她的家庭,当时许叶给他的态度不甚明了,只说要先见见人,许知行一直就提着心,生怕自己的小姑娘再受一点委屈,如今许叶一句“叫我姐姐,”他听得明白,姐姐这关,就算是过了。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许叶是那种很能自来熟的人,一落座,话匣子立马就打开了,似没拧紧的水龙头,自来水源源不断往外流。

    话题绕来绕去,自然绕不开许知行。

    大到高考填报志愿,原本一心只想学计算机,却因为父亲从医院辞职,自己出来单干,在小区楼下开了家诊所,盘算着将来让儿子子承父业将诊所规模扩大,硬生生逼着他改了志愿,父子两个足足吵了一星期,谁知还没毕业,诊所就因为生意不景气关门了,老爸也重新回到医院,至此再不敢提“单干”两个字。

    小到上初中时,学校里有个女生追许知行追得特别猛,每逢周末都以老师要求小组同学互相监督学习为由追到家里来,神奇的是,女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母亲也一度信以为真,直到偶然一次捡到女生落在家里的书,看到书里夹了张情书,收信人“许知行”,从此再不敢让女生来家里。

    许叶讲得绘声绘色,方岑听得入迷,话题顿在这里,许叶忽然神秘兮兮一笑,许知行立马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见她煞有介事说,“这么多年,知行还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子给我见过,他初高中那会儿吧,学校里追他的人不少,我妈怕他早恋,就管得特别紧,可晃悠着晃悠着就到了三十岁,还没谈过正经恋爱呢!前几年家里催得紧,给他介绍的姑娘都快赶上一个足球队了,可他愣是一个也没谈过,就为这个,我妈愁的好几宿睡不着,一度以为他是那个……GAY……”

    这个单词一蹦出口,方岑捏住饮料杯的手不由一抖,牙尖猛地磕在杯沿上,一刹那忍不住想笑,定了定,而后眼神尴尬地停在饮料杯上。

    许知行及时咳嗽一声,目光扫过去,“够了啊,今天怎么尽揭我短来了。”

    许叶嘿嘿一笑,颇为满意的,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总算不再往下说。

    吃完饭,许叶给丈夫周嘉裕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方岑去洗手间。

    姐弟两个坐在椅子上,一个一脸的高深莫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审视般望向对面的人,另一个看似表面淡定从容,实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近一分钟后,还是许知行先败下阵来,乖乖喊她“阿姐。”

    “怎么样嘛?你给个准话。”他有些急,心急则乱,古话不是没有道理。

    许叶绷不住笑了,“你啊,从小就这样,有事相求就阿姐长阿姐短地喊我,行吧行吧,这个姑娘我也挺喜欢。”她点了点头,继续道,“性格乖巧,但不怯懦,人也开得起玩笑,大方识大体。看得出是个对感情很慎重的人,你好好对人家,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都懂,不过我只有一点,三十出头了,爸妈那边可为你的事儿没少费心,你抓点紧带人回去见见,省得哪个叔伯婶婶再给你介绍对象,不好解释,听到没,至于她父母的事……爸妈要是反对,我肯定站你这边。”

    她这一番话意思浅显明了,许知行像吃了颗定心丸,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后知后觉的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想到上小学一二年级那会儿,父母都在事业上升期,无暇顾及他们姐弟两个。

    通常是放了学,许叶就从初中部走很远的路去接他,回到家像模像样地按照菜谱学做饭,开始只是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翻滚的热油溅到手上,她硬是一声不吭,总是把他先照顾好了,自己再去复习当天的功课。

    还有过去的种种,许知行都记得,许叶只比他大了几岁,却早早承担起长姐如母的责任,她给予的关心和爱,绵绵深沉,细水流长。

    “谢谢你,阿姐。”这一声有些低沉,郑而重之。

    许叶顿了一下,转而一笑,故意扬眉,“别急着说谢谢,你要是再不加把劲,小心吃我一记降龙十八掌。”

    许知行闻言也笑了,开口回她,“一定。”

    周嘉裕正好今天在附近办事,十分钟后便到了,许叶上车前还不忘扭头冲方岑笑笑。

    “改天有空了,让知行带你到我家坐坐啊。他这个人吧,特别闷,不会哄女孩子开心,要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了,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骂他,别客气哈。”

    这话刚落,方岑哑然失笑,甜甜道,“不会的,许老师人很好,对我也很好,谢谢许叶姐。”

    说完,许叶立马表示被狗粮喂得饱饱的,扬扬手跳上了车。

    等人走了,方岑转过身,这才发现身后的许知行一脸眉目温和的笑,正静静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