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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登山者

    ¤登山者

    天高云淡,已是秋天了。

    在秋天的一个日子里,在柿子红了的时候,有人给我送来了程韬光的《刘禹锡》。《刘禹锡》厚厚的,一直在床头放着。这时候我的枕边有两本书,一本是马尔克斯的封笔之作《苦妓》,一本是《刘禹锡》。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在两个国度里游荡,一会儿是哥伦比亚,一会儿是唐朝。走得远的时候,也就是灭灯的时候了。

    与韬光认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一些会议上,常见他来去匆匆,四处求教,眼光里常带着求学者的谦恭和认真。而一瞥之间,眼神里时不时会飘出一丝怒发冲冠者的傲气和决绝,是不是呢?后来省文学院从培养青年作家的角度办了一个“高研班”,他成了这期高研班的学员。而我,假以年岁,名义上也成了这期学员的指导老师之一,和他接触自然就多了。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说,所谓的老师是假的(也就跟学员座谈过一两次而已),学员则是真的。他们都很努力,韬光应是他们中很勤奋的一个。

    后来我才知道,在这批学员中,独程韬光是一个逆潮流而动的人。应该说,这十年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快的十年,也是物欲横流的十年。有很多人一夜之间暴富,不仅腰粗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许多。而程韬光,却偏偏一头扎进文学的陷阱里去了。他本是商界的一个弄潮儿,且毕业于中南财经大学经济法专业,又是省城一个大型商业集团的高管,既得天时又占地利,本该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满地捡银子的时候,弄不好很有可能成为商界大鳄,他却苦哈哈地翻山越岭走进了“唐朝”故纸堆里。一个人,怎么就傻到了这种程度呢?就此说来,文学真是害人不浅哪。

    在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明史中,唐朝有许多不可逾越的高山,那也是一座座文学殿堂里的丰碑。这里有“诗仙”李白,有“诗圣”杜甫,有“诗魔”白居易,有“诗豪”刘禹锡……可就这么一个瘦削的程韬光,居然扎进浩如烟海的古籍里,连翻四座大山。在二十年时间里,他先后出版了《太白醉剑》《诗圣杜甫》《长安居易》《刘禹锡》等皇皇四部大作,有两句词可以说明程韬光的现状:“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对一个时代来说,对一个民族来说,身上有“傻气”的人太少了。而程韬光正是这种身上有“傻气”的人。他的勤奋和执着是常人难以比拟的。程韬光说,提到这四位诗人,他眼前立刻出现了四座大山:峨眉、泰山、太白山、望夫山。李白是盛唐文化、长江文化的代表,特点是具有峨眉山的清绮、飘逸,诗作豪迈,意象瑰丽。杜甫处在唐代由盛到衰、新旧文化交替的时代,是黄河文化的代表,特点是具有泰山的贞刚、博大厚重,诗作阴郁顿挫,地负海涵。白居易,处于唐朝衰败时期,无可奈何花落去,像太白山居于现实与佛理之间,诗歌朴素、明理。刘禹锡则一次次被贬流放,醉酒当歌,块垒千重,著《陋室铭》以明志,并立志为“高山”作传,当是一个苦活儿。这不仅在文学意义上是一种冒险的行为,在传承意义上说,也是一种大的贡献。就此来看,唐朝近三百年历史,文史资料浩如瀚海,这就像沙里淘金一般,每日里钻进故纸堆,去追寻先人们跋涉的脚印,聆听古代圣贤的心声。书写四位诗人的文学传记,实在是得有登山者的豪迈,得有“板凳敢坐十年冷”的勇气才行。应该说,韬光当是醉在文学里了,这是一个精神苦旅者的献身行为。

    夜读《刘禹锡》,就像看一个唐朝文人刘禹锡的剖心过程。苦意满浮纸面,九死不悔之情历历在目,活脱脱地刻画出了一个晚唐诗人在朝代更替、宫廷倾轧、风雨飘摇的岁月里,挣扎、沉没、屡屡遭贬,却雄心万丈、不改初衷的心路历程。那锥心的疼痛是可触可感的,真乃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按说,这样的书写是很伤人的,不知程韬光是如何在“唐朝”的岁月里挺过来的。

    韬光的写作,一直使用的是“浅白文言”。这也是他最显著的个性特点了。使用“浅白文言”来写唐朝的故事,既可以一下子把人带入那个时代,给人以古风犹存之感,且句句凝练,字背有字,文字的涵盖面极为宽广,可谓是一咏三叹,字字有金石之声,恰如古人千百年留下的诗句,是可以反复咀嚼、细细品味的。就像是品咂圣贤们的精神大餐,有非沐手正身不可阅读之感。那么,是不是可以再往外走一点呢?我说不清楚。也许,这正是一个作家的文风吧。

    据韬光说,书写这些大家,也是他清洗自己的一种过程。他说,先人们在看着他呢。

    祝他越走越好。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