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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放逐城市的田园游子——张宇散记

    ¤放逐城市的田园游子——张宇散记

    一

    铺开稿纸的时候,就觉得人太熟,一些感觉的碎片纷至沓来,不知从何写起。

    点上一支烟,再点上一支烟,慢慢,就浮游出了一个由头:作为一个作家,张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纯粹的呢?

    我看到了一只风筝,一只从山坳里放出的风筝。山是大山,一座绵延千里的伏牛山。山是博大的,博大而浑厚。不声不响的山,却潜藏着一个无边无际的“伏”字。一个“伏”字,就足以让人领略到山的力量了。

    在豫西的伏牛山里,有一个叫“大阳”的村落。大阳村镶嵌在山的缝隙里,山坳里炊烟袅袅,老牛蹄碎……这就是张宇的故乡。在山坳里,天是很重的。天有九重,很重很重。

    天压下来的时候,山悄悄地接住了。山接得无声无息。山在天地之间撑出了一道宽宽的缝隙,于是就有了一层蕴润灵秀的“气”,“气”把风筝吹到山外来了。

    风筝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风筝开始在文字的时间和空间里漫游,裹挟着大山的灵气扶摇直上,试图飞向广阔的大海,遨游蓝天……但风筝还带着线呢,一条长长的线拽着风筝,使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那线的一端仍拴在家乡茅屋的床头上,拴在豫西伏牛山那一抹夕阳的余晖里。

    那么,又是什么时候,线断了呢?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开始了更为彻底的精神漫游……

    二

    初见张宇的时候,也都还年轻,现在已都年过不惑了。想来,一天一天的,时光很“费”人呢。

    记得,第一次见张宇,是在太行山的一次笔会上。那次笔会我迟到了,好像是半下午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走在铺满阳光的山街上。山里人很少,街面很静,走着走着就不知该往何处去。正踌躇呢,忽见一行人从山街的另一头走过来。其中有我熟识的,心中一喜,忙上去打招呼。握手间,觉得眼前一灼,只见三五人中,站着一个小白净子。他中等个头,精精神神地穿一件米黄短袖衫,模样笑笑的,很文秀。目光呢,聚聚的,很猫。说话间,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不等介绍,薄薄的嘴唇一拼,送出两个字:“张宇。”——很大气呀!

    那是一次很成功的笔会,曾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那次笔会上,我们一大帮文友白天各自在屋里改稿子,夜里就聚在一起神聊。那时有个说法叫“碰构思”,大家聚在一块儿一夜一夜地“碰构思”,“碰”得十分兴奋。记得张宇谈的“构思”最多,像山里红一样,一串一串的,叫人好不羡慕……

    说起来那时候还是年轻,一个个谈起文学来“挥斥方遒”啊。

    那是夏天,天太热的时候,我们在午后常一群一群地到山溪里洗澡。那水从山上蜿蜒流下,从山上冲下来许多大大小小的馒头石。水是活的,光滑的馒头石一窝一窝,也像是活的。

    我们赤条条在溪水里泡着,惊叹大自然的奇迹。就是在那里,张宇提议说,我们这帮人回去后,每人以“馒头石”为题写篇文章,小说也行,散文也可。大家纷纷附议,相约一定要写。然而,再见面时,说起这件事,张宇说,他写了。——也只有他写了。

    此后就相熟了。那时张宇还在洛宁县文化局当创作员,我也才刚调进省城一家刊物当编辑。开会或不开会的时候,就常见张宇背着稿子到郑州来。那时他已写得红火了,见了面总是说“交流交流”。当时,张宇的口头语就是“交流交流”。无论在省城郑州,还是在外地,他一个作家一个作家地“交流”。在这个阶段里,他吃掉了许多书本,也吃掉了许多作家。他的“交流”,是绝对的“平等互利”。他把“交流”当作一种相互的思维碰撞和点燃。当思想的火花被点燃之后,他十分地“较劲”。那双晶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把他最新的阶段性的思考连珠炮般地亮出来……

    这个阶段的张宇,思维上的变化带动了创作上的变化,他不再给人说“构思”了,他认为“构思”是一种制作,他已经开始从制作走向了生活本身。

    这个变化也反映在他的口头语上,无论本省或外省的编辑找他约稿,他不再说“交流交流”,而是说:“我给你谈一个素材……”在那个阶段,他频繁地使用“素材”这个字眼。见了刊物的编辑他给人家谈“素材”,见了相识的作家朋友也谈“素材”。

    由于相熟的缘故,我眼见他所谈的“素材”在不断地变化,每谈一次都有变化。然后,这些“素材”有的成了他全新的小说,有的还在他的言说中酝酿,或者酝酿中言说……张宇给人谈“素材”的时候,常常是声情并茂,眉飞色舞。说到动人处,他自己仿佛也成了一名听众。他谈“素材”,往往是一个、两个、三个……末了,如果对方是编辑的话,他会很大气地加上一句:“你挑一个吧!”

    这个阶段是张宇创作上的第一个秋天。他写得十分红火,全国各地的报刊频繁地出现“张宇”这个名字,他的作品广泛地受到好评。但是,如果说到纯粹的话,在这个阶段,张宇似乎还不能算是一个很纯粹的作家。

    作为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农民的娃子,大概“走出去”仍然是第一性的。在这时期的言谈话语中,我感觉到他有一种强烈的往外“翻”的意识。也许,这只是一种猜测?

    三

    大约十年前,我跟张宇一起回过他的家乡,那是参加洛宁县召开的一次文学会议。也就是在那次,我拿到了张宇的代表作之一——中篇小说《活鬼》。这部小说在文坛形成的影响,自然不用我多说。我想说的是,就在那次,在县城的小街上,我曾经拾到了一句话。我听见那些参加会议的文学青年(大多来自乡村)三三两两不无骄傲地说:“憨子坐卧车回来了!”

    憨子自然就是张宇,憨子是张宇的小名儿。在许多个乡村的岁月里,家乡人一直叫他憨子。憨子是属于大山的,在憨子这个名称里,有一种反向的大智若愚的味道,有一种“藏”和“伏”的山味。张憨子与精灵活脱的张宇是很难对上号的,反向得太彻底了。憨子与张宇之间,蕴含着一段漫长的山坳里的物质岁月和精神更新的过程。从物质意义上来说,他似乎更喜欢人们叫他憨子。但精神是需要装备的,一个精神视界大的人装备空间也要大,于是,就“宇宙”一下吧。

    人在家乡,是不需要包装的。回到洛宁,憨子自然还是憨子。人们叫他憨子的时候,张宇应得很爽利,也很愉快。“憨子坐卧车回来了!”浸润着整个山城的喜悦和骄傲。我想,在这个时期,张宇的创作仍然带有很多的“志气”成分,山里人的志气。家乡人自然要奔走相告,一支笔打出一方天下,诉说的是整个豫西伏牛山的志气。

    憨子确乎是“坐卧车”回来了。那时候,张宇做了洛阳地区文联的主席,地区文联有一辆“伏尔加”轿车,于是,我们就搭帮着张宇坐轿车参加会议来了。

    在这次会议上,我充分地领略了山里人的“野气”和大气。我原以为只有张宇说话大气,谁知道一个个都说话大气。每天晚上,来自山村的业余作者一群一群拥进门来,向张宇讨教。说是讨教,讲起话来个个都野野的,不怯不怵。无论老的少的,无论讨教到什么时候,临走时,总要“当仁不让”地拍拍张宇的肩膀头,很大气地说:“憨子,好好写呀,好好写!”张宇就谦和地笑笑,一再点头说:“好好写,好好写。”到了这时候,我才明白,张宇的大气,是大山赐予的。

    在山城开文学会议,自然是要去“听”山的。那次会上,张宇很自觉地成了导游。一进山,张宇就自豪地对我说:“你看看,我们这儿有‘气’呀……”山是静的,一重一重地静着,静出一种默然的浑厚;山间飘着一朵一朵的白云,云也是静的,静得悠远,静得绵长。但这静里,分明有一种力量从四面八方的云气里逼出来。

    那天我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一座山坳。山坳里是一条村街,村街拐角处有一片灰灰的瓦舍,走近才看出,这是一所中学。张宇说,这就是他当年背馍读书的地方。隔着街巷,书声也琅琅,分明诵读的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转过弯来,就看见了一个扛锄的乡人。乡人高挽着裤脚,两脚糊满泥巴,脸上刻了不少岁月的痕迹,面目很苍老。他木木地默默地走着。张宇突然疾步上前,亲热地跟他打招呼,递烟,说着叙旧的话。道别后才知道,他跟张宇当年是同班同学。论说年龄也才三十多岁,怎么就老成了这个样子?这时候,再看张宇,似有戚戚色,话语间也仿佛有了一种什么责任。

    在山里,我走过了张宇童年担柴歇脚的地方,我也尝到了张宇砍柴时吃过的野果,我看见了腰里插着砍刀、背着柴捆下山的张宇……

    就在这里,我对张宇有了新的理解。他是带着大山的嘱托走向文坛的,他汲取了山的灵气,也背负着山的重任。他走得很重。

    四

    既是朋友,就说得随意些吧。

    在一个时期里,从感觉上说,张宇的日子滋润起来了。他一边做着一个地区的文联主席,一边写着作品,还一边为了体验生活,在老家洛宁挂职任县委副书记。虽然是三箭齐发,但这一切对精明能干的张宇来说,堪称小菜一碟。他胜任愉快,游刃有余。他领导的地区文联,很是做出了一些成绩。有了他的扶持和带动,洛阳地区一批文学青年脱颖而出,他们的作品热热闹闹地四处开花。他本人更是时有新作问世,不断有新的突破。这时的张宇,自然会有一种“好风凭借力”的滋润,这感觉是从话语中带出来的。那会儿,他常常坐着那辆“伏尔加”来郑州开会。见了面,也常常随口聊一些很“本位”的事情。口气呢,也不知不觉有些沾沾自喜。当然,这“自喜”在某种层面上,是有着一定境界的。

    这是人生的骄傲,任何人都一样的。

    很快,后来的日子里,张宇不再提那些很“本位”的事情。他把这一切化作生命的体验诉诸文字后,就再不提那些事了。那像一个“壳”,像盔甲一样的“壳”。他扔掉曾让他自喜的“壳”之后,他的话语很净。

    张宇的变化很明显,在这一阶段,他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层面。思维的深入、精神的变化,带来了创作的变化。这时的张宇,开始在精神上进行自我解剖。他认为自己极需要“穿越”和“俯视”,这是文学的命题。面对这个命题,他发现必须丢掉一些东西,才能获得自由。他要面对的,其实是人生的重大选择和抉择。

    张宇的人生道路也曾坎坎坷坷。最初从山里走出来时,他在洛阳的工厂里当工人,后回到洛宁县广播站当记者,然后是文化局的创作员,直到出任地区的文联主席。他这么年轻,已算是一站了,即使在一个地区,也是凤毛麟角。这样继续走下去,也许慢慢就可以把“官”熬大。这不正是家乡父老所希望的,也是他所背负的大山所希望的吗?在一个官本位的环境里,一棵树毕竟会有一方阴凉……说来,一只从大山里放飞的风筝,“线”始终就在那里拽着呢。一个物质的人和一个精神的人,常常是分裂的。但张宇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选择,也知道他将失去什么。张宇还是太热爱文学了,当想清楚他的文学事业需要“距离”、需要“穿越”的时候,他辞去了地区文联主席的职务,决然调到省城来做一名专业作家。

    这几乎是一个终极选择。

    五

    省城的生活,对于张宇来说,是一种“客居”状态,也是一种接近于面壁的状态。在这里,张宇成了一个精神上的漂泊者。

    刚来时,没有房子,家也没法搬来,他独自住在文联的招待所里。中午时分,常见他一个人端着两只碗去小饭厅打饭。一碗米饭一碗菜,热热凉凉的,吃了就了。有时到他房间里小坐,又发现张宇是独立生活能力极强的人。一次,见他在擀面条。我们河南人都爱吃面条,他自己和面,自己擀,切出来也是薄薄长长的。我惊奇地问:“张宇,还有这一手哪?”他笑笑,仍是很大气地说:“这不在话下。”又一次,见他在包饺子,也是自己拌馅,自己擀皮,自己包,捏出来的饺子有模有样。人灵性,生活也就细致。他一个人住招待所,也不见有谁帮过他,但走出来衣着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显得很利落。张宇说,他很早就离开了家,在工厂当工人,一直过的是单身生活,做饭洗衣是常事,习惯了。张宇是男子气很重的人,在他的“习惯”中,是不是也有些无奈呢?

    更多的时候还是谈文学。谈他正在写或将要写的作品。说起什么来依然“较劲”。

    若是有了分歧的话,对面那个人就不存在了。这时候就看不到人了,你看到的是一个思想的亮点,一个在碰撞交织中盘旋而上的亮点,那亮点恶狠狠的,一层一层地剥蚀,一层一层地穿透,短兵相接,刺刀见红……而后就静下来了,静出一种兴奋后的疲倦。这大约是张宇最为愉悦的时候了。当思想的武器刀枪入库之后,张宇又是笑笑的,笑得很猫。

    回想起来,那些交谈很奢侈呀。

    秋天来了。秋天的省城,颜色非常单薄。满眼看到的,都是一格一格的楼房。就在这个秋天,张宇分到了房子,家也搬来了,张宇开始了城市的“固定”……

    对于一个个体意识很强的作家来说,家是可以固定的,精神却无法固定。精神是躁动的,精神需要游走。这是张宇在创作上交换视角的阶段,是精神剖解和回视的阶段,也是物质框定和精神漂泊相容相斥的阶段。

    这一时期的创作,张宇进入了对生存状态的研究,开始了城市和山村的远距离对话。在生活上,他试图进入城市家庭生活的框定。框定是需要磨合的,框定也需要时间。那时的夜晚,他常一个人跑出来,在城市的缝隙间到处游荡。这是一个二律背反,一方面是曾经滋润他的大山的追索,另一方面是城市化生活的框定。舍弃是困难的,进入也是困难的。不时见他在院里一家一家地串,仍然是大气地笑着,略含一点苦涩。

    精神是不可能进入凝固状态的,所以也只能是“客居”。好在是“客居”,“客居”状态是适合创作的一种状态。那么,有没有走失的时候呢?那也是有的,人人都有。一个漂泊中的精神寻觅者怎么会不走失呢?好的是张宇手里有一支笔,他紧握着这支笔。

    六

    说张宇,应该说一说张宇的语言。

    张宇有两种语言,一种是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一种是进入文学后的语言。

    在日常生活中,张宇为人热情,也有山里人的侠气和猴气。待人接物中,张宇出语大方,机智,幽默,富于感染力。他是很愿意说人好话的,他会说好话,也善于说好话。只要见了人,他都尽量说好话,一律是好话。出差在外,无论人家问起谁,他都是一串好词儿。他得体的好话就像是包裹着善意的礼品,随时进行批发或零售。业余作者、文学青年上门找他请教,他总是给予很多鼓励,赠送很多安慰。假如那人把话说差了,差得很远,他也还是很仁慈地笑笑说:“你的意思已经接近了,很接近了……”若是碰上很有潜力的业余作者,他时而会把话说得很过头。他常到编辑部推荐业余作者的稿子,进门就说:“不错,这篇不错!”

    然而,一进入文学就不行了。一旦进入真正的文学作品,张宇就变得非常苛刻、吝啬,非常的不饶人。这时的张宇,几乎吝啬到惜字如金的程度。他那些好词儿仿佛全部藏起来了,绝不溢美,想讨他一个好字都是困难的。无论是真正关于文学的对话,还是将其诉诸文字,张宇都是非常残酷的。那是一种很冷峻的残酷,一种关乎使命的残酷。这时的张宇变成了一个审判中的法官,一个冷眼透视“存在”的、文学上的“高老头”。在这个层面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和二是用文学的标尺量出来的,没有仁慈,没有宽恕。

    文学中的张宇,彻底丢弃了圆润,丢弃了做人的技巧。在张宇眼里,文字是神圣的,文学是神圣的,是用血肉喂出来的。喂养文字只有一种原料,那就是真诚。在这一时刻,他是裸露的,是不怕得罪人的,也不怕得罪自己。他用笔建起了一座剖解人性的实验室,他的笔紧紧瞄着“存在”下刀,拿出的是一张张人生的切片。常常,张宇采用第一人称,他似乎首先对准的是“我”。他把“我”的心、肝、肺一刀一刀地划开,血淋淋地划开,暴晒在阳光之下,从中提取沾染了人类细菌的切片。这时的“我”其实已经不是自己了,那是一种生命状态,是一个有人生典型意义的灵魂,是活的标本。标本中的“我”是全裸的,没有“裤子”,连一条“裤衩”也不要。张宇在文学中把“我”全部撕开,为此甚至引起误解也在所不惜。

    当然,从张宇的创作总体来看,他在作品中所施与的爱意还是大大多于鞭笞,那自然是超越具象的人类之爱。

    七

    张宇的入定是从闲适开始的。

    在创作上,他很忙。他手中的笔不断地调整,不断地变化,不断地背叛。从剖解人生,抒写生命,到走出智慧,切入存在……在具象的社会生活中,他又很闲。这么些年的城市生活,眼前的热闹已经不能触动他了。仍然是“客居”的状态,却进入了淡泊和宁静。这一忙一闲,就有了一种精神上的定位。文学创作是个体劳动,他踏踏实实把自己定位在个体劳动者的位置上。这是精神层面上的劳动,是精神升华的劳动。身处其间,精神的人在上升,物质的人在沉降。没有虚幻了,他不要虚幻。张宇说:“咱们都是个体劳动者,创造性的劳动可以产生愉悦,这就很好,挺好。”

    再次搬家后,张宇住到了远离文联院子的地方。他住的六楼,外面很热闹是不是?外面商潮滚滚是不是?张宇却自愿把自己“囚”在六楼上,听风,观潮,笑笑,而后转过身去,一笔一笔地写。他说:只有钻透形而下的洞穴,穿过形而下的万水千山,才能看到形而上的曙光。

    他忙时很忙,闲时也闲。创作之余,张宇会骑上一辆破自行车,晃晃悠悠穿街过路,来文联取信件拿报纸。顺便呢,也找人下象棋。张宇好下棋,有时在锅炉房,有时在司机班,有时干脆就蹲在街口,下棋。张宇下棋很刁,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有时眼看要输了,棋没救了,他还在下。走着走着,他巧妙地对一个车,棋又和了。

    更多的时候,张宇爱摆弄盆景。他收集了许多枯树根。这些树根有的是从花卉市场买的,有的是他跑到郊外的集市上挑选的,还有从山里挖到的。树根弄回来,他一盆一盆地嫁接、培育,做出各种造型,然后让枯木复活,在瓦盆里种出大千世界。家里来了朋友,张宇会领朋友到阳台上看盆景,如数家珍。

    写东西累了,他就到阳台上看他的盆景,喃喃道:“又长出一片绿叶……”

    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