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长者荃法

    ¤长者荃法

    荃法走了。

    前几天，我去医院看他，他眼光散漫着，已无话……我们就那么默默地坐着，他神色淡然。握手时，他想用力，已无力了。

    下雪的时候，我去看他，他知癌症已转移到脑部。我说，再拼一下吧，还有希望。他说：拼一下。我说，等出来时，聚聚。他说：聚聚。还有信心。握手时，他用了全力，力道饱满。

    我跟他，亦师亦友。他在河南文学界是出了名的忠厚长者，处处与人为善。都说好人一生平安，我们期待着。

    秋天，在医院里，他对我说，长篇写得怎么样了？我说，正在写。他说，好好写。我说是，画一句号。他沉默了片刻，说画一句号。当时，我们都没在意。他一生都献给了文学事业。上世纪60年代，他曾经有正经做官的机会，上级派他去当县委书记，他拒绝了。他说，我还是搞创作吧。就这样，一辈子了。干瘦的一个人，一说到文学，两眼放光。

    夏天，我陪他在医院的花坛边散步。走着走着，他突然说，有烟吗？让我吸口烟。我掏出烟来，烟盒里只有两支，一人一支。他说，我已不吸了，只是吹一口，心里就平和些。

    我知道，治疗几个月了，仍不见好，他不甘心，心里波涛万顷。

    早年，他家就是一个文学的聚会场所，像我辈一样的许多文学青年都去他那里求教……无数个夜晚，去了也就去了，有烟有茶有水果招待，从不嫌烦。

    春天，他查出身体有病。临上手术台前，黎明时分，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见一面。我本就是要去的，只是早了点。于是我匆匆赶去。晨光中，就见他站在医院的台阶上。见了面，他小心翼翼地说：佩甫，单位的人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呢？

    他一句话把我说愣了。我怔怔地望着他，突然眼里一湿，差点掉下泪来。他已退休十多年了，他德高望重，他培养了多少文学青年哪！就要上手术台了，他怕万一下不来了……到了这时候，他还要检讨自己，是不是在何时、何地有哪一点“伤”了谁了。

    我说：就这事吗？

    他说：就这事。

    我哑然。段荃法老师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是全国劳动模范，参加过全国的群英会，作为文学界的青年代表，曾受到周恩来总理的接见。他的作品《“状元”搬妻》《雪英学炊》等早在50年代就闻名于全国文坛。改革开放后，他以《天棚趣话录》《乡音》《活宝》《鬼地》《布袋子》为代表的系列小说，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他的作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他常年担任省作协的领导组织工作，他参与创办了河南大型文学期刊《莽原》，并担任首任主编，扶持、培养过无数文学青年，包括我们这一茬在内的很多作家，都曾受到他的指点、教诲和体贴入微的爱护。谁会对他有意见呢？

    我说：段老师，没人对你有意见。你已“熬”到了可以对任何人有意见的时候了！他“唔唔”了两声，释然了。

    是啊，现在的人都是对别人有意见，还有谁会“检讨”自己呢？何况，他就要上手术台了。

    一个人苛责自己到这种程度，还能说什么呢？

    荃法走了。天气预报说：周六，小雪。天亦有情啊！

    荃法老师一路走好！

    我们的旗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