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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鸦斗兽场

    “哈……哈……”飞扬尘沙被溅起的血雾沉沉击打在地上。巨兽的肢体践踏碰撞,惨叫与怒吼压过了少年嘶哑的喘息。

    鲜血与剑鸣最能亢奋腐朽濒死的心灵,在充斥着污浊空气和街头暴力的边城韦特戈萨德更是如此。最肮脏贫瘠的厚重阴霾之下也悸动着渴望喧嚣的心脏。即便帮派火并和流氓斗殴在这座阳光照射不到的地底城邦早已屡见不鲜,但血鸦斗兽场亡命之徒、职业斗士、异种奴隶甚至恶魔巨兽们极致血浆飞溅的纯粹屠戮;和呐喊喧嚣、迷醉狂赌、草菅人命与荷尔蒙肆意放纵的彻夜狂欢仍吸引着饥渴寂寥的灵魂趋之若鹜。

    这片“乐园”极尽违和地盘踞在荒凉遗忘之城上。正如它毫不避讳自身贩卖以痛苦和死亡为筹码的欢愉一般,残缺病态和颓废腐朽也无所顾忌地宣泄着自身的存在。

    冉蛰伏在尸体推成的掩体之下,一柄足两人高的巨剑侧倾于身旁,随着他急促的心跳频率啜饮着血液。那是两头身长超六米的甲兽死尸堆成的壁垒。整片肋骨被割下形成弧状屏障,它的头骨崩裂,镶嵌着巨剑般染血利齿的下颚骨被摧枯拉朽的力量撕扭到狰狞的位置。犄角侧向爆出,刺透了另一座尸山的硬质胸骨,臃肿恶臭的内脏倾泻而出,在巨大的冲击下飞溅出数米开外。这并非是同类相残,而是另一嗜血凶兽的杰作。当死斗场的王者——“魔山”的巨爪宛若撕裂粗布般撕裂厚重的角质甲壳,将两枚庞然巨兽的头颅如同相撞的核桃一般揉碎后,竞争者的锐气便在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和战场王者震颤大地的狂吼中颓靡。

    在这血腥的狂欢下没有人会注意到趁乱扎进尸堆的渺小人类,和那身后遗落的一道明晃晃的血痕被战场的风沙慢慢侵蚀。冉用左臂将身体的重心挂在剑柄上,支撑起几近残废的左腿无力负荷的身躯,一道触目惊心的裂口从外侧大腿贯穿至小腿肚,断裂坏死的肌肉组织血淋淋地吊着,坦露出包被之下的小腿骨骼。在他的右侧,斜躺着一枚硕大的心脏。被最后一剂浓稠的肾上腺素驱动,仿佛不甘于宿主死亡的现实,偏执而绝望地跳动着。

    带着声嘶力竭的鸣喘和因缺血而逐渐泛黑的视野。他硬撑起迷离的意识,在那心脏收缩的一瞬撕开了那包裹灼热血浆的肌肉。粘稠而腥臭的血浆喷涌而出,而他敞开了喉头,大口吞咽着还未腐朽的血液。

    恶魔之血蕴含的灵魂能量远高于人类,即便在其死后这种能量还能够弥留数个小时。对于其他饥渴的恶魔而言这种能量气息就宛如喷灯加热的致幻剂一般诱人,尤其是对于那些生命垂危的个体……

    一头受惊的青囊鸟跌跌撞撞地奔来。它受了伤,那自喉头延伸至腹部的肥硕青囊泛着愈发诡谲的幽光。在那宛若冥灯的嗉囊中显得愈发肿胀,其中跃动着的幽暗阴影也愈发暴戾地躁动着。而它们的母体却显得惶惶不安,受伤的它只肖一阵惊厥的低吼便会吓得肝胆俱裂。这怯懦的投机者绕着高耸的竞技场边缘围墙盘顾着,寻找仓皇落败的伤残者坐收渔利。

    一股腥臭刺鼻的新鲜血液气味亢奋了它本就绷紧的神经,哪怕在尸山血海之中这种富含魂力又唾手可得的鲜活简直是投机者梦寐以求的宝库。尤其是当它看见隐藏在血肉之中的还有一只重伤的人类混种,便愈发欣喜若狂。猩红的眼球布满了血丝,畸形的翅膀疯狂拍打着臃肿的身形,拖拽着腹中同样饥渴的尖啸恶魂飞扑而来。

    它张开钢钳般狰狞的巨口,尖利的锯齿和遍布口腔的倒勾沾满了猩红的血浆和粘稠的唾液。宛若一台轰鸣着疯狂的绞肉机向着猎物猛冲。

    它已经足有一周没有进食了。地牢中匮乏的食物总会先满足高序列恶魔的贪婪胃口,觊觎者只得期待在群狼环伺中讨得些许残羹冷炙。而饥饿者不仅仅要考虑口腹之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地牢中跳动的心脏时刻受到身后利爪与匕首的威胁,怯懦者只得龟缩墙角惶惶度日。而在白日之下,觊觎演变为强取,屠戮的奖赏是久违的盛宴。

    当恶魔因饥饿而疯狂的大脑已经开始幻想大块朵颐的欢愉,不料一道寒光闪过,霎时便感天旋地转。视平线自三米高处跌落至烟尘四起的砖石地面。随之,贪婪的眼瞳看见了自己泛着青光的身躯依然浑然不觉地冲向尸山,重重撞在坚硬甲壳上后不解地踉跄几步随之轰然倒下……耳膜里传来厚重金属拖拽时发出的狰狞浑响,逐渐模糊充血的视线里出现了颠倒的人影,碎发下那人类少年的猩红瞳孔燃烧着熊熊业火……

    这个名为冉的混种人类奴隶的身体素质向来不被赌徒们看好。卑贱的人类仰仗着乱伦赋予的恶魔之血和祖上蒙恩的一丝龙血加持得以在尸山血海中苟活。边城的这类杂种触目皆是。致幻剂作用下的淫欲肉体顾不得物种的隔阂。然而冉所站立这片土地向来不欢迎他这类物种。在血鸦斗兽场,哪怕是第三阶层的“表演”中也罕有人类的身影。幸存的“弱者”人类群体抱团瑟缩,却也被纯种恶魔的铁蹄踏得七零八落。

    但冉与他们不同,这具蛰伏于烟尘与巨大躯体下的渺小肉身往往能成为各项豪赌的焦点。作为这杀戮游戏中屡屡夺魁的黑马,一次次的暴雷让无数“成竹在胸”的赌徒们血本无归,也让孤注一掷者欣喜若狂。一个劣种人类混进了恶魔云集的上位角逐。一把残缺的巨剑斩下了无数“卫冕冠军”的头颅。气急败坏的奴隶主们甚至联合起来令奴役恶魔们围攻这位“不死人”,但他们的努力都成为了这颗人类头颅不断攀涨的赏金数字。

    战斗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半数恶魔已化为了食粮。魔山在战场中心势不可挡,几头巨兽联合起来对其展开轮番进攻,却也只是在钢铁铠甲上增添了几道划痕。

    而另一侧,青囊鸟的血腥味引来了一头身长六米的钢棘龙。这座移动堡垒浑身布满利刃般的鳞甲,后侧呈流线型分布,随着呼吸的节律宛如战旗一般层叠涌起。而从腰部开始则向外翻突,从鳞片变为匕首般的尖刺,再伸长纵贯,形成了枪阵般朝前的剑棘刺散射状环绕头部披挂着割下的血肉组织和一些小型恶魔的尸体。而在头顶的位置,枪阵逐渐聚拢,盘溯凝结成一柄两米多长的螺纹巨棘。

    当层层重甲包裹的墨色魔兽竖瞳与矮小人类的视线汇聚,狂野与蔑视化作了厚实鼻腔中一声振聋发聩的鸣响,随即便卷携攻城拔寨的杀气冲撞而来。

    冉也没有想到这座重如楼宇的杀戮战车竟能如此迅猛,在他因失血过多而恍惚的刹那,那柄巨棘便直扑面门。在这时间凝滞的一瞬,虚脱的肌肉爆发出原始而强烈的求生欲望。枪鸣剑响中囤积的肌肉记忆在这生死读秒的关头转化为惊人的力量。

    巨剑从腰间腾出,剑面如同盾牌般横于巨棘之间。一阵划破天际的剑鸣盖过了竞技场观众喧天的呐喊,两把巨兵在剧烈的冲击下迸发出夺目的火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三米多长的硝烟。而在下一瞬间,恶魔与人类的视线再度交汇。在这咫尺之间,它们在彼此眼球的弧面看见了充血的视网膜底部仿佛映出逝者遗容的残影。

    瞬息的愤怒被癫狂的第六感惊醒。真正的杀招往往藏于看似收势的虚晃之下。

    巨棘的剑风已呈颓态,然而披挂全身的百万锋刃瞬息如骤雨般袭来。冉想要调整身形和剑势,但还是稍慢一步。巨剑的剑锋没能避开迎面削来第一柄锋刃,发出凄惨的脆响,而随即而来的万把尖兵化作了暴风骤雨般的刃浪。剑面在这种攻势下被斩作凌乱锯齿,风暴般的冲击也彻底击乱了冉的架势。一个趔趄,他失去了持剑的右臂和右耳,无数伤口宛如凭空出现一般将躯体撕裂……

    然而组合杀招还没完,隐藏在刀山之后的一记尾锤横扫而来,在他脑部震荡、耳膜嘶鸣、精神恍惚的档口……

    残破巨剑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被弹飞的肉体旋转浮空的刹那,仅存的独臂竟捉住了剑锋的缺口。

    伴随着一次更为凄惨的剑鸣,尾刃将巨剑拦腰崩断、震飞至十米开外。而他的主人的脊椎也被这沉重的风压击得粉碎。他宛如碎石般被抛向天际随之重重砸在墙角,没了气息。一群畏缩的小型恶魔啜饮着石缝中溢出的的血流,一边贪婪地刨着碎石,找寻震碎的血肉。

    看台上的人类发出阵阵残虐的叫嚣,和着此起彼伏的恶魔战吼。憎恶和着狂欢的罪恶交响。无论神魔战斗如何激昂壮观,亵玩同类的生命仍旧最令人欣喜欲狂。

    那些观众仿佛一支来自地狱的审判大军,领军的是一头杀戮机器,身后是无数推波助澜的血鸦群,狐假虎威地喧嚣着,等待着分食败者的残肢碎肉。化身为享受杀戮愉悦的恶魔,凌驾于同类的存在之上,凌驾于渺小的人类种族之上……

    砰!六米巨兽的遗骸在魔山的冲撞下面目全非,被犄角冲散的爆裂血肉飞溅四散,前排贵宾席观众奢华的丝质衣物染上绯红,腥臭的液体流淌在他们精致打理的脸庞上。而他们没有愠怒没有厌恶,哪怕脏了往日沉溺虚荣的卑劣伪装,血肉欢愉的荷尔蒙狂涌却可以覆盖一切冗杂违和的高贵气质,台上台下,此刻只剩刀剑舔血的狂徒。

    嘶吼声冲破泛血的天幕,魔山的战吼激起阵阵山呼海啸的欢腾。

    没有人发觉那角落里没有头颅的青囊鸟尸体,诡谲的阴绿色嗉囊宛如冥灯一般招摇,不断起伏的皮囊下悸动的恶魂映出了疯狂而险恶的影子……

    在这档口,硝烟逐渐散去。围攻魔山的恶魔逐渐散开,惊惧与畏缩在颤抖的低吼中欲盖弥彰。而当那头漆黑魔王的殷红血瞳在隆隆脚步震起的烟尘中隐现,宛若一道红煌流星自灰茫中升起,携带一座茫茫永夜般的身躯。披挂着繁若星尘的“战利品”——落败者的头颅。以一种极尽丑恶的姿态嵌在那黏腻蠕动的外壳上。肩部两枚较大的头颅还蒸腾着热气,细看之下便是在围攻中落败的恶魔头颅。黏腻的液体宛若恶心的巨口一般从骸骨上剥离营养,血红色的有机质顺着触须般的血管输入体内。而那早先便附于其上的头颅早已化为森森骸骨。附着点的液体脓浆则凝固为熔岩状的坚硬物质,泛着宛若黑渊石般的险恶光泽。

    庞然惊骇的轮廓在烟尘中搅动,两座高耸尖塔般的犄角首先从尘埃中破出。浸染猩红的尖端仿佛刺透天幕一般,自伤口流下股股污浊的血迹。而当那狰狞头部从迷蒙中显出那丑恶而恐骇的真容,所有活物都为之颤抖。在世人惊恐于那充盈着弑杀与死亡的绯红,一声嘶吼划过……

    那绝非是来自世间活物的声带所能发出的震响。旁观者看见了那极尽夸张洞开的咽喉,却听不见声音。

    确实,声音全部消失了。观众的呐喊叫嚣、巨兽踩踏脚步、恶魔奔逃哀鸣、天空沉闷雷响……只看见前排的观众在尖啸的冲击波下一排一排地昏厥过去;竞技场内小型恶魔的遗体宛如树叶一般被掀起;砂石与烟尘勾勒了一道高墙壁垒般冲击波的轮廓;战争迷雾灰飞烟灭,连同天际的浓云被撕开一条豁大的缺口。

    在这远超听觉极限的死亡战吼风暴后,是宛若撕裂耳膜般轰响的耳鸣。在宛若瞳孔涣散般的恍惚过后,另一声巨响又把流离的意识拉回现实。

    向着声音望去,魔山与钢棘龙两座山峦般的磅礴巨物已经展开了崩山裂地的决斗。一次次迭起又静默的震颤音浪一次次揉碎了竞争者惶恐的心脏。碎裂的骸骨与折断的剑棘溅射起鲜血与碎石。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刻印在刀尖下浮现,伴随着激烈碰撞的四溢火花、将死之魂魄的悲鸣和看台上赞美鲜血的狞笑渲染起一副来自地狱深渊的绘图。

    一记撕裂地面的纵向扫尾袭来,钢棘闪身避开,身侧的一枚一米多长的棘刺在巨大的风压下折断,在巨大动能的加持下宛如一把飞刀高速旋转地射出。角落里,那头身首异处的青囊鸟的嗉囊变得异常的臃肿。深绿的薄膜下闪耀着愈发幽魅的青光,无数黑影与光点在其中蠢动着、疯狂地啄咬着薄膜。一种无可名状的阴险酝酿在这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饥渴生物眼中。

    当利刃划破了那门扉般的薄膜,霎时间,空气仿佛变了颜色无数泛着阴绿荧光的黑色残影宛如潮水般涌出。尖啸着令人胆寒的挽歌,黑压压地遮蔽了天空。

    如果说作为母体的青囊鸟怯懦到令人不齿,那么这些渡鸦般的恶魂便是无畏到了疯狂的程度。墨青色的眼睛里看不见瞳孔,却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饥渴嗜欲。青绿冥灯所到之处,胆寒的恶魔还没来得及吸入最后一口空气便化为森森骸骨。

    即便强大如魔山和钢棘这类动若撼山的恶魔也在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低吼声没了威慑,而逐渐充斥着痛苦和绝望的吐息。魔山的坚甲逐渐消融,披挂的骸骨乱石般碎落一地。墨色身躯化为一滩扭曲蠕动的烂泥……

    而钢棘的遭遇则更是令人惊惧不已,那极尽扭曲狰狞的渺小恶魔似乎带着整个地狱的烈怒与仇怨,燃烧着将一切化作灰烬的力量将根根棘刺生生扭碎,尖利的吻部将钢铁嚼碎,在厚实的甲壳上钻出一个个细碎的裂痕。而当那固若金汤的壁垒被凿出第一个裂口所有的恶魂便蜂拥而入。顷刻之间,伴随着一声骤然停滞的凄厉悲鸣,疮痍满目的银色巨兽从内部化作一座惨淡的空壳。从各个缝隙中喷涌出黑青的灾厄。

    哪怕是几乎麻木与鲜血狂欢之中的旁观者也惊骇于这可怖的景象,自以为遍览地狱惨状并以此为乐的凡人第一次见到了来自脚底深渊之下的真正恐怖。狂野的欢腾戛然而止,苍白之色溢上每个在场之人的面庞。蜷缩着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正当所有看客惊愕于蝗灾般流窜的漆黑冥火,一只渡鸦幽幽停落在看台扶手上,锋利险恶的喙违和地叼着一块大小足有其身躯十倍的肉块。在它对面不足两米,瑟缩着一位雍容富态的女士。她蜷缩一团,惨白的头颅几乎要陷进那看不见脖颈的躯干中,凝重压抑的氛围令她忘记呼吸,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死死盯着那不详的怪物,半分不曾挪动。

    那怪物的外形仿佛是渡鸦和某种昆虫的结合,浑身遍布的刚毛似乎大体上呈现出鸟类羽毛的特征,却又隐隐让人感觉到某种鱼类鳞片的湿滑质感。腹部以下的刚毛尤其杂乱而狰狞,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对畸形到令人反胃的脚爪。

    更多的视线投向了它,带着渗入骨髓的恐惧不断向后以厘米的幅度畏缩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原本熙熙攘攘的前排只剩下那位身材臃肿的贵妇,狭窄的座椅扶手卡住了她的下身。宛若恶魔枯槁的手,折磨着臃肿而可怜的灵魂。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拨开身下的刚毛,露出其他两对同样畸形的肢体,带着黏腻结成丝状的荧绿液体从后方钩住了滴血的肉块。人群中隐隐传出几声呕吐的声响,那位“vip”观众逐渐发出了纤细鸣喘,宛如被魔鬼扼住了喉咙。

    而噤若寒蝉的看客们还未领略到真正令人癫狂的恐惧。当渡鸦用那死神镰刀般的喙部撕咬滴血肉块,贴合的刚毛开始竖起黑洞般的皮肤下开始有绿色荧光蠢动。

    荧光转化为青色冥火,五只大小不一的头颅破体而出,每只都带着三对墨青色眼睛,眼中没有瞳孔。仿佛深渊疯狂般的饥渴让巨嘴化作绞肉机器,霎时间,萤绿唾液般随着碎肉与鲜血飞溅,疯狂的血肉宛若爆裂的岩浆般呲在那贵妇脸上。

    这种疯狂的恐惧瞬间击垮了妇人脆弱的心理防线,在发出最后一声惨烈的尖叫后,她昏死了过去。

    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这声濒死的哀嚎,而它也一样。六颗青眼燃起阴绿的烟尘,六枚惊怖的头颅尖啸着扑来,带着浑身钢刀般直立的羽翼向着眼前的活物飞扑。被恐惧夺去魂魄的人群宛若待宰牲畜一般愣在原地……

    “呲”的一声电鸣般的巨响,巨大的符文印记映在每一个呆滞瞳孔的投影中。伴随着剧烈燃烧的蓝紫色火焰,恶魂的躯体被奥术屏障焚烧殆尽,只留下六枚鸟喙,在石质地板上发出金属的铮鸣。

    而还没等人们庆幸,那宛若漆黑风暴般的癫狂便接踵而来。无数恶魂暴风骤雨般撞击在屏障之上,地狱的鬼啸逐渐盖过了电光石火。两对利爪、一颗头颅、半截残躯……焦黑破败的残肢断臂如同雨点般落在看台上。

    一息之间的短暂死寂在顷刻间化为了恐惧的呼号。

    那些慵懒的贵妇拥挤在人潮之间,华丽的珍珠项链撒得到处都是;“高贵”的绅士争先恐后地撕扯着彼此奢华的衣物,被“忠心耿耿”的仆从踏在脚下;“勇士”们鸟兽具散,尖兵利剑七零八落地摔落在地上;身后传来凄厉的嘶鸣,尖叫。一架架青黑色的绞肉机器将宏伟的奥术屏障碾得分崩离析,觊觎并吞噬着所触及的一切生灵。

    受害者们攀爬着斗场边帷的矮墙。墙上刻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伴随着沙哑,急促的喘息和牙齿碰撞的声音仿佛要拉下嗜血狂欢后猩红的帷幕。

    然而,似乎来自地狱的审判还为时尚早。伴随着几声雄浑的龙吟,燃烧至苍白色的龙息宛若天幕的罗网般瞬间荡平了漆黑的“天灾军团”。

    耀眼的光芒令人难以直视,直到白光散尽,人们才看清那高台之上的面容。

    那是一位穿着华丽的年轻男性,精致镶嵌的鎏金纹理勾勒于殷红外衣之上。肩甲和手部的配饰皆是上层贵族的规格,尤其是胸前那枚圣金材质的伯爵徽章,点缀着类似孔雀的花色尾羽。精细到近乎繁琐的雕刻彰显着即便是最外行的山野村夫也能看出的天域龙族工艺。

    惊魂未定的旁观者们如同残翼飞蛾般望着那闪着炽白焰火的身影。玫瑰白手套散漫地拂去从嘴角溢出的滚滚烟尘。彰显着上位金龙眷族的辉金眼瞳宛如夜空中的流火般璀璨夺目。面带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温和笑容,悠闲地梳理着青黑的碎发。

    也许是“夕阳”过于耀眼,待到烟雾散尽,一个略显低调的黑色影子才默默显现于视野之中。与伯爵相比,他的身形稍稍低矮一些,然而相较芸芸众生却依旧颇为魁梧。他穿着一件略显浮夸的黑色风衣,昂贵的真皮料子简洁干练,与装束华丽的伯爵截然相反。那大衣的肩头已是异于常人的宽阔,却依然被壮硕的肌肉撑得鼓鼓囊囊。相较之下,掩在帽檐下的头颅则显得颇为娇小。那礼帽呈现优雅的墨色,配有精致的饰品。帽檐拉下盖过了眉弓,只露出茂密却整洁的灰黑胡须,闪着雪山松针般的光泽。

    “雷戈,看来你手下的小子们做事颇有些不拘小节啊。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青囊鸟这种不稳定魔兽是怎么混进表演魔兽圈的?”伯爵斜眼望着黑帽中年男人的帽檐,极尽纤细的语调透着贵妇般的韵味。他优雅地摘下手套,在空中浮夸地画了两个圈……

    话音刚落,一簇箭镞般的黑影踏着尖啸的风压直直扑来,却被铁笼般的利爪死死扣住。

    “我希望那位大人莅临时不要被这等脏东西搅了兴致。”金色的瞳孔收缩为略带怒意的线状。在他的手爪中,一只狰狞的渡鸦疯狂地挣扎啃咬着。然而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响,刺耳的嘶鸣戛然而止,只剩下一滩四分五裂的碎尸和青黑的羽毛。

    “是属下失职。”中年男人的回答简短而陈恳,似乎完全没有辩解的意思。在他的身后,数百身着护甲的侍卫鱼贯而出,一些正麻利地将倒霉观众的尸体套进麻袋,另一些则手持武器,清缴着剩下的魔兽余孽。

    “明辰大人!”一声带着沉重喘息的声音传来。伯爵半搭着眼,没有回头,余光扫过那披着沉重铠甲的士卒。沉重的脚步拘谨地停滞于两位大人跟前。斗兽场经理揭开面罩,极力地克制住喘息的冲动,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封文件。“天域的消息…大人!”

    明辰伯爵一面接过士卒恭敬递来的卷轴,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简单扫了一眼便收入怀中。转而望向竞技场内尸横遍野的残局。

    “交货日提前了,雷戈。”他的手中燃起火焰,烧干的血污渍如同飘雪般落入脚下围墙后的竞技场内。“今天之内把这里清理干净,让你的手下无论现在做着什么生意都在明天下午之前赶回来!明日交货我不希望再有一只虫子扰了那位大人的兴致!”明辰贵妇般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

    “这…是不是有点…”一旁的经理似乎十分为难,然而一记响亮的巴掌打断了他怯懦的回应。他硬生生撞在石质的座椅上,胸甲上多了一块青黑的掌印。

    “谁允许你说话的?滚!”雷戈厉声呵斥着不懂事的下属,吓得可怜的经理如同瘸腿的老鼠一般一面连声道歉,一面连滚带爬地离开。

    明辰没有理会这一段喧哗的插曲,他蜷着略显慵懒的身形,半耷拉的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进机场内那一滩黑色的蠕动着聚拢的淤泥……

    在这死寂般荒凉的尸山上,魔山再次聚拢起它山峦般庞大的身形。不知何时,那些死去的渡鸦魔物以及巨兽尸骸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斑斑的血迹,被吸收到那恐惧魔物愈加庞然的身躯之下。

    宛如一尊战场的杀神,它高台起头颅,背起满身死者的骸骨。那张布满獠牙的巨口散发着来自地狱的恶臭,发出一声震慑天地的战吼。

    一抹笑颜出现在明辰殷红的嘴角,一旁的雷戈顿时心领神会,他两步上前刚要开口,却发现伯爵大人欣悦的眼神撇在了庞然魔兽正对方向的墙角碎石缝隙。

    雷戈扬起帽檐,向着那石堆望去。只见那直径三米的巨大石块被轰然推开,一副渺小却凛然的躯干披挂着一身厚重粘稠的血浆,疲乏却坚韧的肢体上牵扯着七零八落的血管和肌肉纤维似乎是被恶魔之血的恢复力强行组装起来的,口中咀嚼着一块某种魔物的碎肉,抬起被血污浸染的发鬓,猩红的瞳孔死死盯着魔山和看台之上的明辰伯爵……

    “吼?有点意思!”明辰赞许地鼓起了掌,虽然已经接受了龙血洗礼的他早已超脱于凡人之上。但作为人类,他依旧对着宛若蟑螂般顽强的贱民肉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空气似乎凝滞了,上位者的玩物第一次与他真正的仇敌对视。那是一双独狼的眼睛,带着来自地底无光之处的阴冷和来自无尽绝望战场的怨恨。当恐惧的寂静取代了歇斯底里的纷扰,在这浸满了四溢的血雾和高耸的尸山横跨数百米荒原的斗兽场上,狩猎的独狼饥渴地啃食着猎物的心脏,猩红的血瞳仍睥睨着端坐于高台之上的猎物。在每一次被深渊守卫的铁索拖回那不见天日的地牢之前他就记住了每一张面孔,或是惊惧、或是狂喜。那些以各自频率跳动的丑恶心脏都刻着属于自己的名字!总有一天他也要品尝它们,连同那端坐天域王座之上纯金王者的心脏!

    死亡的对视被魔山狂怒的战吼打断。当这数百吨沉重的死亡巨兽宛若红煌流星般冲向那觊觎它王座的最后篡权者……

    一道炽焰的白光闪过,当被强光灼痛的眼睛重新恢复朦胧视觉之时,那头饕餮巨兽正倾倒在地上,被巨大的符文锁链拖回阴暗的地牢。

    高台之上,明辰撩开口中的浓烟,转身离开了看台。他的动作优雅而轻盈,似乎之前的不快全部都被一扫而空。

    “喂饱你的卫冕冠军们雷戈!”他忽然转身,像是按住小鸡崽一般按着那魁梧男人的后脑,宛如贵妇般的纤细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悦。“明天,让我们压箱底的魔王开开荤!”

    夜幕掩上最后一扇死斗场的铁门,喧嚣后的荒凉唯留下不再鲜活的泛黑血池在薄凉的雾气下涟漪,映着无数枕戈待命的黑甲骑士。

    在这死寂之中,恍惚响起阵阵诡谲咏唱的低吟。那声音渐吟渐彰化作了沉重轰鸣的回响,苍白石板的裂隙开始汲取每一滴猩红的生命余灰,所有的地下血池轰然洞开。饥渴恶魔死囚们吸喰鲜血的嚎叫共鸣起一场恢弘而骇惧的挽歌。从数百米的地底炼狱喧豗至荒凉边陲的王城壁垒,伴着阴沟里将死之人的呻吟和深巷中癫狂之人的呢喃。妄图以此掩盖并遗忘那封印于炼狱之底的漆黑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