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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胭脂局

    “玉玑姐姐瘦了好多,这是怎么了?”穆芳主方进来便笑道,“我表哥不给你吃饱饭?”

    本来孟师便对穆芳主夜访之事多有不快,此刻穆芳主还编排他,昆玉玑眼见他恨不得马上把穆芳主赶出去的模样,忙接话道:“许是苦夏吧,你快坐。”说着,昆玉玑叫一旁的侍女花毡下去,自己起身给穆芳主斟了一杯热茶。

    “这宅子雅致虽然雅致,总缺一些气派,倒不像武将的宅子了。”

    听穆芳主这样同自己寒暄,昆玉玑倒仿佛又回到两年前二人一起坐在马车上侃大山的时候,应答道:“也不必多气派,但到底身处樊阳,我们买过来除了置换屋内屋外的东西,也筑高了墙,这宅子地势也高,若有兵变,是个可守的地方。”

    穆芳主闻言,笑道:“原是我没见识,一进来净看花儿草儿、假山怪石了,你们布置也巧妙,要是客人进来便看着四面高墙,做席也不好办了。”

    昆玉玑倒是被她说得一愣,道:“做席?做什么席?”

    穆芳主也愣道:“洗三?满月?不做席吗?”

    昆玉玑扑哧笑出声来,道:“孩子都还没有呢,做什么席!若是霜致在樊阳这有喜欢的姑娘,娶亲倒是可以,不过也要问唐王的意思,说不准来年他就被接到义父那去快活了。”

    穆芳主道:“我十哥哥不是那等没眼见的人,若他真舍不得霜致,当初就不会将孩子托付给你们,如今虽然夺嫡之争平息了,他那封地也没有樊阳好,能出几个家世清白又是好门第好教养的姑娘?约莫霜致还是要留在樊阳的。”穆芳主这般说完,又拐回到孩子身上去,道:“我原不该问的,只是你们夫妻二人这般两相情好蜜里调油的,怎么还没有孩子?”

    昆玉玑脑子有些转不起来,正想推推砚台,那边孟师已经说话了:“你也知道不该问。”

    穆芳主被他呛了一句,既没像没出阁时那样怕他,也没着恼,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这有什么,孩子得靠缘分,东宫的元良娣十六岁就有了个儿子。”

    她终于提起自己的事。昆玉玑也就顺势问道:“你在东宫……”

    穆芳主瞧了一眼孟师,那意思好似在赶他出去,但是孟师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压根没有理会她的眼神,昆玉玑也不好叫孟师离开。穆芳主见状,叹了一口气,道:“他根本不是个东西,他虽然不和我圆房,却叫我在一旁看他和元良娣办事。”

    昆玉玑当即皱起眉头,“啊”了一声,一时没说出话来,看了一眼孟师。孟师显然也十分惊讶,他正想起身,穆芳主却继续讲了下去,她走到昆玉玑身边红毡方才坐着打扇的矮凳上,将衣袖挽起来,褪了手腕上戴着的一对鎏金嵌宝珠玉镯,把一双手腕伸到昆玉玑面前,仰头看她,道:“玉玑姐姐,我如今无父无母,没有人可以倚靠,那畜生把我绑在床头,便是——便是个奴才,也不该受这等羞辱吧!”

    她说到后来,几近哽咽,却没有落下泪来。昆玉玑执着她的手,看到腕上被铁器磨开的旧伤,同是女子,她马上将穆芳主拥在怀里,道:“我、我能帮你什么?”

    穆芳主被她抱着,一时没有说话,只从喉间发出带痛意的哽咽,半晌不曾平息。昆玉玑看着孟师,孟师微微皱着眉,显然觉得十分棘手,他朝昆玉玑摇了摇头,昆玉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抱着穆芳主拍了拍她的后心,便不知怎么开口安慰了。

    穆芳主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她望着昆玉玑,红着眼睛道:“我……我如今,肚子里有了一个孩子。”

    昆玉玑听了这话,怔了片刻,才问:“不是——不是没有圆房吗?”

    穆芳主恨恨道:“自然不是他的,楼灵雨压根不是问题,只是我要让他认下这个孩子,得玉玑姐姐你帮忙。”

    昆玉玑一时又迷茫又慌乱,看了一眼孟师,见他扶着椅子扶手想要起来,赶忙道:“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我又——我能怎么帮你?!那楼灵雨不想和你圆房,我没法子——”

    穆芳主攀着昆玉玑的胳膊,道:“那只狐妖!我听闻狐妖都有媚术,我能把他带进宫去,我想你帮我联络他,我亲自求他。”

    昆玉玑这才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此行并不是来和自己商量的,且她的来意确被孟师猜中了,穆芳主见昆玉玑神色略有松动,便接着道:“我已经选中了一个身形和我十分相似的侍女,她也愿意去服侍楼灵雨,只要——”

    昆玉玑忽然按住了穆芳主的手背,道:“那万一这个替你的侍女有了楼灵雨的孩子,要怎么办?”

    穆芳主神色不变,道:“……我会把它送出宫赡养。”

    昆玉玑面露难色,在心里打了腹稿,默然半晌才道:“虽说……虽说咱们相识不久,但是我还是知道你的。那侍女既然愿意,多半是看在楼灵雨的身份上,既然如此,她怎么甘心自己的孩子没有名分,你——你是不是要杀了那个孩子?”

    穆芳主欲言又止,眼神带了困惑,微微收回手,坐直了些,道:“……玉玑姐姐就是这么想我的?”

    昆玉玑正要摇头,不知怎么说起这事。孟师却已经上前来,对穆芳主道:“你还是请回吧。我们也许久没见着那个狐妖了。”

    穆芳主转头看他,软下神情,道:“表哥,那我该怎么办?由着这事败露,被他杀了祭旗,当作开战的借口吗?”

    孟师刚想伸手将她扶起来,闻言,手便一时停在半空,虽然他心里知道穆芳主说的只不过是最坏的情形,但不可否认……

    穆芳主便立刻对昆玉玑道:“大局当前,为了一个或许有、或许没有的孩子,你们真要舍了我?玉玑姐姐,现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昆玉玑很想说“当前这‘大局’也是你怀上这孩子鼓捣出来的”,但思前想后,又觉得这话对芳主这么高傲的人来说过分刻薄,芳主也只是被那楼灵雨羞辱得厉害,又一个人在燕池东宫,孤苦伶仃的……

    “我……我帮你联络,但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应我前来。”昆玉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话都有些说不明白了,她道,“有两年没见着他了。而且他媚术使得并不好,不知道你所谋之事他究竟帮不帮得上忙。再者,再者就算帮得上忙,他答不答应也是问题……”

    穆芳主闻言,立刻从矮凳上起来,顺势跪在昆玉玑脚边,俯下身给她行了一个大礼。

    孟师见昆玉玑已经答应,也不好辩驳了,只道:“他把你放着,多半是压根不想你有孩子,即使你让他认下这个孩子,要怎么保住?”

    穆芳主抬起头来,敛裙从地上站起来,神色坚定,她道:“我已想好了,太后怜幼子,我和她相处还算不错,她已然老得有些糊涂,我去她宫里便是。若还是不成,就只能铤而走险。”

    昆玉玑道:“铤而走险?”

    “元良娣也快被他逼疯了,”穆芳主说起这事,有些神伤,她挑了挑眉,收拾了情绪,道,“我替她妹妹收了尸,安顿了她妹妹一家老小,她愿意帮我——”她话说到这里,但屋子里三个人都听明白过来,一时都有些默然。

    穆芳主道:“若是将来,唐王没法子护着蒲霜致,而我在北荣站稳了脚跟,你们也可以把他送到我那去,那里没人知道他的身世,皇家的手也伸不去那里。”

    孟师略带斥责道:“说这个做什么?”

    “我也是有用的!”穆芳主皱眉,朝孟师走上前一步,她道,“我不是和亲的偶人!我就是想说这个罢了!”

    若说方才她哭自己苦命有三分真情,昆玉玑现在看着她,觉得这话带了七分真情。穆芳主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话不对人,拿手绢擦了擦鼻子。不说话了。

    昆玉玑一边拉着孟师在他方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一边又给穆芳主拖了一个高些的椅子过来,省得叫她窝着一团缩在矮凳上。

    穆芳主这才坐下来,吸了吸鼻子,一时四下里无话。

    红毡这个丫头是在樊阳当地买的,十分机灵,正巧这时候端着姜茶上来了,朝穆芳主道:“夫人淋了一路的雨,喝点姜茶暖暖身子。”

    穆芳主瞧了她一眼,端着杯子握在手里,过了片刻才悄没声息的喝了一口。

    孟师道:“红毡,你去房里将我收的那个坏铃铛拿来。”

    红毡躬了躬身,立刻退下去了。

    既然大事已定,昆玉玑便和穆芳主搭话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一夜之间,又怎么回去?”

    穆芳主道:“我自有我的办法,最近在北荣认得一位生意做得很大的娘子,她很有办法。快马加鞭,自然能回去的。”

    昆玉玑“噢”了一声,见穆芳主并不多言语,猜她有些紧张,想了半天,宫里的想必都是些伤心事,傅昭登基、长公主薨逝都不是什么好事,两个人又都嫁了,孟师坐在这,也不好说女子之间的事情。昆玉玑想了半天,只得又问:“你见过霜致了?”

    穆芳主端坐在那,正望着檐下雨帘出神,闻言醒回神来,道:“见过了,他长得很好,很像当年的太子哥哥。”

    方才煮壶茶便废了红毡好长时间,这会拿铃铛倒是很快,她刚奉给孟师,自己退了下去,孟师便按照李承叡叮嘱那般往里头吹了口气,穆芳主抚了抚自己的鬓发,忙站了起来。

    那铃铛吹是吹了,却长久没有动静,当初昆玉玑戴着李承叡送的平安锁,丢出去时李承叡几乎当即就到了。见状,昆玉玑正想去屋里把那个平安锁翻找出来,还没站起来,那铃铛便突然精神,像是要掀了屋顶般响了起来,吓了穆芳主一跳。

    等到铃铛声歇了,李承叡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

    他问道:“什么事?”

    穆芳主当即上前,道:“两年前和亲途中,蒙您搭救,才免去被风荷滩那妖怪拿去性命,不知恩公是否还记得我?”

    李承叡那边停了停,似乎想了半天,才道:“你找我有事?”

    穆芳主当即便将所图之事一五一十说给李承叡听,李承叡全程不置一词,听完后像是思量许久,才道:“可是我帮你,也没什么好处可拿。”

    穆芳主正要问他,有什么缺的东西,又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给不给得起。那厢李承叡却道:“不过,既然你记得风荷滩的那位,你求他,他必定无有不应的,他本事也比我大。”

    穆芳主有些迟疑,道:“他当初可是想要我的命。”

    那边李承叡却已经彻底没声了。纵使昆玉玑知道他就是这个性子,一时也有些替穆芳主苦恼。

    穆芳主站在原地,想了想,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簪子,将帷帽戴上了,她道:“罢了,我会再问问。”

    孟师道:“若是不成,你还会来吗?北荣太子是否就在国境附近?”

    穆芳主回首,只是帷帽已经遮住她的神情,她道:“……是,就在附近。”说着,她像是看向了孟师,道,“你要如何?”

    孟师道:“不如何。”

    穆芳主便自行又走入雨幕中,从前门离开了。她迈出门槛,最后看了一眼这地方。

    登上车时,给她驾车的人歪在一旁,像是睡着了,穆芳主叫醒他,道:“白和砚!走了。”

    白和砚正要一整缰绳,孟师却从门内追出来,道:“你的镯子忘了。”

    穆芳主接了镯子,没说什么,便挑起车帘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