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所遇非人之滉玉 » 42、夜归人

42、夜归人

    “本来就是你收的徒弟,我再也不带他射箭了!”

    昆玉玑丢了弓箭,往宜真小筑里走的时候,蒲霜致倒是背着箭跟在后面,昆玉玑走得快,他走得更快,他绕到昆玉玑的身前,笑嘻嘻道:“师娘,我叫你师娘也带个‘师’字呢,你就再教教我吧!”

    他跟随师父送公主和亲、来到这边关重镇樊阳已经过了两年,如今也有十六岁,个子窜高不少,一下子从一个小孩模样变成朝气十足的少年了。

    孟师见他俩回来,给昆玉玑递过一封信,道:“你的兄长给你来信了,快看看吧。”

    蒲霜致忙问:“那我义父呢?我义父有没有跟我写信?”

    他儿时被十皇子养大,并不称十皇子为叔叔,而是称义父。“十殿下被封了唐王,封地距离樊阳不远,兴许马上就要来就藩了,到时你自可以去见他。”孟师这般和他解释道,又问他,“你师娘怎么不愿意教你射箭了?你干什么了?”

    不只是为了回避后面的问题还是出自真心,蒲霜致听闻十皇子封王,很是诧异,道:“就藩?新帝登基了?是谁?”

    昆玉玑打开哥哥的书信,一目十行地看下来,正好信件开头便说了新帝登基一事,她也从信中抬起头来,小声道:“傅昭登基了。”

    蒲霜致方才还面带笑意,现在只是有些怔住了。

    孟师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背,道:“好在唐王无事。”

    蒲霜致皱了皱眉,道:“我一身热汗,还是先去沐浴好了。”说完,他就往宅后面走去了,昆玉玑和孟师对视一眼,也都没有拦。

    “他心里想必挺为唐王担忧的。”昆玉玑等到蒲霜致走远了,才这么和孟师说道。

    孟师长出一口气,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携着昆玉玑也往里走,进了屋,他才问道:“兄长信中怎么说?”

    “家中一切安好,”昆玉玑道,“只是……提及新帝登基,兴大狱,说是京中有人行妖术。”

    孟师道:“岂止是京中兴大狱,樊阳城内陈太守也在为这件事头疼。”

    他们还没有来樊阳的时候,各地便有不少妖言惑众的人被处斩,只是既然被轻易处斩,想必不是真正的妖魔,昆玉玑一向以为不足为惧。可是既然妖术之说盛行,难免会形成异端邪说乃至朝中不容的教派,对于刚刚结束夺嫡、正应当休养生息的朝廷,真不算好事。

    昆玉玑想到傅昭一向都喜军事,而樊阳又是军事重镇,北有长江,后面护着江城、豫章,也不知道这几年间,他会不会对北荣兴兵。

    这般想着,她看了眼院子里的光阴。自从在樊阳安居,她和孟师都觉得广厦万间卧榻不过三尺,再者驻军于此为了不显太嚣张,宅子不宜大过太守去,因此并未购置多大的房产。这座宜真小筑,是从一对老夫妻手中买过来的,老人家给它取妻子之名“真”,昆玉玑和孟师也就不曾更改,只是院中一花一木,屋内一桌一椅,皆是自己挑选。

    若真要起战火,那……

    “你不要太忧心了,”孟师注视着她,道,“北荣现下没有任何异动,自古以来若要动兵戈,也要有用兵之机。”

    昆玉玑听了他这话,心里知道他是为了劝慰,可是想到穆芳主那般烈性,和亲去后竟然再也听不到只字片语,又觉得北荣那边未必就有看上去这般风平浪静。她不想多说,也惹得孟师悬心,也就问道:“说起来,芳主去了北荣后,也没有家信回来?”

    孟师想了想,道:“家信有没有过我不清楚,但……长公主今年春末,突然间薨逝了。”

    穆芳主的父亲早已亡故,现在她的母亲也薨逝……这位长公主地位尊崇,是助先帝登基的重要人物之一,也不知道她的薨逝与傅昭的登基之间有没有什么内情。

    昆玉玑考虑着,忽而有些头晕,她埋怨道:“今日都小暑了,日头烈得很,再往后你带他去射箭吧,这会我头晕。”

    孟师闻言,用手握了握她的胳膊,丈量一下,微微笑道:“你这一年好似瘦了许多,这会声音也瓮瓮的,不舒服就先去午睡吧,过会儿我再喊你用饭?”

    昆玉玑方才不觉得,这回坐在屋内清凉处,反而比方才在日头下更难受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垂着脑袋琢磨了半晌事情的缘故,既然孟师这么说,她也就点点头,打算回屋躺一会儿了。

    她再醒的时候,是被饿醒的,睁开眼正瞧见蒲霜致在碧纱橱另一边写字,见她醒了,蒲霜致赶紧放下笔过来,跟她道:“师娘,你饿不饿?你睡着睡着突然发热起来,我们就没有喊你。”

    昆玉玑从床上坐起来,摘了额头上顶的巾帕,感到自己已经不晕了,她穿上靴子,问道:“你师父呢?”

    “他去府衙了,陈太守找他有事。”蒲霜致答道,他从昆玉玑手上接了巾帕,浸在水里,又拧干了递给昆玉玑,昆玉玑却挥挥手阻止了,她从床上起来,坐在镜前重新梳了梳头发,从镜中看了眼又拾起笔开始做功课的蒲霜致,问道:“中午你还愁眉不展的,这会又想开了?”

    蒲霜致愣了愣,提笔的手顿了顿,道:“其实我也不是猜不到。”

    昆玉玑有些惊讶,放下梳子,静听他说下去。

    “我义父本也没有什么壮志雄心,纵有,他也不是那种会和人穷极手段尔虞我诈的人。”蒲霜致瘪瘪嘴,道,“我只是没想到他认命得这么快,要是我,我肯定不会就藩的。”

    昆玉玑诧异地笑了笑,道:“你?你有什么本事不就藩?你师父扫你一眼你就不敢说话的怂包,那可是天子强权。”

    蒲霜致被小看了,十分不服气,他端坐着做功课,道:“所以我这不是正在学嘛。”

    昆玉玑等了等,终究还是饿极了,而孟师一直不曾回来,她也就先让厨房上菜了,这初夏的天全凭老天爷心情,晚饭时还风轻云淡的,蝉刚刚开始鸣叫,一场瓢泼大雨浇下来,就叫院子里除了蝉鸣再没别的声响,昆玉玑见状,赶紧打发了车夫去太守那边等着孟师回来。

    蒲霜致向来更怕孟师些,既然孟师不在,他功课也做完了,就无所事事地坐在檐下观雨,腿上还放着他自己买来的古琴轻轻弹着,其实他自认懂事还算早,可是现在又觉得自己明白事理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他虽然知道义父的品性,却仍存了一丝不切实的期望,期望新登基的会是义父。此时知道是七皇叔登基,即便是意料之中,也难免有些不忿。若不是皇祖父偏听偏信,当初他的父亲也不必被按上谋反的罪名,义父也不会被封为唐王。

    蒲霜致正弹着琴,忽闻门前有马蹄声停住,他听到师父在门外同人说话,但紧接着推门进来时,脸色却十分难看,蒲霜致便把琴放在一旁的香案上,站在檐下远远望着。孟师带了一个客人经过前院,只是这位不速之客带着帷帽和披风,蒲霜致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时,那位客人似乎在帷帽底下看到了他,喊了一声:“霜致?”

    孟师于是停下脚步,也看向蒲霜致这边。

    那位客人掀开帷帽的遮挡,道:“是我啊。”

    蒲霜致认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来,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姑姑?”

    都说童年留给人的印象最深刻,穆芳主留给蒲霜致的印象都与典雅、清丽有关,可是如今再见这位姑姑,蒲霜致却有些不敢认——她看着实在与蒲霜致记忆中的那位姑姑相去甚远。

    权与色向来是一个字不离另一个,穆芳主的容颜依旧,但总令人觉得其中掺杂了权势的味道后不复当年出水芙蓉之色,更像山野间的山茶花,开时热烈,凋谢时也热烈,只一整朵直直从枝头掉下来也就完了,懒得去做什么花瓣漫天的煽情。她的眼睛虽然依旧明媚透亮,黑白分明,却不再清澈见底,更有为了体面而加的伪装、为了威严而筑的高台。

    蒲霜致还没来得及为乍见一个如今并不熟悉的亲戚而尴尬,穆芳主却已经和他搭话了,她问:“听说十哥没能继承大统,想必你心里不好受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步往蒲霜致这边走过来,只是没走两步,孟师从后面快步上前来,拦住她的去路,道:“霜致还小,我们夫妇两个商议过,不使论政,多明事理就好。”

    穆芳主笑道:“这叫什么论政?我们也都知道,这是他的家事,师父师娘怎好过问?我作为孩子的姑姑,问一两句,表哥不必像这样防贼似的防我。”

    方才在门口,穆芳主深夜里造访,说要见见玉玑姐姐。孟师不知道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非要放在晚上来说,而且是偷偷过了国境来说,早就在言语上跟这位表妹车轱辘似的打了几个来回,此刻听她这样说,他干脆道:“你若还这样说话,就不必进去见玉玑了。”

    穆芳主收起了笑意,道:“也罢。”她朝蒲霜致道,“那待会儿姑姑再来和你聊聊。”说完,她一转身,便往后头走去。

    昆玉玑用完饭便回房,一直在写信,她刚写完一封给父母兄长,正要再写一封给晋安侯夫人,说说孟师近况,忽然孟师推门进来,道:“穆芳主在门外,她找你。”

    昆玉玑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道:“她嫁入东宫,燕池离樊阳这样远,她怎么——”昆玉玑说到这,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重要,“这么大雨天的,先叫她进来吧。”

    孟师摘了斗笠,没叫昆玉玑身边跟着的侍女伺候,自己将那斗笠甩到一旁的架子上搭着,这一下溅得地上都是水珠,孟师道:“我猜她来,不是为了小事登门,你要是不想见,我叫她回去。”

    昆玉玑见他这模样,分明一肚子火气,只是隐而未发,再一想两年前穆芳主突然出逃的事情,虽然昆玉玑心里有回护穆芳主的意思,但谨慎总没错,她也就试探着问道:“你想叫她回去?可——”

    “玉玑,”孟师突然道,“她现在是北荣的太子妃,纵然是那太子妻妾成群,她未必就被欺负了,就算被欺负了,她也不是那种来找你诉苦的性子。再者,我们在樊阳,虽有一些屯守的兵卒,我也没让你插手,她不来找我,单单找你,你以为是为什么?”

    昆玉玑没想这么多,闻言也觉得孟师说的有道理,便问:“你以为呢?”

    孟师下论断道:“她多半是为了妖魔之事找你,她或许是想找李承叡。”

    “这——”昆玉玑没想到他突然提起李承叡来,其实算起来,足有两年她都没见着李承叡的影子,这狐狸当初说她二十过后福运到头,如今她二十一了,日子却依旧风平浪静,再者……

    昆玉玑质疑道:“当初在风荷滩,她对妖怪向来是不假以辞色的,找李承叡做什么?”

    孟师如实道:“这我猜不中。”

    “还是先叫她进来吧,若她真所求不小,难以应允,我就——”昆玉玑挪了挪砚台,道,“——这样,我推一下砚台作为暗号,你替我唱个白脸就是了。”

    孟师想了想,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