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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问意忱

    “我听闻李书生有位妹妹,生得容貌举世无双,且修为可算得上是一骑当千,若是能与我家主公结为秦晋之好,那两边辖界自然也亲如一家,不是一桩美事吗?”

    百年一度的盟会上,诸位割据一方的主公同坐列席之中,虽没有主座,但是大家都知道最近妖界的新起之秀、一只半妖风头最盛,不仅因为他兼习道士和狐妖的本事,还因为他麾下几位得力的手下,其中最为厉害的就是他的妹妹李承舟。

    妖怪们喜欢暗处,李承舟坐在哥哥身后的席位上,整个人都在大殿的影子里,更别提她还戴着一顶帷帽,谁也看不见她长什么模样。

    不管是耽于美色,还是看重修为,已经有不少人向李承舟提亲,李承舟一向提议比武招亲,若是能赢她,自然就下嫁。果然,李承叡还没说话,李承舟便接话,说道:“那就请你的主公在宴席过后来与我切磋吧。”

    那条海鳇身上的羽毛翕动一阵,有些气弱地试探李承舟道:“听闻不久前,有一位西方的主公赢了您,但是您却毁约了?我想,既然您已经失约,这事还是由李书生来谈为善。”

    李承叡回头看了妹妹一眼,李承舟撩起帷帽,冲他使了个眼色,李承叡便笑道:“你说的不错,但是那位主公厚颜无耻,要求我妹妹让他十个回合,那场输赢,实在算不得数,我更是没法做她的主,她的婚事,还是看她自己的本事吧。”

    宴席上虽这么说,但过后,李承叡还是喊住了妹妹:

    “小舟!”

    李承舟回头来,道:“怎么?”

    李承叡快步到她面前来,笑道:“先前还没问你呢,虽说你是让了十步不假,但是输了不认账,到好像还是头一回,怎么?就那么看人家不上?”

    李承舟摸了摸发间一支镶红宝石金簪,道:“是,我瞧不上他——我不想嫁。”

    李承叡喜欢她这样子,也不多言,道:“既然不想嫁,你就得赢下来,这回你觉得能赢得了吗?对面那位在妖界可是根基深厚的老不死。”

    李承舟想了想,笑道:“我也不知道——打一架就知道了。”

    说着,李承舟戴上刚刚在僻静处取下的帷帽,往海鳇接引的方向去了。

    其实李承舟还没想好该怎么向哥哥说起这件事。

    起初她也只是揣着好奇,想看看哥哥那位朋友。商二郎是海越一带出名的美男子,因为海越地动时曾散财赈灾,更是被海越百姓传得如同水月观音一般俊美了。李承舟亲眼瞧过这位二郎,长得确实合她心意,又总是一副端正赧然的可爱模样,于是想要逗弄一二的,直到商乘化真正送给她这柄簪子,李承舟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和自己两情相悦的。

    她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开始忧心哥哥的看法:当年爹爹就是擅自使了媚术,和娘厮混在一块,若说她李承舟问心无愧,并没用媚术也就罢了,偏偏她略用了一些,哥哥本就不喜欢妖和人在一处,加上这媚术的事……恐怕更不能答应了。

    李承舟一边想着这事,一边赢了对手,想着哥哥最近一直在收集妖丹,也就提刀将对面的妖丹剜了来,一路抛着玩,飞回了府邸。

    她刚刚沐浴完,头上顶着一块巾子坐在檐下用妖丹泡酒喝,只可惜用海产妖怪的妖丹下酒,总冒一股腥气,李承舟没喝几口便觉得大倒胃口,吐了吐舌头,将杯子放下,只是拿食指划着杯口。

    要是商乘化肯演戏,装作他们一见钟情就好了……可是商乘化那么笨,哥哥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要是哥哥生气,将他从家里赶出去,那可怎么是好……

    “小舟?”

    李承舟抬头,商乘化正走到她背后,蹲了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怎么就这样湿着头发吹风?”

    李承舟转过脸来,鬓边碎发湿着黏在脸侧,一滴水就顺着青丝滑到她唇边,李承舟看了一眼商乘化身后,笑问:“哥哥不在吗?”

    李承舟静下来不言不语时,和她哥哥有八分相似,有一双长眉入鬓,在女郎中间,容貌难得英气。可当她笑起来,那便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尤其当她正眼看人,那一双有些浅的琥珀色眼睛像是一剪秋水,肆意妩媚,和她哥哥神韵有差,自然看着也就不那么相像了——不然,即使她再美,商乘化先认识了李承叡,倒也不会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承舟有太多思量的。

    纵使不是头一次见,商乘化对着她,却总感觉自己会因她容貌而看得呆住,露出窘态来,他微微垂眸,回答道:“不在。”这时,商乘化看到了她杯中的妖丹,皱了皱眉,道,“你又拿了比武招亲的彩头?你哥哥怎么容你总是和人做生死之斗?”

    商乘化并不知他们兄妹是妖,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跑生意时练的本事。李承舟头次被他看见妖丹,就骗他是比武招亲的彩头。

    李承舟听他话中有责怪哥哥的意思,便拂开他的手,嗔道:“你懂什么?这江湖上不是谁横谁说话吗?”

    说到这个,李承舟又想起近日里许许多多向哥哥提议联姻的妖怪,突然就有了主意,她侧身过去,问商乘化:“你最近和我哥哥生意来往频繁,不如二郎向我哥哥说,要与我家联姻,如何?”

    商乘化一时怔住。

    实在是……唉,或许是他见识浅陋吧,他初识李承舟时,对私相授受这事的看法全是茶余饭后听族中姨太奶奶们说起的,李承舟如此这般——像是巫山神女般坦然问婚问嫁的,他更是闻所未闻。但一想到这话出自李承舟之口,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李承舟细细看过商乘化的神色,见他皱起眉头,于是又凑近些,道:“你不敢?你不敢向我哥哥提起?”

    商乘化犹豫半晌,终究对李承舟说了实话,他道:“小舟,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提起。”

    李承舟语气轻快,“嗯”了一声,微笑道:“什么事?”

    商乘化万分自责,只是这话在他口中百转千回,总想着既然一开始瞒了李承舟,而李承舟又是这样骄横的性子,早晚都是一刀,也就等着瞒不下去再直说,苟且一日算一日了。谁知如今他要说了,李承舟却依旧是这样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商乘化反而安定一些,对她道:“我在家乡清源,二舅母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如今……如今我的未婚妻子,还没过门——这事你哥哥是知道的。”

    李承舟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别开眼去,看了眼檐外秋千旁的天竺牡丹,眨了眨眼,像是在思索这于她而言有什么妨碍。

    商乘化见她并未如同料想那般质问或是发怒,也就温声道:“你哥哥,想必不会让你做妾吧?我若是跟他言明,你哥哥恐怕饶不了我。”

    李承舟却忽而问他:“你爱你的发妻吗?你想娶她吗?”

    她的神色认真,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商乘化脸上,商乘化本想多说些这婚事定下的始末,但不知怎么,被她这么一瞧,整个心神像是陷入那双眼睛去了,脱口道:“我心里的是谁,小舟还不知道吗?”

    李承舟莞尔,道:“既然不想娶她,你也不好开口的话,我去跟我哥哥说,我哥哥疼我,自然会许我做妾的。”

    李承舟鲜少这样温言软语地说话,自从隔着博古架看到她第一面开始,商乘化总觉着她真应了那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就算李承舟再好,和自己总差着一段距离,此时商乘化听她这样熨帖,不由得展颜一笑。

    “听说你今日——”不远处,廊下转角,听了半天墙角的褚雁飞走出来,正好瞧见李承舟和商乘化坐在檐下,凑得很近,他只得轻咳一声,道,“——小舟啊,听说你今日又拿了一个彩头?”

    商乘化有些不太自在地站起来,李承舟则是撑着上身,探出头来,对褚雁飞笑道:“哥哥回来了?”

    褚雁飞今日化的女相,从另一边款款而来,笑道:“回来了。商二,你无事就先过去吧。”

    商乘化也不敢在此多留,一直以来,褚雁飞将他和小舟之事瞧在眼里,却从未和李承叡多言,于是商乘化向褚雁飞一揖,道了声多谢,便离开了。

    褚雁飞瞧着他背影,怎么也觉得配不上李承舟,倒不是说商二的模样如何不入眼,相反,模样是顶好的,只是人却实在是年轻,看着像个半大孩子,叫他们这种活了好大岁数的妖怪爱不起来——真不知小舟是看中了他什么。

    褚雁飞对李承舟道:“逗逗他也就罢了,真去做妾,当心你哥哥不让你出门!”

    李承舟无谓道:“自然不是真的,只不过诓诓他而已……你也知道他有位未过门的发妻?”

    褚雁飞点点头,道:“原本已经选定了良辰吉日,只是他来京华跟阿叡谈生意,也就延期了,当时我和阿叡去清源商氏本家,七大姑八大姨对那未过门的媳妇都是交口称赞,对这门亲事很是得意,他却又受了你的蛊惑——这种乳臭未干,做事只凭一时冲动的小子,有什么好?”

    李承舟闻言,笑道:“什么蛊惑?不过和山野里头狐狸精学来的一点微末本事,哪里值当‘蛊惑’二字,不过是因为我生得美罢了。”她笑完了,却抬头望向褚雁飞道,“只是这事实在是麻烦……我想了个主意,就是不知道能否向你取经?”

    褚雁飞不解其意,李承舟笑问道:“我只学过女人要怎么迷住男人,就是不知道男人要怎么迷住女人?”说着,李承舟勾了勾足尖的木屐,笑道,“你当时是怎么迷住怜姐姐的?”

    褚雁飞一时语塞,哪里是他迷住怜,分明是怜迷住他了!但是李承舟既然问了,他也只能不懂装懂,拿自己和一些妖精道听途说来的故事搪塞李承舟,他道:“男人要迷住女人,其实也容易。女人都住在深宅大院里,见到的男人本就不多,都不需要长得如何,只要不磕碜人,再加上举止得宜,能文能武,自然就水到渠成。”等到褚雁飞摇着纨扇,滔滔不绝地说完,才猛然意识到不对,他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承舟道:“既然二郎不好退婚,那就让他未婚的夫人退婚咯。”说着,李承舟见褚雁飞像是要出言劝阻,忙笑着阻拦,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她双手撑着地板,跳下外廊,轻巧地落在院子中池塘里,站定在水面上,招招手,顿时整个人往下一沉,就消失在原处了,褚雁飞只听见一声“咚”,池面便起了一圈涟漪。

    李承舟化作一道水流,汇入金河寺湖泊之中,随即找到活水源头,很快就到了清源海边。这法子比飞去要快上许多,小时候她格外向往飞在空中,可真正飞起来了,却又不满足于慢吞吞地来去,于是自己突发奇想,会了这个法术。

    唯独有点不好,她在水中只凭两岸景色忖度自己到了何处,再就是靠近岸边听听乡音,比不上在空中对地上一览无余。李承舟上岸时,套了路人的话,才知道自己只是到了海越,距清源还有百里。

    她虽然常常在妖界抛头露面,在人间行走却还是难得,她登岸这处小县,来去的女子很少,那些男人们都拿怪异的目光瞧着她。李承舟想起哥哥曾说过的话,似乎凡人女子是不好抛头露面的——尤其是在海越这样古板守旧的地方,于是赶紧化出那顶帷帽戴着。

    这下,明晃晃看她的便不多了,更多的是偷眼瞧她腰身的下流货,李承舟浑然不在意,径自寻了一处裁缝店,随手挑了一匹还算合眼的布,这才问道:“我初来此地,听说清源商二郎定下一门亲事,不知是哪家小姐?”

    既然是做了生意,虽然店家觉得一个黄花闺女问这事有些奇怪,却也不曾多问,答道:“正是不远的宁德柳家的大小姐。”

    李承舟听哥哥说过,这柳家似乎也是做生意的,也难怪和二郎他家谈了姻亲,一时重新估量一番自己的办法是否合宜。那店家瞧不见这女侠神色,还以为她是想多听一些这些闲事,于是继续说道:“柳娘子当家早,据说和商二郎是青梅竹马,儿时常来往的。”

    店家刚说完这话,就感觉面前这女侠八风不动的帷帽向着自己这边偏了一偏,仿佛有一道目光穿透黑纱,落在自己脸上。

    李承舟道:“……是吗?”

    她心中莫名不快,不想在此多呆,一时间竟想回头去哥哥面前质问二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想起商乘化信誓旦旦的情状,又觉得这不过是无关之人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本领使然,于是也便自顾自地释怀了。

    正是如此,李承舟想到,二郎虽然很好,却也没好到还得自己争风吃醋的地步。

    她这般打定主意,便去了宁德,一连几日留在柳家庄园的池塘边,将柳娘子的底细听了个大概。

    这期间,哥哥派褚雁飞来寻她,她只拜托褚哥哥替她遮掩一二,只说她四处游玩,寻地方修炼就是。褚雁飞十分无奈,道:“这柳娘子和商乘化的婚事既然都板上钉钉了,你何苦来强求?”

    李承舟正坐在柳娘子方才坐的石凳上,捉摸着柳娘子刚刚同另一个小姐手谈的棋局,闻言很是不以为意,自己落了一子,对褚雁飞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这不是强求,不过也就如同比武招亲一般,既然中意了,那自然是谁强谁横着走咯。”

    褚雁飞闻言,反倒不紧张她了,而是笑道:“孩子话!不过是生意人联姻,你和这柳娘子比什么真心,我看她未必爱慕商乘化呢!不是谁都和你似的稀罕那小子。”

    “不,柳意忱也是真心的,我瞧得出来。”李承舟拿起几枚棋子放在棋篓里,笑道,“正因如此,我就偏要叫她移情别恋,自请出局——如此大家都好。”

    褚雁飞见她自有成见,于是不再多加置喙,只回去帮她忽悠哥哥去了。李承舟坐在原地,随手翻了翻从柳府书房里拿的棋谱,她从小修行居多,哥哥起初不怎么识字,因此她还被监督着读些经义诗词,琴与棋这样的技艺她是全然不会了,左右待着也是闲,于是自己看书琢磨,又落了一枚棋。

    只可惜她还没琢磨出如何破局,柳意忱已经去而复返,李承舟于是飞上亭子,躺在瓦上继续读谱了。

    柳意忱在亭中,“咦”了一声。

    “怎么了?”

    李承舟听着动静,柳意忱沉默片刻,突然笑道:“这是谁下的几步棋?怎么这么臭?”

    李承舟听了这话,腾地从瓦上坐起来,颇有些气闷,不过她技不如人,也只能默默认输,重新躺在了瓦上。底下柳意忱却接着说道:“是府里哪位下人初学棋吗?只趁着别人残局这样学,恐怕是学不会的。”

    亭中另外一位陪坐的小姐道:“娘子心善,可惜这会人估计已经走远了,怕也找不到。”

    这话倒是提醒了李承舟,她一直想着有什么身份能不落人口舌接近柳意忱,正巧!家仆是个好主意,一来可以随着柳意忱出入,二来柳意忱也不设防备。

    李承舟早想好了要化怎样的容貌——既然这位柳意忱意在二郎,那她便化作和二郎气韵差不多的少年郎来。商乘化最标致的就是一双眼睛,仿若垂帘的桃花眼,并不显多情,有些佛像似的禅定之态。李承舟画好了皮,第二日便在柳意忱出门的时候,拿着棋谱靠在马厩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