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所遇非人之滉玉 » 15、打玉扇

15、打玉扇

    昆玉玑接了封县君的圣旨,丧气地从上巳节回府时,发现怀风不见了踪影,待在怀风位置的是一只狮猫。

    昆仁执在她身后闷不吭声地跟着她,昆玉玑方才在马车上对着哥哥那别扭样子,就知道他既想服软,就觉得他没做错。昆玉玑一路上回来已经十分心烦,此时看见那只颇肥硕的狮猫,知道那是李承叡留下来的褚雁飞,就更加难做出好脸色来。

    她匆匆回了房间,扫一眼狐狸窝,发现李承叡并不在,就径自脱了靴上榻去,她出席宴会,又累又闷,还憋着一肚子不愉快,很快就睡过去了。

    可能是瞌睡没能攒足,昆玉玑半夜醒过来。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的胸口沉重,呼吸不畅,狐狸当然是从来不会压着她的,昆玉玑低眼看去,果然是褚雁飞,那只狮猫睡得正熟,昆玉玑可没那好脾气担待她,一伸手将她拂下去了。

    狮猫被她这一推,喵地叫了好大一声,落在地上倒是平平稳稳,还抖了抖毛,先前昆玉玑对她的女相实在印象深刻,没想到他今晚化的是男相,这一出吓得昆玉玑一时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门口的丫鬟听见动静,问道:“县君?是有野猫进屋吗?”

    褚雁飞的影子靠近了些,他在床边坐下,看了昆玉玑一眼,昆玉玑见到他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对外面道:“没有,你听错了。”

    褚雁飞问她:“你推我干嘛?”

    昆玉玑十分疲累,懒得应对他,扶着额缓了缓过快的心跳,道:“我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你这般上我的床榻,于礼不合。”

    褚雁飞翘起二郎腿,晃了晃脚尖,道:“有什么不合适?以前养我的主子就这么抱着我睡觉的。”

    昆玉玑回忆起白日里他的毛色,想是一只极为名贵的狮猫,于是问:“以前养你的……是个小姐?”

    褚雁飞回答道:“是个道士。”

    昆玉玑感到荒唐,李承叡总喜欢往金河寺去也就罢了,怎么连褚雁飞先前也和道士凑在一起?她一边好奇,一边又想重新躺下,奈何褚雁飞仍旧坐在她身侧,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昆玉玑只得道:“你就像怀风那样呆在屋顶不行吗?”

    褚雁飞睁了睁他那双在夜里也能发光的幽蓝色眼睛,道:“她是老虎,我是猫,我受不得寒的,便是借我偎一下,能少块肉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枕侧躺下,又变成一团猫缩在一旁。昆玉玑不想深夜跟他争执,索性当他是只猫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昆玉玑仍是惴惴,昨日上巳节宴会上皇上还是照承诺封了她长兕县君,倒是没再试图将她和孟师凑做一对。昆玉玑在自家府中等了一日,这赐婚的诏书还是没下,她再等了一日,还是没有旨意,昆玉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安心过后,便想起来李承叡在上巳节宴会上那可恨的言辞来,奈何一连几日李承叡都不曾回府来,也不曾化作人形携褚雁飞来拜访阿爹,昆玉玑就算生气,一时也不知道找谁吵去,索性也就闷在府里不出门了。

    白吉倒还是一直呆在府上,时不时出门玩去,三不五时也给昆玉玑带回来一些手上把玩的小物件,见昆玉玑不出门,她很是纳闷,问起来:“怎么?你是怕遇上孟师小将军?”

    昆玉玑也说不清,她坐在凌霄花架下,靠在美人靠上,道:“……我就是,就是还不想嫁,可是似乎除了我,我哥哥和皇上都觉得我该嫁出去了,这么一想挺没意思,也没心情出去玩。”

    白吉听了,莞尔道:“你这是绊在红尘里了……不如,我带你去玩?”

    昆玉玑抬起眼来看她,白吉眼眸带笑,她的笑意看着和平日很是不同,昆玉玑隐约中明白白吉要带她去一个和平日里绝然不同的地方玩,一时十分憧憬,但转念一想,道:“就是不知我若真有这个奇遇,于你是否有碍?”

    “这有什么。”白吉摆摆手,她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那长发便随她指尖到处变为银色,看着如同月练一般凌厉却动人,白吉道,“你同李承叡来往,他啊,成天只知道守着你,再不就是利用你做饵,分明已经把你拉到妖神之间,却没给你当个引路人,让你看看那些大好景色,反把你弄得这么闷闷不乐——”

    昆玉玑听她此言,不禁红了脸,或许白吉没有他意,但听着却像是在指责,说李承叡是话本里那薄情郎似的。

    “——我早就不受天庭辖制,如今也只是在泰山娘娘处随便帮工罢了。”白吉道,“因此,也无从带你去瑶池仙宫,只是带你去碧霞仙君处散散心,也不算什么的。”

    昆玉玑听白吉这样说,也就放下心来,她看一眼今天自己的装束,觉得尚算齐整,也就不再多事,只是道:“怀风似乎不在府上,我只去跟褚雁飞说一句便和你离开。”

    昆玉玑先前便发现,怀风在时,白吉从不往自己这厢房走,但换了褚雁飞来,白吉倒是常来走动,此时昆玉玑说起来褚雁飞,白吉便道:“带着他一同去吧,他从前是和李承叡一块在泰山娘娘处长大的,也好久不曾回去了。”

    昆玉玑一愣,有些惊讶,她本就有些介意褚雁飞这个人,此时才发觉原来褚雁飞同李承叡这样亲密,一时心里做堵,问道:“李承叡和褚雁飞一向关系不错吗?”

    白吉听了这话,仔细将昆玉玑打量一眼,明白昆玉玑的心思,自然也知道这心思于昆玉玑而言是祸非福,但天机不可泄露,白吉也只是在心里叹口气,如实道:“褚雁飞于李承叡有恩,李承叡是狐族,狐族要报恩,不管是几百年几千年都一定会报的,恩情未绝,他们之间的因果便一直在那里。”

    昆玉玑的眼睛亮了亮,问:“恩情?怎么样才算报恩呢?”

    “完成褚雁飞的心愿,也就是帮他杀了他的仇人。”白吉不欲多说,她伸手来昆玉玑从美人靠上拉起来,道,“赶紧喊他去,咱们赶紧出发,今晚约莫能到地方。”

    褚雁飞没呆在房中,白吉走到檐外才看到他。褚雁飞坐在屋瓦上、手肘撑着屋正脊,拿着一本书在读——那是李承叡在府中时长让侍女读的一本佛经。白吉站在那,褚雁飞很快就看见了她,笑道:“姐姐,今天怎么晃来这里了?”

    “来喊你去泰山娘娘处玩,”白吉笑道,“去不去?”

    褚雁飞便将那一卷书放进怀里,从瓦上跳下来,化作一只猫落在白吉怀里。昆玉玑在檐下看着,更不知道褚雁飞是怎么看着与谁都亲昵、与谁都笑脸相迎。就算化作了猫,那毛乎乎的脸上仍旧有人似的神情——只是到底比他是人的时候可爱多了。

    白吉抱住了褚雁飞,便打了个呼哨,昆玉玑只见空中降下两团银色漩涡,说不清是水还是浆,看上去一片混沌,那东西打旋的速度越来越快,蓦然化出两条腋生两翅的银龙来,这两条龙龙尾尤大,如同缰绳一般被钉在一架神车左右。

    昆玉玑闺阁前留出射箭的空地,全被这一辆如同望舒之车的座驾占满,甚至还稍显局促,昆玉玑站在檐下,不由得和那条距离她近些的龙四目相对,那条龙的眼深若寒潭,只瞧了她一眼便转开眸子。

    白吉本就是应龙,因此看到这龙拉的车架,昆玉玑还觉得很奇怪,可是被这龙瞥了一眼后,便觉得这龙不算友好,况且与其说这龙是拉车的座驾,不如说是在受刑,因为钉着龙尾的铁钉生了锈,创口看着很是可怖。

    白吉已经坐上了车架,撩起那冰晶一般的车帘来,道:“玉玑,还不上来?”

    昆玉玑忙道:“来了!”说着,她牵起裙裾跑到车边,白吉伸手拉了她一把,昆玉玑这才上了车。

    白吉放下车帘,对昆玉玑道:“过不了一阵就到泰山。”

    昆玉玑很是新奇,但想到上回李承叡带她回家时的情形,又不敢去看外头,只依稀觉得车架平稳地上了高空。褚雁飞却已经挑起了车帘往外看去,他这么一挑,车内灌入一阵风来,虽不如上次在夜空中那般寒冷,却仍是将昆玉玑吹得脸皮僵住。

    但昆玉玑却顾不得这些,见褚雁飞往外看却没有落下去,她也挑起另一边车帘,探头出去看下面的景色,她先是看到银龙的尾巴,然后便是浅浅一层云田,正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白吉坐在她对面,打量着昆玉玑的神色,对昆玉玑道:“你可以试着伸手摸一摸。”

    褚雁飞似乎想说什么,奈何昆玉玑受不住引诱,已经出手摸了那团云,霎时整架车陡然一晃,昆玉玑只觉得被一股力抛出车去,一瞬间天旋地转,脚下没了依凭,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风似乎比方才吹入车中的冷上百倍,连呼吸都困难,还没等她开始害怕,却看到那架神车上空七星阵法一闪,一抹寒光转瞬奔至面前,随后,翼展约莫二十尺的龙翼便在她身侧展开了。

    昆玉玑落在白吉的背上,正扯着龙须,被带着在空中滑翔着绕了一个弧,重新回到车架附近的云中,刚才昆玉玑受了一吓,早就忘了云摸上去是什么样的,此刻整个身子都沐在云间,她才安定下来仔细感受。

    白吉重新化作人身将她抱着,问道:“如何?”

    “姐姐吓唬我!”昆玉玑道,“不过姐姐真有本事!在你身边,我便不冷了。”

    白吉带着她踏上车辕,闻言笑道:“那是自然,我主风雷云雨,自然不会让你冻着。”二人进了车,白吉问:“云摸着如何?”

    昆玉玑立刻道:“好似雾一般,不过比雾冷多了,也没雾那般润。”说着,她问道:“为什么我一摸云,便掉了出去?”

    褚雁飞坐在一旁,看了这出游戏,这时才开口道:“云是仙界所有,凡人触碰是窥伺仙界,自然要将你甩出去。”白吉点点头,对昆玉玑道:“提前让你犯一次,免得等会进碧霞仙宫时出什么岔子,毕竟是元君的仙府,非我所主,闹出什么动静让她不愉快就不好了。”

    昆玉玑听了,道:“那——那些话本里头,什么书生才子访湖中龙宫的故事,岂非根本不会发生?”

    白吉笑道:“这倒不会。龙宫不在天上,而在水域。天上比水里龙宫,地下阴曹森严许多。”说着,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响,对昆玉玑道:“到碧霞境中了。”

    说着,白吉卷起车帘,昆玉玑见到前方两岸云山堆叠,中有一石,如同滟预堆一般,于百川径流的云河中岿然不动,看着像是界石,却无任何刻字,天然朴拙。两岸云中,楼阁庙宇,宫阙亭台渐次浮现,团松怪石点缀其间,打眼望去,不见道路,只见几架长桥卧波,溪水向人间泻去,却又隐在云间不知去处。

    车架往一处山麓长阶而去,两岸景色于是距昆玉玑更近,甚至能看到对弈者的棋局,书房中的墨宝,唯一奇怪之处,便是所见皆是妙龄女子。

    眼下正过的这条路,似乎是碧霞境中唯一、也是极宽敞的道路,路两侧叠水种花,二十四花信被打理得相得益彰,最妙的是竟然同时开放,一眼望去花团锦簇叫昆玉玑感到目不暇接,白吉也凑到她身侧,对她道:“这是碧霞境内有名的香砌路,花下有许多触犯天条的狐仙。”

    “花下?”昆玉玑不明其意。

    “就是以丹养花,以命养花,永不离开香砌路。”褚雁飞伸手指向那叠水的水渠,道,“所有戴罪狐仙,都得剖出仙丹,然后将肉身镇在水底,这叫‘修香砌路’,是狐仙中最常判的刑罚。”

    昆玉玑只看花开得娇嫩,一时不知这景致之下还有这样的罪过,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将车帘放下,坐回位置上了。

    车架停在香砌路尽头,昆玉玑下了车后,便有几位狐仙前来同白吉招呼,听闻白吉是带昆玉玑前来游玩,这些狐仙竟没说什么,看上去均是十分热情地转向昆玉玑,来接引她进殿。

    殿中正有一狐仙在烛台旁点灯,听得门口喧哗,便转过头来,昆玉玑曾在自家花园里见她和李承叡叙话,还以为她是李承叡的下属,没想到是李承叡的上首,一时也有异乡见故人之感,于是便口快道:“这位姐姐,我记得你!”

    明萼被搭了话,瞧了一眼白吉,便也莞尔道:“昆小姐,有幸再见。”说着她又对褚雁飞唤了一声:“雁飞。”

    褚雁飞也笑道:“明萼仙子,好久不见。”

    其余狐仙让开一条道,明萼便举步往这边过来,问道:“好久没见你俩来碧霞了,白吉我自是知道她闲云野鹤惯了,怎么你也不回来?”

    褚雁飞面露难色,好半晌才道:“这不是跟着阿叡做事,有些忙么。”

    明萼叹口气,道:“昨日之事不可追,你也不要太执拗了。”说完,又朝昆玉玑笑道,“昆小姐想往哪处逛去?碧霞境中香砌路、萱草涧都是仙子们常去之处,不如先去萱草涧游玩?”

    白吉却道:“明萼仙子有事便忙去吧,不必拨冗来陪,恐怕昆小姐也自在不起来呢!”

    昆玉玑正想说什么,明萼却已经点点头,叹口气道:“泰山娘娘今日见客,我得去作陪。雁飞,你同我来,我带你去见泰山娘娘,她也想你了。”

    昆玉玑眼见明萼说了这么一番话,就转身带褚雁飞离去了,一时有些怔愣,问白吉道:“你们仙女都这么寒暄的吗?”

    白吉朗声笑起来,道:“明萼是个妙人,我自然不跟她虚与委蛇了。”说着,问道,“如何?咱们先去萱草涧玩?”

    昆玉玑不拘去何处,也就点了头。

    昆玉玑原以为碧霞境内不过房屋靠得紧些,没想到真正脚踏实地地走了,这地方竟然真的没有路,除却屋舍、桥梁,便是野山野水,山中屋舍也是独在林中,据白吉说,这是因为狐仙们没有漫步的习惯,去哪里都是一眨眼的光景。

    白吉带她过了一扇又一扇门,穿过一个又一个宫宇,出门去,昆玉玑只觉眼前光芒大盛,她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便到了萱草涧。

    萱草涧在碧霞幽静处,小溪蜿蜒向一片云海,白吉同她一块沿着小溪往山中散步,一路上昆玉玑问了许多她好奇的事,问了先前见过的萧山鬼督、蜒蚰精,又问了怀风——果不其然,白吉听到“怀风”二字便一改先前说故事般的神色,严肃道:“她是个亡命之徒,嗜杀成性,若不是李承叡给她作保,管束住她,仙界早就派人清剿了。”

    昆玉玑心里却很喜欢怀风,闻言道:“我觉得她只是有些——有些冷罢了。”

    “此虎女被一崔姓书生所害,她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倒无可厚非。”白吉道,“但她自从吃了那崔郎之后,却很是魔怔,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性……”

    白吉说到这,突然抬眼看了看昆玉玑另一边峭壁之上,指道:“那有狐仙在聚会,你听见箜篌声吗?”

    昆玉玑闻言,回身看向上方,只见到一角飞檐,她道:“我只听到鸟叫声——我们要上去吗?”

    白吉侧耳听了一会儿,对昆玉玑道:“是常在西王母面前献艺的著名乐师,都到这儿了,不防上去听听,她们恐怕是怕扰了萱草涧清净,因此设了音障。”白吉说着,便往昆玉玑这边上前一步,作势要环住昆玉玑的腰身,昆玉玑忙退开了,讨饶道:“好姐姐!让我自己脚踏实地上去吧!若不是生死攸关时,被人带着在空中,总觉得不踏实。”

    白吉笑着,朝她一指,像是落了一个什么法术在她身上,道:“你啊!那我先上去,若她们有好茶好酒,我先代你讨一杯来!你自己仔细些了。”

    昆玉玑笑着应下,随即,白吉便腾云而上了。

    昆玉玑在峭壁下绕行,不时抬头望向头顶那座四面亭,不一会她便找着了上去的路,虽崎岖些,但也不难攀登,况且亭子也不算高,昆玉玑不一会儿就拨开萱草,走到亭前,但是亭中只有一人,并不见白吉。

    亭中一人身着一袭黑衣,正背对着昆玉玑低头在石桌上作画,似乎很是用心,脊背都别扭着,并未察觉昆玉玑的来到,昆玉玑踌躇片刻,出声道:“叨扰了?”

    那人回过头来,昆玉玑才发觉他面相是男子面相,但见识了褚雁飞之后,昆玉玑觉得妖与仙都难辨男女,为不冒犯这位,昆玉玑只得含糊了称呼,问道:“请问阁下可曾见过白庚辰?”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几乎同昆玉玑同时开口,昆玉玑抬头看他时,只觉得他眸光中带着许多审视,一时感到有些不妙,虽然知道白吉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但昆玉玑总不好走到哪都得靠人保护,于是忙道:“我叫昆玉玑。既然阁下不曾见过,那告辞了。”

    说完,昆玉玑转身便要往原路离开,谁知那人却在她身后高声道:“你别怕,我对你没有歹意。”

    真是个怪人,昆玉玑心里想到。她脚下顿了顿,心里却仍旧有些忌惮那人,因此状做没有听到,加快步子走掉了。

    她顺着原路下山,却觉得这路比上山来时平坦许多,回望刚才见到那个怪人的亭子,这才发现先前和白吉一同看到的是六角亭,而这座亭子是八角亭,昆玉玑站定在半山腰,心知自己是迷了路了,但自从进碧霞来,她就不曾在野地里瞧见谁,恐怕想再遇上什么人问路也难了。

    既然迷路了,索性就随意走走,直到白吉来找她。昆玉玑这么决定后,便继续往山下走,这一段路比来时长,等到了山底,昆玉玑的腿已经疲了,因此在最后一块石头上绊了一下,她尚未自己站稳,就被人搀扶了一下,这一下搀扶吓了她一大跳。

    昆玉玑抬头一看,还是刚才那个怪人。他仍旧那般看着自己,昆玉玑感到有些不自在,赶紧站直了收回手肘,道:“多谢。”

    “客气。”这人道,“我叫昆吾,我和你同姓。”

    昆玉玑不知该如何应答,但此人虽然古怪,却也没有出格之举,昆玉玑只笑了笑。

    昆吾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果子来:“送给你。”

    那果子看着不似凡果。若是在凡间,昆玉玑恐怕会觉得这果子有毒,但是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因为昆吾手中这枚果子上还连着枝杈,或许是这果子看着如同青莲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有毒,因此昆玉玑接过了,道:“多谢。”

    昆吾却问:“你不吃吗?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这个。”

    昆玉玑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当她望向昆吾,昆吾却十分理所应当地回望着她,怎么看也不像在骗人。昆玉玑和他四目相对半晌,只得错开眼眸,只当他记性不好。

    “你和白庚辰一同来此游玩?”昆吾不再逼着她吃果子,而是另提一事。

    昆玉玑道:“是。”

    昆吾道:“我知道她在哪,我带你去吧。”

    昆玉玑半信半疑,昆吾却已经负手往一边带路了。昆玉玑只得怀揣一肚子困惑跟上。

    这个昆吾十分寡言,一路上不再说话,他带着昆玉玑都不曾往高处走,就到了先前山上的亭子里,昆玉玑远远便看见白吉坐在一众仙子中间,中间坐着一位仙子正在弹箜篌,昆玉玑踏入亭中时,才听到了箜篌声。

    见到有人来,那仙子便停下了箜篌,回身看过来,白吉对昆吾道:“我正想着怎么司琴难得来一回碧霞,是清霖真君带她来的?”

    昆吾点点头,道:“是,我来这取一样东西。”说着,他瞧了一眼昆玉玑,“今天或许就离开了。”

    昆玉玑觉得他这一眼瞧得古怪,但那位弹箜篌的司琴仙子,似乎也有些怔忡地瞧着自己,倒像是先前见过自己似的……

    这个念头方从她脑海中转过,白吉便指着昆吾,打断了昆玉玑的思绪,白吉道:“玉玑,这位是我的仙僚,清霖真君,他于开天辟地之初诛恶有功。”

    昆玉玑正为碧霞有一位男子感到奇怪,听白吉同他说话,似乎这位真君是和乐师一同从西王母处来,心中的困惑便少了许多。再加之,白吉鲜少这么谈及一位仙人,想必昆吾是很厉害了,只是昆玉玑不曾读过关于他的什么记载,一时只是略福身,行了个礼。

    “也不知是什么宝贝,还得真君亲自过来取。”白吉问道,“听闻令主下凡历劫之后,西王母处不少事务都由你暂代,最近是忙的很了?”

    昆吾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来,展开扇了两扇,白吉看了一眼那扇子,昆吾便道:“是忙,不过为我主人出力,理所应当的。”

    昆玉玑脱口问道:“主人?”

    她突兀地插话,一时间亭中安静许多,有三两狐仙投来诧异的目光,随后又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昆玉玑读一些话本里头,都说仙官也是有三六九等,那时就觉得不对——既然都成了仙,何必再分什么尊贵低贱,应当“众生平等”才是,此时被几位狐仙偷偷交谈的场面刺到,昆玉玑颇有些不自在。

    但昆吾却没什么反应,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我本不算真君,清霖真君是我主人的名号。因为她下界历劫,将天庭的事务交由我暂代。”

    昆吾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白吉却咳嗽两声,打断了他,笑道:“扇骨打的不错,这一看就是狐狸的手艺。”说着,对昆玉玑道,“我还以为狐狸最近出去对付辖界里的叛徒去了,没想到他闷在洞府里做出这种杀器来。”

    昆玉玑转眼去看,那扇子的确精致,扇面纯黑,上绣着小小的傩神,扇骨则似乎是玉质,看着通透晶莹,怎么看都不像杀器。

    昆玉玑正看着,昆吾却突然将扇子合上,似乎只是拿出来叫白吉看一眼,并无意炫耀。昆吾道:“司琴,你带着这位——昆姑娘,去别处转转,我有些话想单独和白庚辰谈谈。”

    白吉闻言,有些惊讶,但没拒绝,她走过来,塞给昆玉玑一块刚才从案上拿的糕点,对司琴仙子道:“那便劳烦司琴仙子了。”

    司琴于是将昆玉玑带出亭子,温言问道:“昆小姐想往哪处去?寻一处好景致,我为小姐吹笙。”

    昆玉玑寻常都是往乐伶处听曲,笙她品鉴得不多,琵琶曲倒是很喜欢。可是她自然不好支使西王母处的乐师,能听便不错了,因此昆玉玑只是笑笑,道:“碧霞可有瀑布?方才我仿佛听到瀑布声。”

    司琴想了想,道:“有些偏僻,我带小姐去吧。”

    她说完,挥了挥衣袖,那鹅黄色的锦缎往昆玉玑面前一拂,昆玉玑身子一轻,耳边便听到水跌落之声,她和司琴站在一处石桥上,苔痕侵上石阶,唯有桥顶没有青苔,想来无人来此处观景,昆玉玑却觉得这瀑布处很是怡人,于是翻坐在桥栏杆上,拍了拍身侧的栏杆,问司琴道:“你也坐?”

    司琴却含笑不语,她飞身下了石桥,落在水中乱草间站着,藏青色披帛在空中荡了一会儿,便垂在水中,司琴不去管它,水在她身后石边分成两半,她道:“祭起泠音!”一抱琵琶便落在她怀中,司琴笑道:“原来小姐不爱听笙,爱听琵琶。”她转轴一下,扫了弦,颔首道,“我家主人从前喜欢听笙的……”

    昆玉玑问道:“你主人也是曾经的清霖真君吗?真君厉害吗?”

    司琴正准备弹琵琶,闻言放低琵琶,点点头,笑道:“真君有厉害角色,也有沽名钓誉之徒,我家主人虽然算不上法力高强,但一向敢为人先,如其‘清霖’之号,志在泽被万物……我是很敬服她的。”

    昆玉玑听了,也觉得很厉害。

    “我的法器泠音,随听者喜好变幻。”司琴轮指一次,含情看着琵琶,道,“以前总是为主人演奏笙,西王母爱听琴,今日为昆小姐弹奏琵琶。”

    说完,司琴便开始演奏。琵琶声伴着水流声,很是清越动人,昆玉玑听了,便明白“此曲只应天上有”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坐在栏杆上,闭着眼细细感受,渐觉乐声如同藏青披帛一般,缠在水流之中难分你我。

    忽而乐声似乎唤起一些影像来,昆玉玑虽然闭着眼,却似乎看到一个女孩也如同她一般坐在石桥的栏杆上,那时候的石桥还没有生出台阶,碧霞境内的萱草涧内有人踩踏留出的小路,黄花映着孩子的笑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