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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叩门

    “这两日可险些累死我,”褚雁飞同面前书桌上的狐狸抱怨道,她展开一卷画轴,“这里头标上了几处有异状的妓馆,另外,我托萧山察看一番他下面管着的赌场,还有咬拆曲石神所管辖的荒凉庙宇,共有十二处缩地道。”

    缩地道中一里,即为一千里,是芥子境的一种,不过比起重现过往的幻境,更加不入流罢了。这种把戏,只有一些弱小的妖怪擅长。

    褚雁飞向来玲珑,李承叡吩咐查妓馆,她就把辖界里阴私之处全查了个遍。

    李承叡竟不知,自己疏于管理所辖之地竟到了这般田地,怪不得最近总觉得拜帖太多。正当这最后、最紧要的四年,李承叡不得不重视起来,没了辖界的妖怪,别说护着一个凡人,自身都难保。

    不过好在千里之堤尚未溃于蚁穴,狐狸跳到画轴上,四爪走遍了自己的辖区,而后道:“我记住了,多谢你。”

    说着,他走到一边的墨砚旁,伸爪蘸了一点墨水,三爪行到卷上,点了三个标记处,道:“这三处我自己料理,剩下的……”

    褚雁飞以为自己来了委任,忙道:“交给我?”

    李承叡看了她一眼,道:“不,让怀风去。”

    褚雁飞笑意一敛,道:“我虽不如怀风有本事,但也知道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狐狸在窗前摆着的梅花盆景中踩着泥,弄干净爪上的墨,道,“不是一击毙命,就不要出手。我知道你一直在寻能制芥子境的妖怪,等怀风将它擒来,若真是你仇人,自然交予你处置。”

    褚雁飞勾唇笑道:“那也比不上我自己亲自动手抓她。”

    二妖正说到这里,昆玉玑撩开珠帘进来,珠帘在她身后合上,劈里啪啦一阵脆响。

    身为昆府主人,昆玉玑为了帮这两个妖怪保密,不得已亲自端茶上来,进来时不由得看了一眼褚雁飞,发觉她头上已经没有那支从李承叡袖中取出的红宝石金簪。

    褚雁飞原以为昨日这位昆姑娘早就十分看不惯自己,没想到还能有茶喝,不由感到更有趣,道了句多谢,却故意没喝这口茶,对李承叡道:“我知,你就是怕我反落到人家手心里,给你添麻烦。”

    褚雁飞曾在瘴云千金阙登台献唱,她的嗓音自然是十分软和悦耳的,但昆玉玑却分外不喜,她皱了皱眉,正巧看到李承叡刨着盆景的沙石,于是她对李承叡道:“那盆梅花盆景经不起作弄。”

    李承叡于是止住拨弄盆中泥土,跳到椅子上的软垫里,褚雁飞把那盏茶放在椅子上,揭开了盖子,笑道:“上巳时节天还凉着,你在窗前蹲了好久,这杯热茶还是给你吧。”

    褚雁飞说完这话,特意回身去看昆玉玑的神色,果然,这姑娘被她逗得脸色不算好看,只看着狐狸。褚雁飞玩够了,这才言及:“对了,小姐的哥哥参加了春闱,约莫就要放榜了吧?不知他喜欢什么,我也好略备薄礼,托李承叡带来,也是为先前冒犯他赔罪。”

    昆玉玑的眸光这才从狐狸身上转过来,问:“你先前在宴上不是说不日回金华?礼物就不必了。”

    褚雁飞不知昆玉玑还在纠结这点小事,巴望着自己早些回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故意道:“阿叡的辖界同旁人不同,我们并非总是管辖一地,而是如同六部,各司其职,在哪里管都是一样的,并不急着回金华,不过,姑娘要是赶我走——”

    “褚雁飞。”李承叡突然出声道,“你逗她做甚?”

    主公发话,褚雁飞立刻闭上了嘴。

    昆玉玑不知李承叡为何突有此言,看了一眼褚雁飞,褚雁飞却笑而不语,并不与她四目相接,这让昆玉玑愈加烦闷了。

    因为先前的犬方相一事,褚雁飞最近总是到昆府来,府外也有其他烦心事。上巳节将近,宫中也要办宴席,贵妃娘娘做主,邀了许多名门贵女同乐,诸位殿下和世家子也会参与,不仅要在别宫临水饮宴,席间还有射雁相赠的活动。

    昆玉玑是喜欢热闹,但这种热闹,她却不轻易凑上前去。

    一则是她实在不喜欢藏拙,但也不能于射术上轻易越过诸位皇子公主去,二则射雁相赠本就有传情之意,当今昆氏荣华富贵,并非仰赖父亲的官职,而是仰仗着圣上和父亲那一点珍贵又脆弱的情谊,昆玉玑的婚事自然也是圣上极为在意的。

    因此往年上巳节宴会,昆玉玑要么是以身子不快推辞,要么干脆跑去太后身边陪老人家说话。

    今年因为有狐总管这趟奇遇,昆玉玑更加惜命些,听白吉说皇宫中妖物无法进入,昆玉玑也不好请白吉姐姐去那不在自己掌握的地方游玩,原本打算向父亲言说一番,推辞不去,谁知和父亲刚说好,贵妃娘娘却突然问起昆玉玑来——这下她不得不去。

    走时昆玉玑寻不到李承叡,仍在问白吉:“妖物进不去皇宫,那神物呢?”

    白吉知道她心中所患,觉得昆玉玑这般女子畏首畏尾起来别样可爱,笑道:“神物大都忙得很,哪有空来害你!安心吃你的就是了!”

    昆玉玑这才安心进了宫。

    因之前昆玉玑失踪了数日,贵妃娘娘先传昆玉玑至昭煊殿偏殿问话。贵妃娘娘乃是傅昭之母,昆玉玑与之还算相熟,进了宫既不多礼,也不拘谨,开口便笑道:“见过贵妃。娘娘艳光不减,气色越发好了!”

    傅昭在一旁拈着块玉带糕细嚼着,拆台道:“母妃刚还说昨晚没歇好呢,哪来的好气色,玉玑未曾细看就随口拍马。”

    昆玉玑被他笑过,却也不管,果然贵妃解了围,斥傅昭道:“好没规矩,让你说话了?”

    说着贵妃便招手让昆玉玑来自己身边坐下。

    贵妃从前虽然待她也亲厚,但也没有这样亲热过,昆玉玑接过贵妃亲自从傅昭手边小几上拿来的玉带糕,有些受宠若惊。

    这不是因为贵妃身份高贵,实在是因为贵妃艳冠六宫,气质更是如兰似桂、雍容典雅,如此美人亲自拿来糕点,昆玉玑一时有些惶恐。

    贵妃请她吃完了一片玉带糕,这才问道:“听昭儿说,你先前为了捉狐狸迷了路?”

    昆玉玑回话道:“是,一连迷了许多天,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恰好遇上民间流言纷纷,民女兄长也过分紧张,说了胡话,想必给陛下和贵妃添了许多麻烦,民女和兄长都十分愧悔。”

    说着,昆玉玑便从榻上起来要跪下去,贵妃忙使人搀住了,温声道:“本就算不得什么的,况且从此之后再无流言,陛下也十分欣慰,说你是大福之人呢……你兄长今日也来了?”

    昆玉玑道:“是,和其他世家公子在一块。”

    贵妃便对傅昭道:“还歪在这里?趁着宴席没开始好好抱回佛脚,向诸位公子请教一番。”

    傅昭扶了扶腰枕,坐正一些,却未起身,只是笑道:“和他们有什么好请教的?今年师哥哥也来射雁,还不如等着师哥哥。”

    正说着,外面唱着御驾到了,昭煊殿中一应人等立刻起身接驾。

    只是还没等贵妃拜下去,皇上就已经上前来扶住她,道了句不必多礼,这才见着了昆玉玑,笑道:“玉玑,瞧你今日这一身,又是不打算射雁了?”

    昆玉玑穿的广袖襦裙,闻言忙道:“回陛下的话,民女身体——”

    “朕还不知道你。”皇上坐在方才贵妃倚坐之处,执着贵妃的手,笑道,“先前捉狐狸走失,回话也没见你身体有碍,偏偏上巳节就不成了,莫非是不喜欢射雁?”

    昆玉玑猜到贵妃让自己前来也是皇上授意,听闻此言也只是腹诽,往年皇上分明不管她怎样的,偏偏今年就说破……

    然而面上昆玉玑还是一口咬定,道:“民女确实身体不适,只是说出来怕让陛下笑话。”

    皇上听了她这话,果然有些好奇,问道:“说来听听。”

    昆玉玑便故做苦恼,道:“前些日子民女去金河寺听经,回府时大雪封山,一不小心在长阶上滑了一跤,一错步跌到林间去,滚了好几圈,闹得好没脸不谈,竟昏过去了,就这么从傍晚直到夜间,把民女冻得……”

    不知皇上信没信,反正贵妃笑起来,皇上也就被昆玉玑这么插科打诨着,笑道:“空有好身手,怎么还跌了这么重一下?可见是自视甚高。”

    昆玉玑知道自己算是糊弄过去,却听得另外一个声音问道:

    “那玉玑姑娘是如何回府的?”

    昆玉玑一个激灵,这才看到自己身后一侧站着孟师,正脱下大氅交予宫人,显然是刚同皇上到,只是因为昆玉玑不得目视天颜,见了御驾赶紧低了头,一时没看见孟师进来。再者,孟师身为外男,怎么会出现在昭煊殿?

    可昆玉玑转念一想,皇上宠爱贵妃,听说连安排贵妃在后宫接见妹夫这等荒唐事都做过了,自然也无所谓贵妃在宫中耳房见见外甥。只是这会孟师突然出声,将昆玉玑吓了一跳。

    昆玉玑觉得他语气不善,不知他问这个做甚,一时没有作答,孟师似乎也觉出不妥,难得别开眼,又道:“雪中受了寒,难免体力难支,恐怕玉玑姑娘吃了苦头。”

    昆玉玑还以为孟师在审自己呢,见他这么说,便道:“倒也没有,遇上有人路过,帮扶民女一把罢了。”

    孟师这才颔首。

    皇上这才慰问道:“你这段日子是多灾多难了些,前些时候京中流言四起,后来不知怎么的,自你被寻回之后倒太平不少,这算不算你的功劳?”

    说着皇帝便笑起来,昆玉玑当然不敢居功,但皇帝深信方士之说,她也不好反驳,况且事实正是怀风在李承叡的宅子里咬死了那些狐妖,也不算和她毫无干系,她虽然没有出力,但好歹算半个诱饵了。

    昆玉玑只得道:“民女有功,但也不敢当首功,为此事出力的守城将士们才是头功呢。”

    皇帝颔首,紧接着道:“前些日子,朕宣你父亲来见,也说起这件事,这些年是朕薄了昆府,正好趁着今年你有此功,朕和太后商议之后,打算让皇后认你做义女,给你拟了一个‘长兕’的封号,不知你中不中意?往后就是县君了……可要好好孝敬你父亲。”

    昆玉玑不意皇帝让她来上巳节竟是为了这个,臣子之女获封县君,已经是莫大的恩典,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更不敢推辞不受,只能立刻跪下谢恩,道:“民女多谢皇上厚爱,也很是喜欢皇上所拟的封号。”

    贵妃也笑道:“‘兕’字既尊贵,也合玉玑的脾性,臣妾也觉得很好。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又总是缠绵病榻,要是知道突然多了一个女儿,指不定怎样欢喜呢!”

    昭煊殿内其余人等也赶紧提前恭贺昆玉玑,昆玉玑一一回过,傅昭倒是没跟她多客气什么,只一拱手谢过了,倒是孟师煞有介事地说会备一份礼来,昆玉玑见他如此明目张胆地“私相授受”,心里一时觉得古怪,但见皇上和贵妃都不曾多说什么,又仿佛明白过来。

    果不其然,待到射雁开始时,昆玉玑在太后身侧听得帐外鼓声阵阵,没一会儿便有世家子的高呼声,报晋安侯府孟师拔得头筹——这算昆玉玑意料之中。

    太后听闻了,道:“师儿?哀家怎么记得他随军戍守去了?”

    贵妃在一旁答道:“母妃前些日子不还见过师儿?当时您还夸他长得俊呢!自从年前边境大捷以来,师儿就回京了,不日前辞去军中职务,现在就是侯府的闲人了。”

    太后听了贵妃此言,才明白一些,正当此时,贵妃宫里的掌事宫女附耳同贵妃说了几句,贵妃便道:“进来。”

    来人是御前侍奉的太监,见过帐内诸位贵人后,方道:“方才孟公子射下一双雁来,听闻昆小姐在此,愿以这对雁贺昆小姐获封长兕县君。”

    昆玉玑当下觉得这礼物十分烫手,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太监方一说完,贵妃便立刻道:“师儿有心了,玉玑?”

    连太后也眉开眼笑,劝道:“好,好,玉玑,去把师儿喊过来,叫哀家再见见他。”

    昆玉玑只得先收下了,赶紧起身随御前的公公去找孟师道谢,去的路上她彻底明白过来了,要是孟师仍领着兵倒也罢了,现在四海承平,孟师于府中赋闲,皇上又给自己封了县君,从前的门第之差便抹平了,可不就门当户对了吗?!现在好在皇上还未开口赐婚,一切还有回寰的余地,不然……

    昆玉玑改了主意,道:“崔公公,索性我也会骑射,也不便去皇上面前等了,不如牵一匹马来,我自去找孟公子。”

    崔公公知道皇上疼爱昆玉玑,况且他这一趟本就不是帮皇上跑腿的,只是问:“小姐这一身可不好骑马吧?”

    昆玉玑道:“无妨,牵来便是。”

    自太宗皇帝年间修建的这上岭别苑,猎场比行宫建筑大出五倍不止,少有险地但秀丽怡人,林间日光下泻,如锦缎一般,另有人工开凿的一条小溪,更添几分幽静意趣,再加之春三月,正是林间草地最为沃美的时候,昆玉玑策马许久,遇上不少人,却也没出汗。

    见到她的一是纳闷她不穿骑装,二是纳闷她不带弓箭却挂了两只大雁在马背上。不过大家都忙着,射雁不易,用丝线缠住大雁而不伤才最好,诸位子弟不想空手回去,纳闷也只是多看昆玉玑几眼,并不上前来寒暄。

    被圈出来供上巳节射雁的场地不大,没过一会儿,昆玉玑就见着了孟师,孟师正从箭囊取箭,遥遥见到昆玉玑,便打马过来,还没等昆玉玑说什么,孟师便道:“你不愿?”

    昆玉玑真叫他先提了,反倒不好多言,更拿不准他说的不愿是不愿受这对大雁,还是皇上乱点的鸳鸯谱,昆玉玑只含糊解释道:“我觉得礼轻情意重,我恐怕当不起这个情谊。”

    孟师似乎轻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他神色说不上怅然,一双眼睛依旧亮如寒星,倒叫昆玉玑不敢多看。

    孟师便当着昆玉玑低头的空当,伸手过来,把她马上的大雁拿走了,昆玉玑见他打了不止一对,一时口快,便道:“孟小将军骑射好厉害,这一会工夫打了这样多!”

    谁成想孟师道:“我已不是将军,骑射也不算很好,比不上玉玑姑娘。”

    昆玉玑不知他是自谦太过,还是有意刺自己,听孟师这话,仿佛他也不是真心要皇上赐婚乱点这鸳鸯谱的,只是人家没自己这样莽撞,直接找上门来说破了。甚至……昆玉玑想到,她还以为武夫一向是心直口快的,没想到孟师竟能憋屈着给她射雁,也是难为他了。

    昆玉玑大感惭愧,方才她肯定是自作多情,以为孟师对她有意。

    孟师说完,似乎又思忖一番,补上一句:“打这么多是顺手罢了,不是为了送给别人。”

    昆玉玑迟疑片刻,觉得这句解释多余,因此颇有些暧昧,昆玉玑听了,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也不是没有缘由,只得干笑着接道:“是吗?”

    二人先前便总是被傅昭凑在一块,后来昆玉玑明白过来后就更加生分,算来李承叡总带着昆玉玑和一些非人之物来往,因此似乎月余不曾和朋友们一块打马了。此时对上孟师,昆玉玑更是没什么话好说,两人沉默着骑着马出了林子,正巧舞乐开始,常年不露面的皇后也强撑病体出席了,她同贵妃一个病美人,一个解语花,陪伴在皇上左右。

    射雁归来的世家子弟连同贵女们都一齐清点好射中的大雁,不做礼物的便再次放飞了,昆玉玑刚于孟师一旁坐下,肩膀便被傅昭拍了一下,傅昭低下头轻声来问她:“我哥哥送你的大雁呢?”

    昆玉玑看一眼孟师,好在宴席摆得开,孟师只是低着头喝茶,并没往这边看,便也低声道:“我退回去了——你怎么不同我说陛下要赐婚?我压根不喜欢你哥哥!”她这么说,傅昭瞪大眼睛,竟然道:“左右你也没有心上人,年纪也不小了,嫁谁不是嫁?我哥哥哪里不好,还为你辞了军中职务,就怕父皇忌惮,你怎么能给推辞了?”

    亏昆玉玑当他半个知己,此刻只觉得自己眼瞎,先前在林子里还想着说不准傅昭能帮忙在御前替她说话,推了这桩婚事,现在昆玉玑算是知道他指望不上了,心里又急又气,索性偏过脸不同他说话了。

    傅昭见她别过脸去,立刻察觉自己话说得不好,忙换上和她玩闹的面孔来,软声劝道:“玉玑,我知你是个聪明人,父皇原本有意将你赐婚给十弟,嫁给我哥哥,总比嫁给十弟好吧?你和十弟连来往都没有啊。”

    昆玉玑还是不理会傅昭,倒是孟师这时候将傅昭叫了过去,昆玉玑才按捺下脾气,想起对策来。若是皇帝此次宴席上只敕封县君倒也罢了,要是皇上授意太后或者皇后提起指婚之事,即使没有圣旨来定下,在京中她昆玉玑也算就是孟师的人了。她得好好想个办法……

    昆玉玑想找哥哥商量,便往席中找人,找了半天才发现哥哥站在她身后,也就是孟师席后,像是在引荐什么人似的,昆玉玑走过去,才发现跟在他哥哥身边的竟然是李承叡,李承叡察觉她过来,却仍是在和傅昭闲谈。

    昆玉玑被他这神出鬼没的本事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进宫里来,她看一眼哥哥,发觉哥哥递过来的眼神也满是不耐烦,于是凑近些,昆仁执这才低下头来对她道:“刚才我正在射雁,突然这家伙就和一个太监找上门来,说是我带他来的,一不小心走散了——我可没有!”

    今日上巳节宴席,本就不拘门第,但凡京中贵人,凭请帖带进几个门第低些的也是常有,只是这些捎带进来的人往往不会在御前的席间出现。昆仁执本就对李承叡有偏见,总说李承叡是妖怪,就算李承叡今日以人的身份进行宫里来,也不过是家中无功名的商户。

    昆玉玑突然想到什么,也不管昆仁执被李承叡摆了一道的不愉快,从他身上扯下弓箭来,昆仁执本就一肚子气,还被妹妹这么折腾,拉着蹀躞带道:“大家都在,你就算装呢?能不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昆玉玑拉了拉弓弦,嫌弃道:“这算什么弓?书生四体不勤果然不是空话。”说着,将弓扔还给昆仁执,她看着傅昭的弓也早收起来了,便只能对孟师道:“孟小将军——孟、孟兄,可以借弓一用吗?我趁着还有姑娘没回来,去打一只雁来。”

    孟师闻言,踌躇片刻,将弓从背上取下,连同手上的扳指一同递给昆玉玑,昆玉玑正要套上扳指,忽然觉得不妥,问昆仁执:“你的扳指呢?”

    昆仁执摆摆手,道:“换什么换,就用孟兄的,你一时兴起也就罢了,再耽搁下去,最后一批姑娘小姐也该回来了。”

    昆玉玑拉了一下弓,弓开满如月,孟师也瞧着她开弓,昆玉玑拉满弓之后停了一下,孟师便问:“……趁手吗?”该说不愧是孟师用的弓,很合她的心意,于是昆玉玑道了一声“趁手”,单手拽着裙子就奔去牵了一匹马,扬鞭进了林子。她本不欲多射几只大雁出风头,不过一会儿便猎了一只带出林子来,赶在射雁结束前下了马,她往陛下那边看去,果然看到陛下也留意到她的作为,一时有些举棋不定,怕触怒天威,只是昆玉玑既然都射下了大雁,必然要为自己搏一搏。

    她跳下马,便往孟师、傅昭这边过来,李承叡和哥哥当然也在。昆玉玑知道陛下盼着她把这只大雁送给孟师,也知道陛下那边连同皇后贵妃都留意着自己,身上刚因骑马奔驰而热汗涔涔,此时被水边春风一吹,不禁细细颤了一下。

    她不敢看李承叡,只得赶快走过去,心一横,将大雁递了出去,道:“李公子,这是给你的。”昆玉玑递出去时,都能感觉到傅昭在一旁十分惊愕,她心里狂跳,手僵在那里,听着陛下那边的动静。更令她难堪的是,李承叡并没有接,反而抬起眼来,近乎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昆玉玑被他这一眼看得冷静许多,嗫喏着补充道:“……多谢你先前在金河寺救我。”

    这一桌围着五个人,却出奇的安静,过了片刻,还是孟师先问道:“原来李公子就是先前救助了玉玑姑娘的人?”

    傅昭则是收回了盯着昆玉玑的目光,望向宴席首座那边,忿忿离开,想是去陛下那边解释这件事,昆玉玑长出一口气,便听得李承叡笑道:“是,我同内子一块去金河寺礼佛,下山前寺中善明大师提及山中一株梅花分不清倒春寒时并非梅花节令,竟然也开了花,内子很是好奇,便往野路中去了,不曾想遇见昆姑娘……如今是不是要称一句长兕县君了?”

    昆玉玑见李承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对着孟师这种面若冰霜的人李承叡都能侃侃而谈,却并不接她的大雁,昆玉玑便有些气愤。不想李承叡下一句倒不再圆滑,彻底给了她一个没脸,李承叡道:“县君在射雁快结束时策马,猎得这只大雁,可真是声势浩大。我真不知这是为了答谢我,还是为了拉我下别人的面子?若真是如此,我一个末九流商人,还不被这些王子公孙啃没了骨头?”

    昆玉玑一时心虚,实在是她一直把李承叡当称霸一方的狐妖,自然不会想那么多,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李承叡今天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倒是孟师替她解围,接过了那只大雁,松开缠绕着的彩绳,往空中一抛,任它飞走了。孟师做完这些,方劝道:“好在只是陛下那边留意到,其余并没在意这边,玉玑姑娘恐怕只是没想太多,李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昆玉玑今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本就心烦意乱,此刻孟师维护她,哥哥也在一旁,更是委屈,一边恨李承叡让她难堪,一边……一边也恨自己无能,又这样感情用事,脱口便大声道:“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昆仁执呵斥她一句:“昆玉玑!”

    昆玉玑自知失言,登时脸红了,转身便走。李承叡低头喝茶,昆仁执一阵头疼,孟师则是被昆玉玑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他不是没想过昆玉玑会为了皇上赐婚感到为难,一时有些后悔。

    孟师头次见到昆玉玑,并不是在京华,而是在边疆。他是在涪水大捷那一战,于战场上和昆玉玑打的交道。那时候他尚不是将军,以为昆玉玑是FL哪户人家的女儿,边境巾帼不让须眉,昆玉玑那一手骑射功夫的确亮眼,因此孟师便存了亲近之心,奈何涪水大捷之后,他按画像寻访,竟然没找到昆玉玑,这或许是昆玉玑的外祖家维护她,不想她和军中有什么牵连。孟师直到回了京华,面见了圣上,说起这战场上的奇女子。圣上也是年纪大了,听了这故事便有要下圣旨点鸳鸯谱的意思,且很快在太后面前提及了,孟师几度劝过,也无济于事。

    早知这样,他也该多问问,多和傅昭一块走动走动,说不定今日也不会让昆玉玑这般难做了。

    孟师正打算去和贵妃娘娘商量这回事,傅昭却已经从皇上坐的高台上下来了,孟师眼见傅昭快步往这边过来,问道:“如何?”

    傅昭撇了一下嘴,道:“没事了,只会敕封县君,赐婚可以日后再谈,父皇疼爱你们两个,并不想等太久,你总该好好跟玉玑来往吧?”

    孟师没回答,只是道:“多谢你。”

    傅昭摆了摆手,没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