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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断狐尾

    “这是什么?”一日在下牢溪,阿戎问。

    李承叡手心里躺着他刚吐出来的一颗珠子,橙红色的圆珠,他道:“我不知道,我前日夜里在瘴云千金阙,不知喝了什么,把它吐了出来,然后……我好像想吐就能吐了。”阿戎接过那颗珠子,把它放到下牢的溪水里洗了一洗,仔细瞧了瞧,问道:“吐出来是什么感觉?”

    李承叡想了想,勉强形容道:“……就好像,好像肚子突然一空,脚步突然很沉,总之就是没那么松快,跑得也不如以前快了。”阿戎一惊,趁着李承叡张着嘴,赶紧把那枚珠子塞回去,李承叡差点噎着,他瞪了阿戎一眼,阿戎却道:“那你还是别吐出来了,这或许是狐仙才有的东西吧。”

    “什么狐仙……”李承叡叹口气,道,“爹爹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上次那位明萼仙子不是说了吗,现在咱们算是狐妖了,以后也不能参加狐仙考。”

    阿戎有些惊讶,问道:“哥哥,你想参加狐仙考?”李承叡没回答,只是看着遥远的水面,丢了一个水漂,他修炼很久,现在不管怎么扔石头,都能在水面跳上三十多次,或者更多,在村里比赛打水漂时,不少光屁股的小孩围着李承叡,简直羡煞。

    阿戎见他不说话,又问了别的事:“……最近你好像跟阿娘在置气?”

    李承叡“嗯”了一声。

    阿戎更奇怪了,问道:“为什么?阿娘打你了?”

    “没。”李承叡往后倒在丛中,压倒了一片芦苇,“……你说,阿娘是喜欢我们的爹爹,还是喜欢丁宗旻?”阿戎眨眨眼,和他躺在一起,俩孩子压倒一片芦苇,阿戎想了想,折了一杆芦苇,他道:“阿娘两个都喜欢。”

    李承叡皱眉,道:“可是阿爹走的时候,阿娘三天前还喜欢阿爹,三天后就喜欢丁宗旻了,这怎么可能呢?”

    阿戎笑道:“那村口的小白,一天前跟阿黄生崽,后一天还和小黑生崽呢。”李承叡撑起胳膊肘,气急了,道:“可是我们的阿娘又不是狐狸!是人!总不能跟狗比!”

    阿戎怔愣了一下,摇了摇狐狸尾巴。

    李承叡看到弟弟的尾巴,突然有些困惑:难道说是自己把尾巴藏起来太久了,所以总是想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双生子的默契,阿戎竟真的这样说了,他道:“可是哥哥,阿娘不是狐狸,我们却是。我们真能活得像人那样吗?等到我们五十多岁了,阿娘说不定早就过世了呢……我们更像是狐狸,为什么要像人那样想这么多?”

    李承叡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更困惑了。

    阿戎却已经站了起来,伸手拉李承叡起来,他道:“这时候村里应该没人了,该回去了。”

    丁宗旻的伤已经好了,白日里一直呆在田间,回到家里时,只有李静梧在那里,以往李承叡或许会高兴,但现在李承叡看见李静梧,却不想说话了,他码放好柴火,就扛了一个扁担出门,去村里的井边打水。

    他四处晃悠,就是不想回家,可是三弟的病还没好,李静梧确实需要他帮把手,李承叡拖着他的草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家。但家里吵吵嚷嚷的——不知是他更敏感些,还是因为近日里李静梧的脾气确实大了许多,总之李承叡每日都能听到李静梧在训人——今天她逮着了阿舟。

    “你一个小丫头,拿着鸡血玉能做什么,你三哥还躺在那呢!你懂不懂事!你知不知道这块玉能换多少剂药来?”

    阿舟半边脸红肿着,显然是先挨了一巴掌,她站在那,低着头,并不像别的这样大的丫头,张开嘴就是嚎哭,阿舟只是眼泪一大滴一大滴成串地往下滴落,李承叡站在门边,看见她哭,心疼极了,当即道:“我每天晚上要戴着这个去瘴云千金阙,不能卖。”

    李静梧正气着,逮谁骂谁,回过身来揪住儿子,把他拖着站在阿舟前面,厉声问道:“为什么不能卖?这一看就是姑娘家的东西,谁给你的!”李承叡垂着眼,看角落里的柴火,道:“瘴云千金阙的雁飞姑娘。”

    “你知道跟妓女讨生活了?”李静梧拿了一边搁着的藤条就抽了李承叡一下,“当初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早就飞去了?你是不是早巴望着从这个家里出去?被你继父赶出去才好!正巧跟那些姑娘住一块去?你跟你爹简直是一路货色,不知廉耻,慕色而亡,什么下作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李承叡沉着脸不做声,李静梧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权当耳旁风就是了。

    “我河间李家,虽然现在是落魄了,从我父亲往上数,也是三代公卿!”李静梧道,“你既然跟我姓,就别干出这些败坏门风的事来!”

    李承叡抿着唇,李静梧脾气也发过了,风风火火地,又去灶台前去切菜,李承叡站那杵着,过了半晌,才压着胸腔里那口气,牵着阿舟进屋去,让阿戎帮忙给妹妹脸上敷药,自己则拿了抹布,慢慢抹干净吃饭的桌子。就当李静梧那边锅碗瓢盆的乒乒乓乓声终于歇火,她也没那么大气性的时候,李承叡才开口,道:“娘,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李家的小姐啊?”

    李静梧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李承叡见她暂且无话可说,便放下抹布,转过身来,面对着李静梧,道:“李家的小姐,会像你这样朝秦暮楚吗?”

    李承叡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继续说:“甚至有的时候,前半夜你屋里的还是爹爹,后半夜就变成了丁宗旻,他还穿着我爹的衣服!你是不是装作不知?还是你觉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静梧愣在那里,手里还捧着一碗汤。

    或许是她实在是神思恍惚了,或许是那碗汤热烫得她拿不住,李静梧突然将那一碗汤朝李承叡泼去,李承叡虽没料到她这一下,但因为修炼还算用心,所以只是被烫到了手腕,那碗汤溅在他足前三寸的地方,尚且算结实的汤碗掉在地上,也没碎,只是在地上晃了一圈。

    就在李承叡以为他娘无话可说的时候,李静梧嗤笑一声,她道:“你现在倒是真和你爹一样了,你会妖术了?”

    李承叡没回答,他不知道李静梧为什么笑。

    “你还来问我这个?”李静梧笑道,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爹!问问他是怎样对我用了媚术,整日里就知道没日没夜跟他在一起鬼混?我从小受我父亲教导,学得都是仁义礼仪,他却把我变得像一个下九流的妓女,像一个玩物!只知道呆在床上,只知道生孩子!我若是清醒着,和他躺在一起都觉得作呕!你去香砌路问他!去啊!!!”

    她上前来,猛地推了一把李承叡,李承叡心神巨震,一下子被掼在地上,李静梧自己虽然站着,却也踉跄着了,她好不容易摸到了身旁了一把椅子,颓然坐下来。

    李承叡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手边都是汤汁,滑得很。

    “你给我滚出去……什么两情相悦,什么墙头马上遥相顾,亏他说得出口!”李静梧哭了,话音却还是稳的,“……难道我就想生下你吗,我每天看到都犯恶心……”

    李承叡终于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出了家门。

    等他浑浑噩噩进了京华城门,到了瘴云千金阙的茶水房,雁飞姑娘闻讯来找他……一直到雁飞拉着他给他手腕上药,他被药刺了一下,方觉得一场噩梦才醒。

    雁飞举着上药的签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李承叡才抿了抿唇,道:“……没事。”

    他飞跑了一段路,此刻开口,嗓音尖锐沙哑,雁飞忙倒了一杯水让他喝,对他道:“家里出事了?”

    家?李承叡突然想起来下午他还要去卖柴火,也就站起来往外走,雁飞见他魂不守舍的,赶紧拉住了他,不再提什么家了,她只是道:“你呆在这吧,好好睡一觉,现在出去不知你要出什么事呢!”

    李承叡看她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我没戴鸡血玉。”

    雁飞见他都想起这茬了,心里担忧便少了些,笑起来也更松快了,她道:“我留意到了,没事,一块鸡血玉而已,就在这睡吧。”李承叡被她按着在榻上躺下来,仍拉着雁飞不放手,不知为何,明明他心中诸多繁杂的念头,却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他喊了声“雁飞姐姐”,雁飞答应了一句“我在”,他能感到雁飞在他身边摇扇卷起的微风,和淡淡的脂粉香气,这才安心睡去。

    李承叡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三鼓,换做往常,他该回家了。

    他下床时,被雁飞随意扔在床沿的裙子绊了一跤,李承叡站起来才发现雁飞不在屋里,他踌躇许久,想去和雁飞辞别——不知道雁飞会不会继续留他,他是家中长子,或许他就是能有个人让他别回去,可是雁飞既然这时候还没回,大抵是要接待的客人还没走……

    李承叡一阵反胃,赶紧捂住嘴顺了顺胃。

    他不想再碰上那种场面,就只能呆在雁飞姑娘的房间里等着,好在雁飞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进门时手上捧着一个水壶,看上去并不是刚送走客人。李承叡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拘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雁飞扫了他一眼,既没下逐客令,也没继续留他,只是把水壶放在一个檀木箱子上,然后便坐在梳妆台前描眉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李承叡足足半个月没再家里过夜,只是有什么赏钱他才送回去一些,他回家的时候李静梧依旧总绕着灶台忙前忙后,阿戎会出来见他。比起一个人,阿戎更像一只狐狸,对伦常节操什么的没有那么在意,他对李承叡依旧是那么亲热,对李静梧也是,李承叡总觉得,似乎天底下就自己一个人惶惶不知何处去似的。

    阿戎虽然不知道哥哥和娘发生了什么,但也没有多劝哥哥回来,他心照不宣地接过了哥哥在家中需要做的一应事务,起初他还总是缺觉,坚持几天下来也就适应了,惟一让人烦心的就是他不能像哥哥那样接待客人。家中一有人来,阿戎就得躲起来。

    这日家中,李静梧正拿着掸子清理灰尘,门口就一阵喧闹过来,一阵喧闹过去的,阿戎原本正拿着扫帚扫地,听见门口有人,也就躲进房间里从西边墙上一个小洞里往外看,原来是一群村民簇拥着一两个外地人来去,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阿戎不能出去,坐在屋里榻上拿起阿舟的几颗石子百无聊赖地把玩,过了一阵子,门口的喧闹不仅没散去,还愈加迫近了,他听见李静梧放下掸子招呼人进来。

    阿戎趴在门缝边听外面的动静,原来是两个道士游经此地,觉得村中有妖气,所以想探查一番,门外站着的乡里乡亲显然忧心忡忡,便带他们挨家挨户走访一遍。阿戎为防那两个道士贸然闯进房间来,不敢开锁躲到柜子里去,惟恐暴露了弟弟妹妹,只得收好自己的尾巴——虽然难受,但好歹能骗那道士一阵子,至于那些左邻右舍的怀疑——他们举家搬走就是了。

    果然,那道士没寒暄几句,就提出要看看各个房间,李静梧冷笑一声,道:“诸位仙家,这是什么礼数?我郎君不在,您初来乍到不知底细,就要挨个房间进去搜,这万一丢了什么,我难道还能说你们手脚不干净吗?”

    那两个道士见她一开口便扣个这样的帽子下来,一时面面相觑。

    外头周婶见李静梧这样讲,便劝道:“丁娘子,这二位仙家是照着八卦盘,见你家有妖,来助你驱妖的,本是好意,你——”

    “那周婶是觉得我不识好歹了?”李静梧腾地一下站起来,凳子也歪倒在地,她道,“我从河间来此处定居,带了许多闺中的旧件,丢一件我都心疼,我两只眼看着住四只手吗?更何况这还是仙人,仙人能使仙术,我一介村妇,看不懂还防不得吗?

    “再说了,我家里何曾出过什么古怪?就怕这两个臭脚巡没点真本事,进来鼓捣一番,反坏了我的风水,引得什么灾厄。”

    李静梧说得也有理,门外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乡亲渐有退却之意,再一想到这位丁娘子颇厉害的脾气,已经有些人散去了。

    那两个道士却似乎真的有些本事,其中更高挑些的开口道:“这位娘子稍安勿躁,我和我师弟二人其实也有些疑虑,其实我俩算出,这屋的确有妖,之所以未曾作乱,是有神器镇服,娘子若知道神器为何,我俩也就放心了。不然,若是随意将神器借出或是碰碎,此村便难有宁日。”

    李静梧皱了皱眉,四下里的村民听到“神器”二字,又都看向李静梧。

    李静梧拿不准阿戎藏好没有,但不管现在拿不拿出斧子来,这些左邻右舍的必然不会客气,道士一走,一拥而上是肯定的,到那时候,更难收场,不如现在拿出来,既打发了道士,又让村里的人见着了,省得他们日后好奇,让自己难做。

    李静梧只得道:“是一板斧,既然仙家想看,我拿出来就是了。”

    她转身往里走,屋内站了一个村民,显然是好奇她能拿出什么来,李静梧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阿戎正站在屋内。

    周婶“咦”了一声,李静梧没好气地解释:“这是阿叡的堂弟。”

    她说完,便进了屋拿斧子,阿戎也跟着她,至于外面的人议论什么,李静梧暂时没心思去管,她从箱子里取出那板斧子,拿出去给道士看。道士却没看斧子,而是看着跟在她身后的阿戎,问道:“这孩子是——”

    李静梧脊背挺得笔直,话音干涩着道:“亲戚家孩子,来借住几天。”

    道士将阿戎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笑了笑,道:“这孩子长得真好。”

    李静梧松一口气,周婶在一旁也道:“他堂哥也长得好!我还没见过这样相像的堂兄弟呢!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是阿叡,我寻思着阿叡不是好久没回来了么……”

    一个道士接过了斧子查看,另一个则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李静梧也便微微侧身,将阿戎让了出来,道:“这是阿戎,阿戎,打招呼。”

    阿戎便道:“仙君好。”

    道士伸手摸了摸阿戎的脑袋,道:“你好啊。”

    但那道士的手刚放上来,阿戎便感到一阵难受,他想退开,却感到自己被钉在原地闪躲不能,直到一个村里的姐姐惊叫一声,大家呼啦地往后退开了,阿戎看向娘亲,发觉娘亲也白了脸,他这才看到自己的狐狸尾巴。

    那道士收回手,叹了口气,问道:“丁娘子,这是你亲生子吧?”李静梧嘴唇颤抖,很快把阿戎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不知是不是接到消息,丁宗旻正当这时候回来了,他看一眼家中情况,最后目光落在那板斧子上,他咽了下口水,才道:“静、静梧,那孩子是?”

    李静梧瞪了他一眼。

    道士说:“丁娘子,我和师弟修为不高,看不出这板斧子如何用,仙人将这板斧子给你的时候,有什么嘱托吗?”“有、有的。”李静梧还没说话,丁宗旻抢白道,“这板斧子是留着,万一狐狸崽子作乱,砍掉他们的尾巴就能废了他们的修为,叫他们做人的。”

    “哟。”有个村民起哄,“原来丁兄你方才是装不知道呢。”

    李静梧听了这话,一把上前,把丁宗旻推开,抢过那斧子,挡在阿戎面前,道:“这是我们家家务事,我要关起门来谈。”丁宗旻眼神闪躲,道士却道:“非也,人与狐妖相合,本就触犯天条。既然这斧子不过断去孽障,丁娘子还是早些决断的好。”

    李静梧听到孽缘二字,手一震,几乎握不住斧子。

    “什么人与狐妖相合?”

    有村民嘀咕着:“恐怕丁娘子那个亡夫是个狐妖吧。”

    道士继续道:“丁娘子是去尾留人,还是我和师弟二人干脆除妖靖乱?”

    李静梧想说“你们敢”,可她知道这些道士真的敢,官府也不管这事,那些神仙只管妖杀人,不管人杀妖的。她也就下定了决心,道:“阿戎,你也听到了?”

    她身后的阿戎已经明白,他小声道:“……娘,你动手吧,我忍着。”

    李静梧这才转过身去,她握住那条尾巴,分明她一直都觉得恶心、不愿触碰的,此刻握在手里,眼泪却留了满脸,阿戎却没哭,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干净、澄澈地望着李静梧,他们都知道,去了这一条尾巴,能护住三弟、四弟和小妹。

    李静梧举起斧子,很快落下去,将那狐尾斩断了。

    阿戎惨叫一声,一下子倒在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往外直冒,为娘的听到这一声惨叫,心里仿佛疼得自己受了这一下,李静梧眼见着阿戎的那条尾巴从身上落下来,火红的皮毛依旧那么鲜亮,流出来的血落在地上,很快往地板下的鸡舍里渗去,吓得那些鸡一阵喔喔。

    村民眼见着阿戎从头至尾不曾反抗,都是一阵寂静,突然间,不知谁喊了一声:

    “那阿叡呢?”

    李静梧原本因为那动斧子的一下,全身都软了,跌坐在地,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听闻这一声,她又奋力想要爬起来,可是村民们来得也快,散得也快,显然是去找阿叡了,她根本拦不住,只得拿手背揩掉脸上的眼泪,道:“仙家这下满意了?”

    道士也目送着人群远去,那个一直不曾说话的“师弟”突然伸手指了指,正是上锁衣柜的方向,个子高挑的道士便笑道:“……似乎丁娘子你窝藏了一窝狐狸崽?不止这一个和村民找的那一个吧。”“对、对!”丁宗旻突然爬起来,从李静梧身边经过时,李静梧也没能抱住他的腿,丁宗旻打开房门,道,“就在柜子里,我没有钥匙。”

    那板斧子落在李静梧手边,刃锋在地上滑出一道鲜血的痕迹来,道士将它从李静梧手里夺过来,进了屋,李静梧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将阿戎抱在怀里安慰,她可怜的孩子,阿戎始终紧闭着眼睛,可是母子依偎了一会儿,李静梧发现,阿戎渐渐展开了原本蜷缩的四肢,起初还喊了几声娘,现在是一点动静也无了,她害怕极了,忙放开捏着阿戎断尾的手,那伤口继续往外淌血,李静梧却只捧起阿戎的脸想要仔细看看他,可是触手的皮肤不再那么暖和,太冰了,根本不像是活物。

    “……阿戎?”

    怎么会这样?李静梧仿佛遭了一记雷击,整个人怔在那里,吴清走的时候分明就是这么说的,他说只是斩断尾巴,没有别的!更不会死!

    “阿戎!”李静梧拍了拍儿子的脸,这张还稚嫩着的、肉嘟嘟的脸上沾了血,李静梧吓坏了,她哭道,“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唬娘亲啊!”

    可是吴清说的就一定是真话吗?李静梧突然想到,他骗了自己多久,为什么不能再骗自己一次?

    李静梧陡然一惊,立刻跌跌撞撞地奔向里屋,猛地将门推开,眼前所见,道士站在柜子边,回身看向她,柜子上的锁已经被斩断,阿舟正被那位师弟捉在手里,正踢闹着,另外两个孩子都已经歪倒在血泊之中了,两条尾巴一条垂在檀木箱上,一条被挂在水盆边上——和白巾挂在一起。

    李静梧浑身发冷,万念俱灰,疯了一般扑过去,死死地抱住阿舟,用自己将阿舟包裹起来,尽全力跑到家门外,她被柳树的根绊住,跌了一下,很快爬起来,又意识到阿舟比自己跑得更快,忙放下她,叮嘱道:“快去村口王氏祠堂!躲到供奉牌位的桌底下!或者爬到最上面躲好!快去!”

    王氏祠堂,没人知道这里代表着这里哪家王氏,真要论起来,似乎跟哪个姓王的都有些关联,因此一直矗立在村口,阿舟知道大事不妙,吓得只知道点头,赶紧遵从娘亲的话,一溜烟跑走了。

    李静梧站在村中阡陌纵横处,突然失去了所有支撑她站着的力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