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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怜碧玉

    祸不单行,三弟的病没治好,丁宗旻出远门运货物竟遇上了贼人,腰间被捅了一刀,只能在家卧床修养,没办法耕地去了。

    正值晒谷的时节,李静梧不能放着庄稼不管,家里做饭的活计就交给了李承叡,李承叡每日本来从午饭后睡到日落,再去瘴云千金阙干活,现在每日晚上也得起来,把饭菜备好招呼弟弟妹妹和丁宗旻。早上倒还好,阿戎起早些来帮他,只是阿戎总是得留意着屋外有没有人来,若是有乡亲来看望丁宗旻,阿戎便很快窜进屋内的大柜子里。

    这日,远远看到人来,阿戎就很快跑掉了,李承叡看着他手脚并用地躲进房里去,还挺乐。

    “阿叡!”来的是邻居家周婶,进门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篮瓜,道,“听说你爹不太好,这也没什么,来看看,周婶的一点心意。”李承叡忙道:“谢谢周婶。”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篮瓜,放在案台上,再给周婶倒了一杯茶,周婶喝了一口,似乎并不急着进去和丁宗旻唠两句,而是道:“刚才在田里遇见你娘了,家里一个顶针不知道丢哪里去,急着纳个鞋底,送我儿带去戍边,问你娘借,你娘说你知道在哪?”

    李承叡道:“知道,我找给您。”

    这些刺绣用的东西,总是收在一起放在柜子的多宝盒里,李承叡进丁宗旻的屋去拿,本来敲了敲门,进门却发现丁宗旻不在,他一时疑惑,爬到床上伸手够里头的多宝盒时,却感到被褥是温热的。

    他拿了顶针出来,周婶去了弟弟妹妹睡着的房间,原来丁宗旻自己折腾着换了个房间,李承叡推门进去时,周婶正和丁宗旻问起路遇贼人的事来,李承叡不便插话,便站在一旁等着,丁宗旻对他道:“你娘不是给你安排了事做?傻站在这做什么?”

    李承叡于是把顶针给了周婶,他瞧一眼阿戎刚才钻进去的大柜子,那箱柜子没上锁,他有些不放心,但丁宗旻这样说了,他也便转身走了出去。

    周婶在里头和丁宗旻叙话,不过一会儿就出来了,她站在一旁看李承叡切菜,突然小声同他道:“阿叡,你娘怎么想的?我看你爹对你姓李有些膈应啊。”周婶是好意,李承叡也就只笑了笑,道:“我娘就是人霸道了些,她说我是她生的,我爹算是上门女婿,我更是与丁叔无关了,我娘让我跟她姓,我也乐意。”

    周婶短促地笑了一声,又问:“难道以后你阿翁还会接你回河间不成?”

    李承叡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周婶也就没再多问,道了谢便走了。

    李承叡点着炭火,突然想起了河间的事来。以往他想起河间,总是想起爹来,但是周婶这么一说,他才想到他还有个外祖父在河间,他记得外祖父因为爹娘在一起的事情,发了好大的火,用龙头手杖在祠堂里打了阿爹三棍,叫阿爹带着阿娘滚出家门。不过因为爹娘是两情相悦,所以李承叡从未把外祖父的愤怒放在心上,能分开爹娘的只是天条而已——也就是那位泰山娘娘来,才带走了阿爹。

    炭火生起来了,发出噼啪的炸响声,李承叡照着里头扇了扇子,背后突然被阿戎扑着——阿戎又从房间里出来了。李承叡问他:“丁宗旻怎么突然到咱们屋里去了?”阿戎趴在他背后,撑着李承叡的肩膀起来,道:“咱们屋在北边,正对着山,凉快呗。”

    李承叡也就没多说什么。

    饭做好了之后,李承叡给丁宗旻夹好了菜,捧着碗去找他,因为是弟弟妹妹睡着的房间,李承叡也就没敲门,只是他还没推开门的时候,便从门缝里看清里头的状况。

    大柜子打开了一扇,李承叡记得那是阿舟睡着的柜子,他站在门口,稍稍挪了一下步子,看见丁宗旻伸手摸阿舟的脸。

    要说这种事,丁宗旻抱着阿舟逗他玩时也不是没做过,但是李承叡看到这一幕,却觉得和以往的情形大不相同,尤其是丁宗旻摸着阿舟的脖子和耳朵时,李承叡看着感到很难受、憋闷。

    门突然打开的时候,李承叡和丁宗旻同时愣住了。李承叡是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踢开门,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也无从说起,丁宗旻则是被李承叡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阿舟也被那一声巨响吵醒了。

    丁宗旻率先反应过来,厉声质问道:“你拿什么眼神看你老子呢?”

    李承叡狐疑着,走到桌边放下碗,碗底磕在桌上清脆地一声响,他盯着丁宗旻,走到柜子前面,摸了摸阿舟的脑袋,阿舟被哥哥的手安抚后,就迷迷蒙蒙地睡了。李承叡也没跟丁宗旻多言,拿床头的钥匙给柜子上了锁,把钥匙收到自己的腰间的袋子里了。

    丁宗旻看着他,没说话,李承叡从前只是觉得丁宗旻长得不好看,现在再看,没来由地觉得丁宗旻面目可憎。

    丁宗旻最终什么也没说,眼看着李承叡越过他,翻找到了另一把钥匙,也带走了。

    李承叡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丁宗旻在里面摔了碗筷。

    李承叡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当天晚上,他临走前却被李静梧叫住,李静梧问他:“你丁叔说,中午你没给他端饭去,是真的吗?”

    李承叡真没想到丁宗旻居然恶人先告状,但李承叡也讲不出为什么丁宗旻就是恶人,李承叡只是说:“我端给他,他说我看他的眼神不好,给砸了。”李静梧想了想,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他许久,突然把他揽到怀里抱着,道:“……阿叡?”

    李承叡低低地“嗯”了一声,犹豫半晌,也伸手抱住了李静梧。

    李静梧道:“……阿娘老是让你受委屈。”

    李承叡没说话,因为李静梧说的是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李静梧——虽然这是他的阿娘,但李静梧和别人的阿娘实在太不一样。有太多事情,他看在眼里,不太懂,也从来没人跟他解释,李承叡心里总记着,却冥冥中知道不能问出口。包括李静梧为什么看上去和阿爹那样情浓,在阿爹被带走后三日内,她却又能和丁宗旻执着手不分你我。

    他走到瘴云千金阙门口的时候,依旧心事重重,但这里欢声笑语,容不得他愁容满面的,李承叡在茶水房里放下背篓的时候,长长出了一口气。

    罗姨笑他什么都没背,就累成这样,李承叡也只是笑笑。

    今日瘴云千金阙里有贵客,是一位王爷宴请好友,因此包了几个房间,请了数位姑娘陪坐,姑娘们进了一大笔金银赏赐,其中一位名唤雁飞的妓子向来大方,知道自己挣的银子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刚从房间出来,就招招手,让端着茶盘的李承叡跟过来。

    雁飞姑娘的香闺里物件不少,都零乱地放在叠席上,未曾收捡,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笑道:“阿叡,今日王爷夸赞我妆扮得好,尤其这个——”她摘了头上一柄点翠花簪,“——我记得是你给我挑的。”

    其实李承叡只是在雁飞姑娘梳妆时奉了茶水,站在一旁,雁飞随口问了,他也随口答的,但显然雁飞心情不错,觉得这枚簪子挑得很合她心意,不等李承叡回答,雁飞姑娘就道:“方才替我梳妆的婆婆龟奴我都赏过了,你想要什么赏?”

    李承叡想了想,道:“雁飞姐姐昨日戴的项链上头的宝石很好看。”

    雁飞正梳着头,闻言笑道:“那是鸡血玉,比宝石贱多了,你要就给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从妆奁中翻找出来,二话不说给了李承叡,李承叡要收下,雁飞却没立刻松手,她瞧着李承叡,问:“你要送给谁?你有喜欢的丫头了?”

    李承叡不能说家里有妹妹,怕被村里人知道,只得道:“没,不送给谁,我自己戴。”

    “那你可要日日戴着,”雁飞说,“这是我送你的……来,你转过去,我给你戴上。”

    李承叡只得背对着她跪坐下来,他还没束发,雁飞先是把他贴着脖颈的碎发拨弄一下,随后手腕绕到他颔下,李承叡感受到她的手腕蹭着自己的皮肤,她的气息拂在他的耳侧,突然就想起丁宗旻摸阿舟的样子,他克制着自己,仍旧跪坐在那里,直到雁飞给他扣好项链。

    雁飞问他:“你绷这么紧作甚?”她伸手摸了李承叡的脊梁骨,从脖颈到腰,随后她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李承叡沉默良久,突然道:“雁飞姐姐……”

    雁飞已经转过去玩自己的长发了,闻言只是道:“嗯?”

    “若是一个女子心悦一人,却又在三日之后,另寻一个人倾慕,”李承叡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雁飞虽然生在烟花之地,也不过比李承叡大三岁而已,她思来想去,道:“没这样的事吧?都说婊子无情,可就算是瘴云千金阙里头,也没哪个姑娘是这样的。”

    李承叡越发困惑了。

    “……不过之前有位姑娘,”雁飞躺在叠席上,抬着眼看坐在一旁的李承叡,轻摇罗扇,道,“我听闻她装作倾慕一位商人,挣了许多钱财,最后和一个穷书生私奔了——你说的那位女子,是否也是这样?有一个人她并不倾慕,只是假装的罢了。”

    李承叡觉得还是不对,默不作声地摇摇头。

    雁飞也来了兴趣,问道:“这两位都是风流倜傥才高八斗腰缠万贯的郎君吗?”

    李承叡踌躇片刻,道:“……第一位是很俊俏的,但才高八斗算不上,但他很厉害,有飞天遁地之能。”雁飞“哇”了一声,在叠席上滚了一下,一身衣裙都被她弄得凌乱不堪,雁飞问:“他是武林中的侠士吗?”

    李承叡不知如何说明,只能点点头,继续道:“第二位既不俊俏,读过一点书,但整日说去赶考,也没见他苦读,更没有腰缠万贯了。”雁飞“啧啧”两声,道:“那……这女子也没必要装着倾慕这第二位啊?身无长物,无甚可图。”

    李承叡盘着腿,握着自己的脚踝,面容几乎称得上有些苦闷了,在家中他是长男,有些事情,只得来瘴云千金阙对着更年长些的人说。李承叡非得问出个结果来,接着喃喃道:“可她就是十分心悦第二位郎君,他缠绵病榻,这女子床前床后的侍奉,虽然曾经是个乡绅家的小姐,却为了他亲自去晒谷场务农……”

    雁飞笑嘻嘻地,道:“我听着,这怎么那么像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说不定——说不定这位郎君有大才,只是未曾施展罢了。”

    是吗?李承叡没读过书,只勉强识得几个字,更没读过丁宗旻写的东西。

    辞别雁飞,他也该回去了,先前少有姑娘们在散场之后还将他这样帮工的引来这里,一时间李承叡竟忘了回去的方向,正要回房间问雁飞姑娘时,走廊上一个姑娘正扶着恩客路过,那恩客似乎醉了酒,摇摇晃晃地,撞了李承叡一下,姑娘本就没什么力气,两个人便一起摔在地上。

    李承叡要伸手扶那恩客起来,那男子却像是不知道李承叡站在一旁看着,很快挣开来,一手撩起那姑娘的衣裙,一手便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李承叡以前见过他亲爹和阿娘做这等事,不过一般而言是关上门才做,因此他瞧着面前这两人,一时拿不准自己是去是留。

    那姑娘被男子压在身下,衣裙下白花花的腿露出来,上面却似乎有伤痕,李承叡和她四目相对,这姑娘眼珠里闪着泪光,李承叡觉得那姑娘似乎在用眼神求救——这和他以往看到的不一样,李承叡当机立断,很快伸手出去握住了那男子的脖子。

    李承叡确信自己的力气比一般人更大一些,果不其然,男子在他手底下没挣扎一会儿,就瘫软下去,李承叡把他从姑娘身上拉下去,那姑娘眼泪已经流了满脸,抽噎着说了声多谢。

    李承叡说了声“不必”,趁她还没改变心意,很快溜了。

    两情相悦才能做那等事吧?

    李承叡想到这个,心终于雀跃起来,他一路小跑去了茶水房,又一溜小跑到了城门前,城门还没开,他就背着背篓在那踢石子玩。开门的士兵都认识他,以往见这小孩,脸上总是冷冷淡淡,还挂着眼圈,今天看上去倒是很高兴,就有士兵逗他:“小孩?遇上什么好事了?”

    李承叡就笑起来,道:“很好很好的事。”

    他当日做午饭、做晚饭都颇有干劲,甚至看到丁宗旻都不再堵着心里一口气,丁宗旻对于他阿娘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他只要看好阿舟,不叫丁宗旻乱碰就是了。

    等阿舟醒来,他把雁飞给的项链取下来给阿舟玩,虽然不是真正的宝石,但阿舟依旧很喜欢——鸡血玉比起鹅卵石来,透亮、晶莹。李承叡早就想好了,今天要给阿舟讲讲他们的爹娘是怎么一见钟情的。

    “……阿爹说,他见了太多的狐仙,但没有哪一个像阿娘那样,简直美得如同人间仙子,那时候阿娘不堪家中管束,爬到墙上要出门去,却一下落到了阿爹怀里……”

    李承叡正讲着,那边李静梧从门口进来,听到李承叡在说什么之后,顿住了,她站在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李承叡也停住话头,过了好一阵,李静梧才道:“……我忘记收干菜了,阿娘再出去一趟。”

    说着,她就掩门离开了。

    李承叡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继续往下讲。

    他可能真是高兴过头了,当天没多睡一会儿,光顾着跟阿舟讲故事。到了要去瘴云千金阙的时候,整个人昏昏沉沉,也就忘了要戴上雁飞姑娘给的项链。走出一里路李承叡才想起来,此时回头去拿,去瘴云千金阙就肯定迟了,但更难招架的肯定是雁飞姑娘的脾气,李承叡只得折返回去,找阿舟先把项链戴上。

    他遥遥望见家时,却看到妹妹站在家门外,里面丁宗旻那屋还亮着灯,走近了,他就听见丁宗旻和李静梧的争吵声,无他,只是因为李静梧忘了收干菜回来。

    “都沾了露水了……”丁宗旻听着唉声叹气的,道,“我也不是怪你什么,都说了明天把干菜做了下饭吃……这样又得晒一天,我看今天外头,像是要下一场雨了。”

    李静梧的气焰比丁宗旻高多了,她只是勉强压着声音免得被邻居听见:“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我都说了,我来,你只管躺在床上好好养伤!我难道要你晒吗?家里的事不都是我和阿叡、阿戎在做!”

    按理说,李承叡不该多听,但他就站在那,把看上去有些害怕、不敢进门的阿舟抱在怀里,继续听着。

    “其实老二也大了,完全可以出去做工的……就是因为那条尾巴……他要是不能藏起来的话,”丁宗旻思忖着,似乎在措辞,他道,“我记得吴清曾经留给你一把泰山娘娘赐下的斧子——”

    “你少打斧子的主意!那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李静梧说,“斧子是防他们有一日犯了错,为害人间的时候用的。砍一条尾巴下来?!不是砍在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痛。你说这些,总是说什么随口一提!”

    李承叡抱紧了阿舟,他知道有这么一把斧子,但除了当时阿娘从爹爹手里接过时他见过一次,后来一直没人提起,没人拿出来,他也不知道被阿娘收在哪里。

    丁宗旻却哼了一声,道:“说到底,你不过是看着那几个狐狸崽子听你的话,又个个长得好看,你是报了仇了,却寒我的心。”

    这话李承叡没听懂,不觉竖起耳朵来。

    李静梧却没多说什么报仇的事,她只是笑骂:“你总是这般脾性,不占理了,浑似个孩子般撒泼。”

    “那你不也是就吃我这套么……”

    他们忽而就都偃旗息鼓了,不一会就听见里头丁宗旻说什么受了伤,要请娘子多劳,紧接着就是一声声喘息和调笑,李承叡听着,简直想要破门而入,把李静梧从榻上拽下来。

    可拽下来之后要做什么,他却不知道了。

    丁宗旻管他娘叫“婊子”“荡妇”,李静梧竟然也不置一词,只是一直渴求着,这不和她先前同爹爹做的一样吗?爹爹还不会这般羞辱她呢!李承叡蒙着阿舟耳朵,愤愤不平地抱着她走出好远,这才一言不发地放下妹妹,拿了项链往瘴云千金阙赶,他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却听得阿舟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李承叡这才醒转过来。

    他回过身,看着阿舟站在不远处捏着衣角,兄妹俩在月下相对,两个人心里各有各的难过。李承叡心里一软,忙蹲下来朝她张开双臂,阿舟忙瘪着嘴扑过来了,李承叡抱她满怀,道:“对不住,哥哥心里好乱,吓着你了。”

    阿舟箍着他的脖子,带了哭腔,道:“阿爹总和阿娘吵,我不敢进去……”

    李承叡听到这句话,突然松开阿舟,对她道:“阿舟……有一件事,你得信哥哥。”

    阿舟眼眶里还带着眼泪,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丁宗旻不是我们的阿爹,他对你坏,趁阿娘不在家、趁你睡觉摸你,”李承叡道,“以后不让他抱着你玩,他要是抱你,你就咬他。哥哥把他陪你玩的份给你补上,好不好?”

    阿舟想了想,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