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他们齐刷刷地抬头望过去，那灵气中不是别人，正是过来接应的芦柑。
“天呐。”芦柑刚落至二人面前便惊呼了一声，忙从怀中抽出手帕向着霖汐快步走去。
以往这张精致的脸上本是苍白不见血色的，此刻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肉眼可及的每寸肌肤都被血液侵染得没有半点空隙，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可怖的纱制面具，紧密地粘黏在整个面庞。
她蹲坐在霖汐面前，想将令人窒息的面具赶快摘下，却被对方刻意避开了。
“别担心，我会用灵力保护自己，你的血不会伤到我。”
听得这番话，警惕的小姑娘才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默许这张手帕靠近。
在蛊王的影响下，霖汐全身都被自己体内渗出的血覆盖，好在这种血不易凝固，轻轻一抹便能清理掉，为她擦拭脸颊的手帕瞬间被染成了暗紫色。
待底下白皙的皮肤再次暴露于空气中，芦柑忙抬起她的脸仔细检查。根根濡湿的发丝被细致地整理到耳后，细细翻找了半晌并没有预期中的伤口出现，身上的红衣虽能滴出血水来，却也没有破损，总算是让人松了气。
“怎么这么傻，血流进眼里了也没反应。”
“我没注意，周围一直是红的。”
她语气间没有任何起伏，芦柑只得心疼地用指腹按揉她的眼周，想将她眼里的血揉化开，但那双眼睛始终无神地望着自己，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渊雪茗反倒是在一旁“噗”地一声笑出来，随即就被芦柑狠狠打在胸口上。
“咳咳，不是，刚刚她用这张脸吓退了好几个人，你不知道那些人的表情多有意思。”
“你还知道说，也不提醒一下。”
“提醒也没用啊，她身体一直往外渗血，我又碰不得。”
他突然收敛住笑容，声音沉了几个调，看向霖汐的眼神中似有种悲悯。或者说，他只不过是在对自己创造出的利器未达至心目中的完美，正做出无奈地叹息。
不愿多去揣摩其中的含义，芦柑默默重复手上的动作，直到再不见那异常的红。
红衫在暗褐色的青石板路上烧得劈啪作响，霖汐从他们身后的屋内走出来，身上穿的是芦柑专程给她备好的更换衣物，却不是她常穿的红色，而是淡雅的浅蓝，半湿的长发随意搭在侧肩，惹得腰侧至肩头的锦布开出一片片淡紫色的绒花。
绢帕落进火中卷入火舌，被渊雪茗用木棍捣碎，如他无数次曾在这做过的事一样。
“该走了。”
芦柑话音落下的同时渊雪茗也抬起了脚，就在他脚面沾地的瞬间，有风呼啸着从他们周身飞驰而过，地上刚燃烧完的灰烬也被突如其来的风席卷一空，那只放下的脚便再没抬起来。
渊雪茗呆滞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视若无物的二人牵着手越行越远。
“诶等等，等等……刚刚的是什么？”
“嗯？自然是凌煙门的弟子。”芦柑头也未回，朝外随意望了眼。
“不，不是，”他有些晕眩，“既然派出的人手足够，为什么刚刚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迎战？”
前脚刚踏出院子的人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正视渊雪茗。
“霖汐初次实战需锻炼，肯定也得多加保护，如果真应付不来了，周边待命的弟子自然会出来。”
“那我呢？为什么我要跟着受罪啊！你看看我的手！我当真以为是没必要派出太多人手，才得让我处理这片区域！”
“她不擅远程。”
芦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眼前举起不停颤抖的双手，正用夸张的动作展示他到底有多辛苦的人。她嫌弃地后仰了些，以免手的抖动幅度太大打到自己的脸。
“不擅远程？就因为不擅远程？那还有其他人啊！又不是只有我会！我这双手可是能制药！能做香囊！画灵阵！最重要的是还能给你铺床穿衣！丢丢暗器是不算什么，哪有一刻不停地丢啊！”
他越说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激动，动作便也越夸张起来，还真险些打着芦柑。
她无奈地摇摇头，抬手轻叩他的胸口:“好啦，回去我帮你揉揉。”
说罢，裙摆纷飞转动，轻柔地扫过渊雪茗的脚踝，芦柑回头牵着霖汐继续向外走远。那温暖且发自内心的笑容许久没出现在她脸上了，脚踏的地方仿佛不再是尸横遍野的战场，更像某个午后准备一起外出散步的普通人家。
“这可是你说的！”渊雪茗忽然喜笑颜开，背着手轻快地追了上去，临近二人身后时又不甘心地喃喃道:“不行，我得好好找老叶问问怎么补偿我！”
“你要问什么？”
他们刚来到大殿门口，便见着叶浔从暗淡无光的殿内一步步走到暮光下，垂直的双臂下连着两人的后衣领，正被他紧紧拽在手中，将不知死活的鹤阕门三长老与大长老像动物似的拎了出来。
渊雪茗刚想问出口的话硬生生被这股杀气逼了回去，该是求生欲作祟，他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到芦柑和霖汐身后躲着。
“嗯？”
叶浔将手里的人一个个扔至石阶下，嘴里发出单音又询问了一遍，全然不顾地上痛苦哀嚎的人。
见此情此景，渊雪茗哪敢再多吭气，光躲着还不够，真恨不得将自己就地掩埋，不然一会儿躺在地上哭嚎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这如煞神一般的人物似乎并不明白自己有多可怖，叶浔缓缓走下台阶，与霖汐完全相反，他身上并无甚血迹，但那未从杀戮中挣脱，冰冷寂寥的双眼却看得人心惊胆战，令人几乎快忘了呼吸。
就算渊雪茗再如何躲藏，他高大的身躯依旧难以被两个姑娘完美遮住，叶浔半天得不到回应，干脆将视线从那撅在外的屁股挪到盛开的紫色绒花上。
霖汐看着他逐步靠近，伸手捻起她濡湿的发尾摩挲着，虽然眉头依旧紧蹙未展，双眼却是温和许多。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可惜一会儿就脏了。”
“不，只是……”叶浔回望她的眼睛轻轻摇头，想对她说些什么，沉思半晌又闭眼看向别处，话锋一转:“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闻言，霖汐侧头薄薄地瞥了眼他身后，哭嚎的两人早已没了动静，不知是有人嫌他们太吵，还是重伤晕厥，总之他们正被凌煙门的弟子架着双臂，强行立起来展示给她看。
现在再想问顾霖季的下落，肯定也是问不出来了吧。
“我还没想好，先将这两人关起来如何？”
“都听你的。”没有任何迟疑地，他不假思索便回答了她。
手指离开她的发尾，叶浔在一旁打了个响指，灵气从他指尖流出，顺着发丝盘旋而上带走覆在其中的血水。水汽被彻底清理后，如瀑的黑发变得干净蓬松，几颗与她裙摆同色的冰霜却凝结在她发间，也被温柔地拍散。
她如晨曦照耀下的冬雪，本该是寒冷的，见她的人却只觉温暖。
只是这身后的屁股实在碍眼。
“哎哟。”
渊雪茗的脸刚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还没来得及自己爬起身，就被叶浔拎着后领提了起来。
“芦柑，你带着霖儿去找析木杨，与他先回宗门。”
“是。”
芦柑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浔拖着渊雪茗走远，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只是他用如此滑稽的表情向自己求救，实在提不起救他的欲望。
如果说对渊雪茗见死不救做得还算决绝，但现在，芦柑多少还是后悔了些，她或许还是该救下他的。
凌煙门二长老析木杨，平日确实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不如柳朝权强势，也不像昭乔那般活泼开朗，待人总有种淡淡的疏离感，好似不善言辞。硬要说像谁，他的气质与叶浔很像，连杀戮的模样也很像。
在她们面前不到一臂的距离，是一名身着鹤阕门弟子衣服的孩子，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剑尖几乎就快碰到芦柑，带着寒光，不可思议的神情还停滞在这孩子的脸上，他抬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两人，长剑从他身体抽离时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气息。
霖汐用掌心抹掉被溅在脸颊上的血，同时用力捏了一捏与芦柑相牵的手，将她从惊颤的情绪中唤了回来。
“析、长老。”芦柑回过神，声音却险些拉不回来，她绕过脚下的尸体向析木杨走了两步:“不是说，孩子，孩子是可以收入凌煙门下吗。”
她虽在强装镇定，声音里的颤栗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的确如此，”析木杨的眼神毫无波澜，见芦柑过来时，他从怀中掏出手帕递了过去，“这孩子实在不机灵。”
芦柑没敢接下手帕，她的目光始终与析木杨对视，似乎这样就可以增加她的勇气。
几乎是在她断弦的瞬间，霖汐上前接过一直举在她面前的手帕，轻盈地移至他们中间，将他们的视线阻隔，抬手仔细地擦拭她脖颈处的血渍。
“芦姐姐，先回去吧。”
析木杨并不理解她们二人的异样，他主理战略，挑人也自然偏向于强者，刚才的孩子实在可惜，有一身丰盈的灵气，本该与存活下来的孩子们一同去凌煙门，临了了竟反悔，还企图背刺自己。
这么早就懂得忠于所处的宗门，本是好苗子一个，可惜了，可惜。
他刚想擦拭自己的剑刃，却突然想起手帕才递给芦柑，眼神不自觉跑到她脖颈旁的手帕上:“芦柑，叶尊那边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她回答得很迅速。
“哦……”他依旧紧盯着手帕，“那回去吧。”
析木杨转过身，向周围的弟子点点头，他并没有将剑收回剑鞘，维持着出鞘的姿态，略显尴尬地端在身侧，挺身目视弟子们一个个运气起身。
正当他也准备运气时，手臂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析长老，您的手帕。”
“哦？”
不知是不是霖汐的错觉，她从这双毫无波澜的眼里居然看到了一丝喜悦，难不成就因为拿回手帕了？
析木杨有洁癖这件事她早就耳闻，听说叶浔就是在他的影响下才开始在战斗时注重身形，避免所有会将衣服弄脏的动作，不然他战斗的身姿其实会更华丽一些。
“我想您也不会介意。”
也不确定这句话析木杨有没有听进去，总之他想也没想便接过了手帕，擦拭干净剑刃上的血后，满意地将其收回剑鞘。这副模样，是能称之为满意。
确实没有介意。
如此说来，应当是叶浔像他才是。
叶浔与渊雪茗来到一座灵山前，这座灵山被屏障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只是山的背面有一条不细看便难以察觉的灵纹。
渊雪茗抬手覆上灵纹，纹路里有光流过，他们面前瞬间出现了一条幽长的隧道。
“这隧道打得可真漂亮。”
很明显，有灵纹作证，渊雪茗一看便知这条隧道是芦柑打的。强有力的灵气直接贯穿了三面屏障与半座山，如果没猜错，整个过程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笑容毫不保留地在脸上绽开，他别提对自己的“夫人”有多骄傲，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山里到底有什么。
叶浔完全无视了还陶醉于其中的渊雪茗，早进入了隧道深处。越往内，隧道里氤氲的寒气便越浓，冰冷的温度对他毫无影响，却是让身后才追上来的人猛打寒颤。
“这，这，这，里面到底是，是，是什么啊。”
上下牙床不自觉打起架来，渊雪茗紧紧拉扯着外衣，企图能寻求到更多温暖。见叶浔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本想快步追上去，膝盖却被冻得连弯曲都成难事，双腿像紧绑了两根长木棍似的，只能堪堪向前移动。
等他一点点挪到山洞内，终于见到了此行的主角——一座比人还高的冰雕。冰雕旁，叶浔正默默地站在跟前。
“就，就，就就这个？”
在隧道内就够冷了，如今离冰雕那么近，洞内的温度让渊雪茗冻得快失去知觉。
他颤巍巍地平移到叶浔身边，刚想张口求助，身体却在他出声前恢复了暖意。猝不及防地膝盖一软，他直接一头撞到冰面上，发出脆响。
不过也就是这么近距离观摩，他才终于看清了冰雕里面的人。
“顾霖季？！”
这个名字立即从他嘴里脱口而出。毕竟曾为了进入鹤阕门，在易容成辛赦的样貌上，渊雪茗可谓下足了功夫，所以轻松认出了他的模板。
“老叶！我们找到顾霖季了！”
他欣喜地向身旁看过去，只见叶浔修长的手指触上冰面，指尖缓缓下滑。
“这是妖族特有的冰，可存活物。”
“可存活物？”渊雪茗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信息，先不论为何鹤阕门与妖族有勾结，但这个消息对霖汐来说，绝对是好消息。他兴奋地支支吾吾接着道:“这么说，顾霖季还活着？！”
叶浔指尖微动，抬头再看与霖汐样貌如此相似的顾霖季时，顿感生厌。
“是、还、活、着。”
他口中每说出一个字，便带起一步动作。渊雪茗一直看着他，看他的手渐渐离开冰面，手肘弯曲延伸至后背，最终以手为剑，有刺穿冰雕之势。
“等等！老叶！”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渊雪茗突然冲挡在这势不可挡的杀气面前。等他反应过来时，紧闭的双眼始终不敢睁开，身体颤得比刚刚受冻时还厉害，他已分辨不出到底是那如快剑般的手臂并未刺穿自己，还是已经穿透了，只是他感受不到。
“你在干什么？”
叶浔的声音响起，他才终于鼓足勇气将眼睁开一条缝去看，见那只手的指尖停滞在离他胸口半寸的位置，他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来是前者。
“老叶……这顾霖季还有用处呢……”他的语气有些心虚，说实在，这一举动绝对是冲动使然，不然他绝不可能有胆挡在叶浔面前。
叶浔没有说话，蹙眉凝视着他，似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渊雪茗试探着将他的手臂从身前推开，猛地灵机一动:“顾霖季可是霖汐在世上最后的血亲了，他的血也许能帮霖汐治好不停向外溢血的毛病。”
不得不说他渊雪茗别的不行，但脑袋瓜在关键时刻总能想出办法。
“也许？”
“不不不，是肯定！肯定能治好！”他急忙摆手，“你看杀了多可惜，老叶你给我个机会，我肯定能从中研究出新的药来！”
叶浔垂下的手臂明显不那么紧绷了，渊雪茗也跟着松弛下来。
“若是出了纰漏，你就陪葬吧。”
“坚决不会！”才刚放松些，闻言他又赶忙挺起胸膛，屏气仰头，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还有。”叶浔叹了声气，虽然他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再提醒，但既然是渊雪茗，还是留个心为好:“别告诉霖儿。”
“天呐。”芦柑刚落至二人面前便惊呼了一声，忙从怀中抽出手帕向着霖汐快步走去。
以往这张精致的脸上本是苍白不见血色的，此刻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肉眼可及的每寸肌肤都被血液侵染得没有半点空隙，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可怖的纱制面具，紧密地粘黏在整个面庞。
她蹲坐在霖汐面前，想将令人窒息的面具赶快摘下，却被对方刻意避开了。
“别担心，我会用灵力保护自己，你的血不会伤到我。”
听得这番话，警惕的小姑娘才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默许这张手帕靠近。
在蛊王的影响下，霖汐全身都被自己体内渗出的血覆盖，好在这种血不易凝固，轻轻一抹便能清理掉，为她擦拭脸颊的手帕瞬间被染成了暗紫色。
待底下白皙的皮肤再次暴露于空气中，芦柑忙抬起她的脸仔细检查。根根濡湿的发丝被细致地整理到耳后，细细翻找了半晌并没有预期中的伤口出现，身上的红衣虽能滴出血水来，却也没有破损，总算是让人松了气。
“怎么这么傻，血流进眼里了也没反应。”
“我没注意，周围一直是红的。”
她语气间没有任何起伏，芦柑只得心疼地用指腹按揉她的眼周，想将她眼里的血揉化开，但那双眼睛始终无神地望着自己，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渊雪茗反倒是在一旁“噗”地一声笑出来，随即就被芦柑狠狠打在胸口上。
“咳咳，不是，刚刚她用这张脸吓退了好几个人，你不知道那些人的表情多有意思。”
“你还知道说，也不提醒一下。”
“提醒也没用啊，她身体一直往外渗血，我又碰不得。”
他突然收敛住笑容，声音沉了几个调，看向霖汐的眼神中似有种悲悯。或者说，他只不过是在对自己创造出的利器未达至心目中的完美，正做出无奈地叹息。
不愿多去揣摩其中的含义，芦柑默默重复手上的动作，直到再不见那异常的红。
红衫在暗褐色的青石板路上烧得劈啪作响，霖汐从他们身后的屋内走出来，身上穿的是芦柑专程给她备好的更换衣物，却不是她常穿的红色，而是淡雅的浅蓝，半湿的长发随意搭在侧肩，惹得腰侧至肩头的锦布开出一片片淡紫色的绒花。
绢帕落进火中卷入火舌，被渊雪茗用木棍捣碎，如他无数次曾在这做过的事一样。
“该走了。”
芦柑话音落下的同时渊雪茗也抬起了脚，就在他脚面沾地的瞬间，有风呼啸着从他们周身飞驰而过，地上刚燃烧完的灰烬也被突如其来的风席卷一空，那只放下的脚便再没抬起来。
渊雪茗呆滞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视若无物的二人牵着手越行越远。
“诶等等，等等……刚刚的是什么？”
“嗯？自然是凌煙门的弟子。”芦柑头也未回，朝外随意望了眼。
“不，不是，”他有些晕眩，“既然派出的人手足够，为什么刚刚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迎战？”
前脚刚踏出院子的人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正视渊雪茗。
“霖汐初次实战需锻炼，肯定也得多加保护，如果真应付不来了，周边待命的弟子自然会出来。”
“那我呢？为什么我要跟着受罪啊！你看看我的手！我当真以为是没必要派出太多人手，才得让我处理这片区域！”
“她不擅远程。”
芦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眼前举起不停颤抖的双手，正用夸张的动作展示他到底有多辛苦的人。她嫌弃地后仰了些，以免手的抖动幅度太大打到自己的脸。
“不擅远程？就因为不擅远程？那还有其他人啊！又不是只有我会！我这双手可是能制药！能做香囊！画灵阵！最重要的是还能给你铺床穿衣！丢丢暗器是不算什么，哪有一刻不停地丢啊！”
他越说越委屈，越委屈就越激动，动作便也越夸张起来，还真险些打着芦柑。
她无奈地摇摇头，抬手轻叩他的胸口:“好啦，回去我帮你揉揉。”
说罢，裙摆纷飞转动，轻柔地扫过渊雪茗的脚踝，芦柑回头牵着霖汐继续向外走远。那温暖且发自内心的笑容许久没出现在她脸上了，脚踏的地方仿佛不再是尸横遍野的战场，更像某个午后准备一起外出散步的普通人家。
“这可是你说的！”渊雪茗忽然喜笑颜开，背着手轻快地追了上去，临近二人身后时又不甘心地喃喃道:“不行，我得好好找老叶问问怎么补偿我！”
“你要问什么？”
他们刚来到大殿门口，便见着叶浔从暗淡无光的殿内一步步走到暮光下，垂直的双臂下连着两人的后衣领，正被他紧紧拽在手中，将不知死活的鹤阕门三长老与大长老像动物似的拎了出来。
渊雪茗刚想问出口的话硬生生被这股杀气逼了回去，该是求生欲作祟，他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到芦柑和霖汐身后躲着。
“嗯？”
叶浔将手里的人一个个扔至石阶下，嘴里发出单音又询问了一遍，全然不顾地上痛苦哀嚎的人。
见此情此景，渊雪茗哪敢再多吭气，光躲着还不够，真恨不得将自己就地掩埋，不然一会儿躺在地上哭嚎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这如煞神一般的人物似乎并不明白自己有多可怖，叶浔缓缓走下台阶，与霖汐完全相反，他身上并无甚血迹，但那未从杀戮中挣脱，冰冷寂寥的双眼却看得人心惊胆战，令人几乎快忘了呼吸。
就算渊雪茗再如何躲藏，他高大的身躯依旧难以被两个姑娘完美遮住，叶浔半天得不到回应，干脆将视线从那撅在外的屁股挪到盛开的紫色绒花上。
霖汐看着他逐步靠近，伸手捻起她濡湿的发尾摩挲着，虽然眉头依旧紧蹙未展，双眼却是温和许多。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可惜一会儿就脏了。”
“不，只是……”叶浔回望她的眼睛轻轻摇头，想对她说些什么，沉思半晌又闭眼看向别处，话锋一转:“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闻言，霖汐侧头薄薄地瞥了眼他身后，哭嚎的两人早已没了动静，不知是有人嫌他们太吵，还是重伤晕厥，总之他们正被凌煙门的弟子架着双臂，强行立起来展示给她看。
现在再想问顾霖季的下落，肯定也是问不出来了吧。
“我还没想好，先将这两人关起来如何？”
“都听你的。”没有任何迟疑地，他不假思索便回答了她。
手指离开她的发尾，叶浔在一旁打了个响指，灵气从他指尖流出，顺着发丝盘旋而上带走覆在其中的血水。水汽被彻底清理后，如瀑的黑发变得干净蓬松，几颗与她裙摆同色的冰霜却凝结在她发间，也被温柔地拍散。
她如晨曦照耀下的冬雪，本该是寒冷的，见她的人却只觉温暖。
只是这身后的屁股实在碍眼。
“哎哟。”
渊雪茗的脸刚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还没来得及自己爬起身，就被叶浔拎着后领提了起来。
“芦柑，你带着霖儿去找析木杨，与他先回宗门。”
“是。”
芦柑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浔拖着渊雪茗走远，这是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只是他用如此滑稽的表情向自己求救，实在提不起救他的欲望。
如果说对渊雪茗见死不救做得还算决绝，但现在，芦柑多少还是后悔了些，她或许还是该救下他的。
凌煙门二长老析木杨，平日确实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不如柳朝权强势，也不像昭乔那般活泼开朗，待人总有种淡淡的疏离感，好似不善言辞。硬要说像谁，他的气质与叶浔很像，连杀戮的模样也很像。
在她们面前不到一臂的距离，是一名身着鹤阕门弟子衣服的孩子，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剑尖几乎就快碰到芦柑，带着寒光，不可思议的神情还停滞在这孩子的脸上，他抬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两人，长剑从他身体抽离时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气息。
霖汐用掌心抹掉被溅在脸颊上的血，同时用力捏了一捏与芦柑相牵的手，将她从惊颤的情绪中唤了回来。
“析、长老。”芦柑回过神，声音却险些拉不回来，她绕过脚下的尸体向析木杨走了两步:“不是说，孩子，孩子是可以收入凌煙门下吗。”
她虽在强装镇定，声音里的颤栗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的确如此，”析木杨的眼神毫无波澜，见芦柑过来时，他从怀中掏出手帕递了过去，“这孩子实在不机灵。”
芦柑没敢接下手帕，她的目光始终与析木杨对视，似乎这样就可以增加她的勇气。
几乎是在她断弦的瞬间，霖汐上前接过一直举在她面前的手帕，轻盈地移至他们中间，将他们的视线阻隔，抬手仔细地擦拭她脖颈处的血渍。
“芦姐姐，先回去吧。”
析木杨并不理解她们二人的异样，他主理战略，挑人也自然偏向于强者，刚才的孩子实在可惜，有一身丰盈的灵气，本该与存活下来的孩子们一同去凌煙门，临了了竟反悔，还企图背刺自己。
这么早就懂得忠于所处的宗门，本是好苗子一个，可惜了，可惜。
他刚想擦拭自己的剑刃，却突然想起手帕才递给芦柑，眼神不自觉跑到她脖颈旁的手帕上:“芦柑，叶尊那边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她回答得很迅速。
“哦……”他依旧紧盯着手帕，“那回去吧。”
析木杨转过身，向周围的弟子点点头，他并没有将剑收回剑鞘，维持着出鞘的姿态，略显尴尬地端在身侧，挺身目视弟子们一个个运气起身。
正当他也准备运气时，手臂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析长老，您的手帕。”
“哦？”
不知是不是霖汐的错觉，她从这双毫无波澜的眼里居然看到了一丝喜悦，难不成就因为拿回手帕了？
析木杨有洁癖这件事她早就耳闻，听说叶浔就是在他的影响下才开始在战斗时注重身形，避免所有会将衣服弄脏的动作，不然他战斗的身姿其实会更华丽一些。
“我想您也不会介意。”
也不确定这句话析木杨有没有听进去，总之他想也没想便接过了手帕，擦拭干净剑刃上的血后，满意地将其收回剑鞘。这副模样，是能称之为满意。
确实没有介意。
如此说来，应当是叶浔像他才是。
叶浔与渊雪茗来到一座灵山前，这座灵山被屏障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只是山的背面有一条不细看便难以察觉的灵纹。
渊雪茗抬手覆上灵纹，纹路里有光流过，他们面前瞬间出现了一条幽长的隧道。
“这隧道打得可真漂亮。”
很明显，有灵纹作证，渊雪茗一看便知这条隧道是芦柑打的。强有力的灵气直接贯穿了三面屏障与半座山，如果没猜错，整个过程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笑容毫不保留地在脸上绽开，他别提对自己的“夫人”有多骄傲，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山里到底有什么。
叶浔完全无视了还陶醉于其中的渊雪茗，早进入了隧道深处。越往内，隧道里氤氲的寒气便越浓，冰冷的温度对他毫无影响，却是让身后才追上来的人猛打寒颤。
“这，这，这，里面到底是，是，是什么啊。”
上下牙床不自觉打起架来，渊雪茗紧紧拉扯着外衣，企图能寻求到更多温暖。见叶浔没有理会他的意思，本想快步追上去，膝盖却被冻得连弯曲都成难事，双腿像紧绑了两根长木棍似的，只能堪堪向前移动。
等他一点点挪到山洞内，终于见到了此行的主角——一座比人还高的冰雕。冰雕旁，叶浔正默默地站在跟前。
“就，就，就就这个？”
在隧道内就够冷了，如今离冰雕那么近，洞内的温度让渊雪茗冻得快失去知觉。
他颤巍巍地平移到叶浔身边，刚想张口求助，身体却在他出声前恢复了暖意。猝不及防地膝盖一软，他直接一头撞到冰面上，发出脆响。
不过也就是这么近距离观摩，他才终于看清了冰雕里面的人。
“顾霖季？！”
这个名字立即从他嘴里脱口而出。毕竟曾为了进入鹤阕门，在易容成辛赦的样貌上，渊雪茗可谓下足了功夫，所以轻松认出了他的模板。
“老叶！我们找到顾霖季了！”
他欣喜地向身旁看过去，只见叶浔修长的手指触上冰面，指尖缓缓下滑。
“这是妖族特有的冰，可存活物。”
“可存活物？”渊雪茗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信息，先不论为何鹤阕门与妖族有勾结，但这个消息对霖汐来说，绝对是好消息。他兴奋地支支吾吾接着道:“这么说，顾霖季还活着？！”
叶浔指尖微动，抬头再看与霖汐样貌如此相似的顾霖季时，顿感生厌。
“是、还、活、着。”
他口中每说出一个字，便带起一步动作。渊雪茗一直看着他，看他的手渐渐离开冰面，手肘弯曲延伸至后背，最终以手为剑，有刺穿冰雕之势。
“等等！老叶！”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渊雪茗突然冲挡在这势不可挡的杀气面前。等他反应过来时，紧闭的双眼始终不敢睁开，身体颤得比刚刚受冻时还厉害，他已分辨不出到底是那如快剑般的手臂并未刺穿自己，还是已经穿透了，只是他感受不到。
“你在干什么？”
叶浔的声音响起，他才终于鼓足勇气将眼睁开一条缝去看，见那只手的指尖停滞在离他胸口半寸的位置，他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来是前者。
“老叶……这顾霖季还有用处呢……”他的语气有些心虚，说实在，这一举动绝对是冲动使然，不然他绝不可能有胆挡在叶浔面前。
叶浔没有说话，蹙眉凝视着他，似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渊雪茗试探着将他的手臂从身前推开，猛地灵机一动:“顾霖季可是霖汐在世上最后的血亲了，他的血也许能帮霖汐治好不停向外溢血的毛病。”
不得不说他渊雪茗别的不行，但脑袋瓜在关键时刻总能想出办法。
“也许？”
“不不不，是肯定！肯定能治好！”他急忙摆手，“你看杀了多可惜，老叶你给我个机会，我肯定能从中研究出新的药来！”
叶浔垂下的手臂明显不那么紧绷了，渊雪茗也跟着松弛下来。
“若是出了纰漏，你就陪葬吧。”
“坚决不会！”才刚放松些，闻言他又赶忙挺起胸膛，屏气仰头，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还有。”叶浔叹了声气，虽然他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再提醒，但既然是渊雪茗，还是留个心为好:“别告诉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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