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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

    诗青虺看向她身后一缕难以察觉的白烟,继续微笑着回她:“我不敢说,但我所见的也都与我们没有多大差别,妖王史中有记载魔族如何诞生,但我不是妖王,没法回答你。”

    “他自然是无法回答你的。”

    突然,叶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霖汐身体不可控地微颤了一瞬,立马笑着转过头去。

    “师尊。”

    “嗯。”

    叶浔牵着霖汐的手将她提起身,顺着惯性带进自己怀中。他单手环在她腰处,视线紧跟着她随着动作被搅乱的长发,看着根根发丝柔软地落在指尖、手腕乃至整个手臂。

    他轻叹了一声,又用平淡将一切抹除。

    “诗青虺,退下吧。”

    “是。”他应声退下,走之前低头将自己鞋边的泥藻轻扫。

    诗青虺并没有直接上去长廊,而是选择绕远些从尽头的石台上去,离开时每往前踏出一步,土里的嫩芽就长出一寸,直到他踏出门去,那片空地重新长满了月季花。

    叶浔看向还萦绕在花瓣上的点点荧绿,烦闷异常。他揽着霖汐走进屋里,手间一挥将通向长廊的门关上,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我才离开了一会儿,这次怎么来得这么早。”

    没由来的这么一句话听得霖汐犯愁,她抬头去看他,却看不太清。

    “师尊,诗青虺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你无须与他来往。”

    如果是叶浔说让她无须来往,那便是不用再与诗青虺有任何交集,霖汐在心中默默记下。

    桌案边的卷宗散落四处,她见状立马上前整理起来,又将笔砚摆正。屋内不透光,不便处理卷宗,思索了片刻还是去到窗边将窗户推开,立刻有光照进来,驱散阴沉。

    “师尊,我去泡茶。”

    做完一切,霖汐熟练地转身进了另一道门,不一会儿,里屋便传出声响,茶叶落入壶中的沙沙声如细雨落进湖泊,将烦闷的影子渐渐打散了些。

    叶浔沉默不语地看着她所有动作,无奈地摇摇头,去到桌案前坐下。他执起笔,笔落到纸上却不是在批阅面前的卷宗,而是写下了一个“申”字。他将这张纸随意推开,与其他文字密集的书页混在一起,墨水未干的单字也并不起眼。一旁的卷宗终是被摊开,他如往常一般静待着热茶放置桌上时,瓷器与紫檀木摩擦发出的轻响入耳。

    不一会儿,茶杯便落在了为数不多还空着点地方的桌面,动静不大,却让他回了神。

    “已经定好去鹤阕门的日辰,届时你跟着渊雪茗。”

    叶浔并未抬头,只是放下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迅速放下重新执笔,没有给自己留半分休停的时间。虽然不论他想不想喝茶霖汐都会为他准备,他看似也都享受着杯杯热茶,只不过现在似乎有更令人苦恼的事困扰着他。

    “是。”霖汐倒也看在眼里,好在比起方才,他身周散发出的低气压已经明显淡了许多。

    这时便也不好再过多打扰他,霖汐将放在桌下的卷宗拿起,自觉翻阅起来。如今她批阅卷宗也算学得熟稔,能帮忙处理一些事务,量虽少,却也能分担一些。当然,做最终决定的还是叶浔,她能做的只是将重点内容整理出来,有时也会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看得认真,也没注意到身旁动笔的声响早早停了。

    “等了三年得以复仇,倒不见你欣喜?”

    霖汐闻言将视线转向身旁,只见叶浔以手撑头,手背枕着下颌看着她。夕阳倾斜,逆光下的发丝被照射出暖橙色的光,其耀眼程度完全不亚于今日所见那青绿色的鳞片。

    此时的他又像变了一个人。

    对这番喜怒无常的转变,霖汐早习以为常:“能让他们以命相偿自然是好,只是如今仍旧没有兄长下落,不免遗憾。”

    叶浔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下去,而后他轻笑一声:“你兄长不该是你唯一的信仰。”

    “兄长一日不寻回,我怕父母便一日不能安息。”霖汐明白叶浔的意思,却也没有顺着他说。

    “若是一辈子都寻不到呢?”

    “那就寻到我肉身尽毁,再无法见山川秀水,再无法触世间万物。如此过完了一生,亦不负与师尊的约定。”

    阳光顺着墙面从屋内逃走了,叶浔对此没有做任何反应,也可能是光线变暗的原因,霖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的头顶被一只大手快速地轻抚了一下,像是在表达对这番话的许可。等眼睛适应黑暗能看清些后,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将视线重新落在了卷宗上。

    烛台燃起点点火光代替阳光照亮了整间屋子,阴影处的那个“申”字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墨笔划掉。

    天色渐晚,诗青虺从副殿出来后倒也不急着回沁繁庄,他缓慢地向着四长老院方向踱步,心中有所揣摩,青绿的长衫随着步伐有节奏地浮动,灵动之间又带有翩翩君子之意。

    周围有弟子从他身侧路过也并未表现出新奇,对他们来说诗青虺似乎与其他弟子无二。

    刚至目的地,便看渊雪茗失魂落魄地靠在墙外,他低着头,长发盖住了脸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去瞧,可能都发现不了那站了个人。

    “吵架了?”

    或许真是魂不附体的原因,直到诗青虺站在他面前说话,这才发现有人。

    “啊……诗青虺啊,”他揉了揉眼,“你早就知道了吧,虽然不算什么大事。”

    诗青虺慢慢转过去与他一同靠在墙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好的东西递了过去,还未打开便闻见从中散发出的浓郁香气。

    “佩兰?”

    “之前答应帮你种的,最近长成采摘后晒干了一部分,忘给你了。如果还缺,就叫人去沁繁庄取。”

    渊雪茗接过包好的佩兰,放在鼻间嗅闻一番:“做香囊是足够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们本就靠在背阴处,此时更是黑得不见五指。诗青虺身旁缓缓飘起一颗黄绿色的由灵气组成的光球,刻意避开渊雪茗,只作点照亮的功效。

    “你有信仰,就算对象是魔族,亦不失为好事,起码能得心中平静……但芦柑不同,她的信仰只能是你,若你不能给予她平静,便放任她去寻吧。”

    “她本不需要自己去寻。”

    “她很爱你,同时也很痛苦,你不该强求她与你拥有同一个信仰。”

    “我知道,我只是气不过。”

    渊雪茗叹了声气,他当然明白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但他同样深知芦柑的痛苦即是他带来的,所以他其实是在对自己置气。有时候还是想逃避吧,他无数次幻想着如果芦柑同他一样能感受到叶浔带来的救赎,她便不会如此痛苦,可惜这份救赎只属于他自己。

    “其实叶尊确实比以前温柔许多吧?”诗青虺突然用一种放松的语气说:“你想,既然我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叶尊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他早就知道了?!”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渊雪茗挺起身姿,紧张地看着诗青虺。

    也是,就算再如何能耐,将一个大活人带进宗门,甚至关在了四长老院内,一向谨慎的叶浔怎么可能不知道。想来可笑,他竟还在为如何隐瞒下去而犯愁。

    “所以我才说他温柔许多了,是因为霖汐小姐吗?”

    “可能吧……”渊雪茗泄气地蹲到墙角,望着天边。想明白了这点,紧张感跟断线的风筝似的突然就飞不见了,他这会儿倒是做好破罐破摔的准备,终是无力再去思考对策。

    一时无人开口,四周安静下来。

    “渊雪茗。”

    “嗯?”诗青虺突然叫他,他下意识应了声。

    “你有没有想过让霖汐小姐帮忙?她们应都是极乖巧的女孩儿,或许还能结个伴,能保住那孩子的命不是坏事。”

    若真保住了这孩子的命,芦柑就不用再多经历一次痛苦,情绪也能得到安抚。

    听到这番建议时,渊雪茗立马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他重新站起身,思索片刻后又有些苦恼:“霖汐能帮上这个忙吗?她如今保住自己都是件难事吧?”

    “不,你低估了她在叶尊那儿的位置,或许……”诗青虺沉下眼,食指与拇指轻捏着下巴,回忆着刚刚的情形,“连叶尊自己也低估了。”

    “她会帮忙吗?”

    “总是该去争取一下。”他向外走了几步,转过身与渊雪茗面对面:“不然就说是我收留的孩子,真出什么事了也能帮你们分担些,总比自己强撑着好。”

    语毕,诗青虺没有给渊雪茗留半点推辞的机会,身旁一直漂浮在半空的光球化做点点荧光环绕在他四周,托起他的身子向上飞去。当然,也是因为时辰过晚,不便再多做停留,他不会选择见死不救,而沁繁庄还有小妖们在等他。

    “……多谢。”看着那抹绿色消失在黑夜中,渊雪茗向着那方向道了声谢。

    世人都说妖乃孽障,倒不知这人与妖,到底哪边更可怖。

    鹤阕门在这短短几年虽已落魄,但总归还算是个宗门,这会却被毁得再没有半分宗门的样子。房屋尽塌,尸横遍野,路旁的草也被火舌侵蚀殆尽。

    这地狱般的场景还未发生的几天前,顾家持续多年的迷雾终于散去,偶然路过的弟子进入其中,发现顾家整个院内竟满是尸骨,早没了活物,惊吓之余跑出顾家大院见人便嚎,传得沸沸扬扬。

    长老们当时正接待凌煙门宗主叶浔与他手下的四长老渊雪茗,闻言众人赶至顾家,却只寻得后山的顾霖汐浑身是血,瘫倒在顾家二老的坟前。

    身为凌煙门宗主,也同样是顾浒的旧友,叶浔接下了无人愿意抚养的顾霖汐,经他调查,竟是因顾浒找寻到顾霖季失踪的线索,为了不让他继续查下去,又知道顾家心疼这最后一个女儿,便给顾霖汐下了具传染性的毒,意图毒害整个顾家。

    却没想到顾霖汐因天生没有灵力,这毒依附灵力而旺,她反倒中毒不深,逃过一劫,才得明真相。

    而这凶手直指鹤阕门的另三位长老。

    想来顾浒就是因为知道下毒的人是谁,自知无法越过三位长老寻求外界帮助,他才干脆将顾家封闭,自行寻找治疗方法,怎料还是没能挺过去。

    叶浔悲痛万分,以为旧友顾浒报仇之名,向鹤阕门正式宣战。

    虽说是正式宣战,双方实力相差甚远,倒不如说是单方面地屠杀更为妥当,鹤阕门毫无招架之力,就算向其他宗门求助,也无一宗愿意帮忙。

    火光满地的一处小院内,只余一栋靠近院墙的房屋免于倒塌,房前有一抹鲜红矗立着。

    霖汐将短剑从眼前的人胸口中抽出,被刺中的人抽搐着倒下,短剑并未伤及要害,但上面附着的毒却是致命的。仔细一看,这周围一片瘫在地上的鹤阕门弟子的死状都是这般痛苦的模样。

    她看着脚下的尸体有些愣神,这时,余光中有某样东西突然向自己飞过来,她下意识用手去接,手心间便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香囊。

    香囊的外形她再熟悉不过了。

    “给。缓解呕吐用的。”

    “不用。”霖汐又将香囊扔还给刚从屋内出来的人。

    渊雪茗踹开倒在门口挡住去路的尸体,他灵力不强,又不像霖汐似的浑身蛊血,只能躲在屋内发些暗器,制些毒药罢了。真不知为什么他会和霖汐分到一块儿,虽只是对付些低阶弟子,对他们来说还算是绰绰有余,但霖汐如果又吐了的话他可没法照应。

    不过看她面色,也不像是要吐的样子。

    “哟,你怎么突然克服了恐惧可以肆意杀人了?”

    霖汐皱了些眉,努力回想:“师尊给我说了一个什么思想和载体的典故,对了,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这种说辞?”

    “哦,那个啊,”渊雪茗恍然大悟,悠哉地向她走过去,装模装样的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比划,“自然是为了杀人者准备的,你懂的,有大部分宗门把这当成信仰来宣扬,也就是说什么思想等于灵魂,人死后都抛弃肉体跑回仙族那去啦。”

    “仙族?”这时又出现了一个不曾听闻的种族,都是书上从未读到过的,或许是因为她本就不需要,所以无论是顾浒和叶浔都没有给过她相关的书籍。

    渊雪茗来了继续当老师的兴致,将手背到身后,头仰到天上。虽说也教导过霖汐一阵子,但她学的比他教的还快,不知道让他积累了多少挫败感,就算目前身处的地方不是什么教人的好地方,但他还是款款道来。

    “有传言说,仙族可以随意操控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而灵魂被禁锢在肉体就是仙族给我们的考验,如果不完成了这一生再跑回去,还是会被仙族惩罚,把灵魂再消除记忆送去其他肉体……”

    话音未落,角落里有人向他们冲了过来,渊雪茗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好在来人还没跑到他跟前就被身后的短剑刺中了大腿,毒素瞬间从伤口灌满了全身,终是痛苦地倒下了。

    看来是又来了一波人。

    渊雪茗松了口气,骄傲似的过去拍拍霖汐的肩膀继续道:“那些宗门便以此来为自己杀人的行为推脱,将残害生命说成只是让他们早点回去仙族那儿。你不知道是因为顾浒从没想过要让你杀人吧,再说以那时候更小的你来看,会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人需要这种信仰了。”

    终于能对霖汐教导一番,他别提有多满足,中间的小插曲就当没存在过吧。

    霖汐嫌弃地将他放在肩上的手打掉:“嗯,我理解了,你确实调查我调查得很仔细。”

    “嘿——”渊雪茗口中发出怪异的调子,眼睛虽跟随着霖汐备战的动作,手里也悄悄拿出几根浸了毒的长针。

    “怎么能这么说呢。行吧,确实是调查了,结果是什么,一个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找不到理由接近的怪异小孩!我还得把自己伤个半死先去套你父母的近乎,好不容易接近你了,每天却只能跟个傻子一样和竹笋聊天!”

    他愤恨地甩出手中的长针,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刺中时“嗷”地叫了一声。

    “听你语气你还挺委屈?”

    想起那段时光,霖汐忍不住笑了,前方刚准备冲过来的人猛地作了个停顿,好像看见了什么极其诡异的东西。

    “是,委屈!但是你现在在我们这边,这不就说明我还是赢了吗!”

    渊雪茗一边挪动脚步向屋内去,一边骄傲地用眼神挑衅护在他身旁的霖汐,霖汐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最后他终于重新回到门边时,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被推搡着进了屋,房门被霖汐重重地从外边关上。

    她转身刚解决身后乘机偷袭的人,左侧的窗户又突然冒出一颗名为渊雪茗的脑袋。

    “诶你还没给我说呢,你怎么克服的?不可能是因为仙族吧。”

    霖汐无奈地叹了声气,如果不回答他,不知道他还能有多烦人:“大概是因为,师尊给予了我一个属于我的信仰。”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最后一个穿着鹤阕门弟子服饰的人倒下后,霖汐疲惫地坐在了台阶边上。身后的门被打开,渊雪茗也从里走出来到她身边坐下,虽说他在屋内相对安全,也不用亲自去肉搏,但也绝不比霖汐轻松到哪去,此时他的手因脱力正微微颤抖着。

    就在他们沉默地各自休息时,猩红的天边再次有一团灵气朝他们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