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凉亭
“‘枢机医化’中有内鬼？”朱杰听到这儿，颇为惊异地道。
许成功苦笑着点了点头：“以我对老赵的了解，他对于实验室是绝对忠心的。他在临死前写下这么一段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李子龙托着下巴，皱着眉头，分析道：“但这个内鬼只能算帮凶。如果没有外部势力作主谋，这个内鬼毁掉‘枢机医化’将没有任何受益。”
许成功的神态再次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低沉浑浊，但中气十足：“主谋无外乎这几种可能：‘上级’，‘旷安电科’，还有与‘枢机医化’有贸易往来的同富、幸存者联盟等势力。但‘旷安电科’同为受害方，和‘枢机医化’又有合作关系，没道理倒戈一击还自毁窠臼。同富等势力虽然知道‘枢机医化’，但实验室向来低调处世，若非二十年前那次事故，可能同富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枢机医化’的具体位置。何况二者也算是贸易伙伴，无冤无仇，想来也不会费此周章。”
“所以算来算去还是只有那个‘上级’最可疑。”朱杰赞同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道，“我这么听下来，也觉得那个‘上级’疑点重重，不像个好人。”
李子龙依旧紧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在我看来，‘枢机医化’能有这样的进度，大部分是靠‘上级’的那些实验室资源。也就是说，最起初的时候，‘上级’和‘枢机医化’的研究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通过纳米波研究人类的基因序列，搞清症候性馁疾的发病机理。但随着‘枢机医化’研究的深入，‘上级’渐渐与‘枢机医化’产生了分歧，以致于到最后‘上级’不得不通过极端的手段来强行终止‘枢机医化’和‘旷安电科’的研究行为。‘上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三人大眼瞪小眼。场面陷入了沉默。
见许成功也没有头绪，李子龙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许师傅，我们在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路过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应该也通过地下洞穴，连通着你们实验室。我们在这个山洞里检测到了一串电波，传达着让幸存者远离城市的意思。你知道这串电波吗？”
许成功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那些山洞里依旧会传出能使人陷入永久‘饥饿’的纳米波，还真不知道夹杂着这么一串电波。”
李子龙又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枢机医化’提醒幸存者们要远离城市吗？”
许成功轻靠在椅背上，脸上浮起一丝颇显沉重的笑意：“这可能就需要你们年轻人去搞明白咯……”
许成功瞟了眼墙上的时钟，哑然笑道：“没想到这个故事讲了这么久。中午你们有什么安排吗？要不就在这里吃个饭？”
李子龙和朱杰并没有拒绝许成功的好意邀请，在土坯房后面的一处小食堂里。三人吃了一顿便餐。许成功还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饶有趣味地听着李子龙和朱杰讲着山外的故事。其间，许成功的那位戴眼镜的年轻研究员还来了一趟，将检验报告交给了老人。看着老人手边的小酒杯，年轻人的眼里透露出一丝带着幽怨的无奈。
“上工不喝酒！”
这句话被印成了横幅，就挂在红爪匠作坊的大门口。
“我感觉你们有戏。”许成功丝毫没有在意这个来去匆匆的年轻人的眼神，看着报告单，满脸兴奋地道，“你们这鳞片对电磁波有极佳的灵敏度。它对不同频率的电磁波会产生相应的干扰波，以达到所谓‘电磁波隐身’的效果。如今‘枢机医化’的废墟中仍然充斥着大量的纳米波。你们穿着用这些鳞片制成的防护服，应该能安全进入。”
“是吗？”李子龙也是有些惊喜，没想到自己偶然间的收获居然有这么大的妙用，“那就有劳许师傅了！”
许成功点了点头，但似乎依旧有些担忧地看着朱杰，道：“只是……你真的不是异人吗？”
朱杰再次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
许成功不再言语，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作过多的追问。
吃过午饭后，许成功便正式去土坯房里干活去了。老人说这些鳞片完全够打两件凶器，预计可以在两天之后打造完成。
告别许成功后，李子龙和朱杰便离开了红爪匠的作坊，开始在刘家村里闲逛起来。
刘家村占据了整座枯背山，为了让土地资源利用达到最大化。枯背山的农田可以说从山脚一直蔓延到了山顶。村里的众人自然也都十分忙碌，在这刚过中午的大好时候，都待在各自的田地里。整个刘家村村庄便显得极其寥落。
待两人走到村口时，他们又一次看见了昨晚他们碰到的那个小姑娘。她扎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长马尾，手中倒拿着一束五彩缤纷的野花，兴奋地凑了过来，八卦地打探起来：“你们昨晚是住在杨统领家的吗？”
朱杰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是啊。”
但小姑娘的头微微一歪，轻巧地让过了朱杰的手，颇为恼怒地道：“不准摸！长不高的！”
朱杰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家，长这么高做什么？”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更加龇牙咧嘴，微胖的小脸都微微涨红了起来：“长高怎么会没用？长得高才能配得上杨统领呀！”
朱杰一愣，而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你这么想嫁给杨统领？他儿子都跟你一个年纪了吧。”
小姑娘一偏头，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只要杨统领想，我就愿意给杨统领生孩子！”
朱杰险些被小姑娘的狂言狂语给口水呛到。他憋了半天，才继续说道：“你可以嫁给他儿子啊……”
小姑娘冷冷地“切”了一声，颇为不屑地道：“你说杨儒冬啊？那个呆瓜，鬼才想嫁给他呢！”
“他哪里呆了？”朱杰不解地看着小姑娘，“我昨晚看他挺书生气的嘛！”
“臭老九罢了，有什么可稀罕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分固执己见，“他天天就想些不切实际的空架子，想着怎么牺牲自己，造福全世界。切！看给他能的！我平时都不爱跟他玩儿的。”
对于小姑娘和杨儒冬的恩怨，李子龙和朱杰并不感兴趣。在李子龙眼里，杨儒冬人如其名，在儒生的正气之外，盖着一层冬日的可爱。而这个小姑娘，像是远山深处的一朵灿烂野花，无论开在哪里，都自然而有生命的张力。
“我感觉你是不跟所有人玩儿吧？”朱杰看了看四周，不禁打趣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小姑娘再次翻了一个颇为不屑的白眼，“都去学堂里读书了，还想着跟人打架，书不就都白读了？”
李子龙忍不住笑道：“没看出来，人不大，道理不少。”
小姑娘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十分得意地仰着头，向下瞥了眼李子龙和朱杰：“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吴老师说的。”
见李子龙和朱杰有了要走的意思，小姑娘立马站在了两人身前，一脸大义凛然地道：“你们还没给我讲你们去杨统领家的事呢！”
朱杰歪着头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小姑娘眼珠子灵巧地一转，而后她笑对着李子龙和朱杰勾了勾手指，挺着胸膛，一副东道主的架势：“看你们也挺闲的，我们边走边说！”
就这样，在小姑娘的带领下，朱杰和李子龙沿着一条崎岖的土路，向山顶的方向走去。
“张姐姐最近胖了吗？”小姑娘好奇地走在两人中间，两条手臂挽在李子龙和朱杰的小臂上，似乎生怕两人跑了似的。
“张姐姐？”朱杰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杨夫人？我们只见过她一次，怎么知道她胖没胖？”
小姑娘拍了拍朱杰的小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这不简单？你就说她胖不胖吧？要是你觉得她胖了，那她多半就是比之前胖了。”
“还……还好吧，”朱杰倒是认真地开始回忆起张倩的身材，“有点偏瘦。”
“啊？”小姑娘看着朱杰，担忧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怀疑，似乎在看朱杰有没有说谎，“不能啊……”
“怎么？”朱杰有些被气笑了，没料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怀疑，“你到底是想让杨夫人胖还是不胖呐？”
“当然是胖啦！”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杨夫人胖了就说明她身体好。身体好了，就可以在我嫁给杨统领之后还活着。那个时候，她才可以教我怎么照顾好杨统领的生活。”
朱杰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你考虑得还挺远……”
“那是！”小姑娘骄傲地扬起头，灰扑扑的脸蛋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眼神中满是多年后自己与杨统领在一起生活的满足感。
待小姑娘回归神来后，她指了指自己小臂的位置，迫不及待地继续问道：“那杨统领呢？他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手臂上？”朱杰又开始努力回忆起来，“我怎么感觉他手臂上并没有伤呢……”
“那就好！”小姑娘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种纯粹的快乐与满足感，让一旁的两人都心情舒畅，“亏我还担心了好几天那只坏蛇有没有毒呢！”
“蛇？”朱杰疑惑地看着还沉浸在欢乐中的小姑娘，“什么蛇？”
“就是一只蛇人，全身扁得跟笤帚似的，眼睛也像蒙了层白布，喉咙里还插了个口哨，每次说话口哨就像是在漏气。”小姑娘没好气地形容道。
“蛇人难道不该害怕鹰人吗？他为什么要来你们枯背山？”朱杰不解地问道。
小姑娘耸了耸肩：“这我咋知道？我又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
说罢，小姑娘有些恼怒地瞪了朱杰一眼：“我才问几句啊？你就把话题给我叉走了！”
朱杰顿时笑道：“那你问，你接着问……”
接下来的路程里，小姑娘开始问起了杨望山家里的各种琐碎小事。从杨统领家的瓷砖，死掉的橘树到院子里不再下蛋的老母鸡，小姑娘似乎都一清二楚，经常把朱杰和李子龙问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朱杰拥有作为王牌侦察兵的出色观察本事，恐怕真是会被小姑娘问得一问三不知。
谈笑间，三人登上了枯背山的山顶。枯背山本来就不高。只是相较于它周围的丘陵而言，它算是一座“高山”。
站在枯背山顶，李子龙和朱杰四下远眺，发现视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阔。山坡上成片的松树林依旧遮挡着两人的视线。松林之外是一片片连绵不绝的丘陵矮山，其上铺满了绿意盎然的野草与新树。层层叠叠，如同一副精致的写生画。
“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这座亭子里发呆。”小姑娘十分热情地为李子龙和朱杰介绍着山顶的一切。
这座沿路而建的凉亭一看便知是旧时代的风格，红柱尖顶，翼然于路侧。这座凉亭分上下两层，通过中央的旋转楼梯相连通。亭子的一楼摆着一张石桌，石桌四周各蹲着一块柱形石凳。石桌上刻着象棋的棋盘，但棋盘的纹路里已经长满了嫩绿色的青苔，显然已经久未使用过了。
两人跟着小姑娘又来到了亭子的二楼。从这里向远处眺望，依旧看不到太多的风景，被高耸的松树林挡了大半的风光。不过在亭子内，两人看见了一束束野花。它们被插在装满泥土的塑料槽里，大部分都还在盛开，只有少部分已经蔫了。塑料槽就摆在亭子内连墙的横椅上，看上去极其朴实简陋。
“这是你的作品？”李子龙微笑着问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艺术天分嘛！”
小姑娘得意地又翘起了头，将自己拿了一路的野花插进了一处泥土中：“我几乎每天都会来一次。这些花我每周都会换的，好看吧？”
看着米粒大小的野花在塑料槽里随风摇曳，李子龙和朱杰并没有立刻回答小姑娘的话。
“挺好的……”朱杰眼神柔和地看着这个倒现在他都还不知姓名的小女孩。他突然觉得，这一方小小的花园值得他用生命来守护。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鹰啸。小姑娘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住了，没有再理会还沉浸在感慨中的李子龙和朱杰。
只见杨望山从飞行的巡逻队中退了出来，降落到了凉亭外的地面上。
“杨统领！”小姑娘开心地挥着手，笑容灿烂而单纯，向亭子外面跑去。
“你好，向阳。”杨望山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微笑地看着这个只齐自己腰高的小姑娘，“陪客人逛山呢？”
刘向阳兴奋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还在下楼的李子龙和朱杰两人：“我带他们来看了我的小花房。”
“真棒！”杨望山用十分夸张的夸赞语气说道，但让刘向阳十分受用，“我要和客人们谈些事情了。你先下山去玩吧。”
刘向阳有些不舍地看了眼杨望山，而后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去山下了哦……”
说罢，这个小姑娘便兴冲冲地向山下跑去了，看那她开心奔跑的架势，仿佛明天她就能成为杨家媳妇了似的。
杨望山转过头来，看向李子龙和朱杰，眼神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他往日的睿智：“你们找许师傅看得怎么样了？”
李子龙点了点头，笑道：“许师傅说用我提供的那些鳞片，或许可以打造出进实验室的盔甲。”
杨望山神色依旧平静地问道：“你觉得那个‘上级’究竟想要什么？”
李子龙摇了摇头，坦诚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想如果我们真的能知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饥饿灾祸’的真相可能也就昭然于世了。”
杨望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望着向远处飞离此处的那些鸟形异人。
“我倒是有个问题。”朱杰突然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看向杨望山，“如果那时的‘枢机医化’选择了将解药公之于众，你们会用吗？”
杨望山沉默地直视着朱杰的双眼。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中充斥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的思绪似乎也不再停留在当下，而是回到了某一段往事之中。
“我不会。”杨望山低声答道，“解药消除不了‘饥饿’的罪恶，它只是消除了‘饥饿者’的义务与责任。”
朱杰疑惑地盯着杨望山，并没听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又瞟了眼李子龙，却发现后者似乎有些了然，陷入了思考之中。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李子龙开口道：“我倒是觉得你在责任面前负担得太重了。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多大的能都力分担不起多少责任。”
杨望山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没说我有多少责任，只不过是求一份安稳罢了。就算是一份强权之下的安稳，就算是一份毫无正义可言的安稳，那又如何？我与刘家的这些村民别无二致。”
朱杰挠了挠头，有些惊讶地道：“我倒觉得你们对刘家村的人都挺好的呀。相比那些同富的村镇，你们这里更像是一片……世外桃源。”
杨望山叹了口气，答道：“没有本质的区别。刘家人向强权磕头，我不过是回了一个鞠躬罢了。他们就像是这凉亭里的花草。我们为他们造了个遮风避雨之地，但也会在他们枯萎前将他们拔除。”
李子龙倒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各自的生存之道罢了。这并不耽误你的良知。你是个好人。而好人就会在乱世之中为难。”
杨望山微微一笑，给了李子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眼神中，似乎饱含着他近五十年来的沧桑人生。
“我来这儿倒不是跟你们谈人生的。”杨望山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我是想和你们聊聊另一件事。”
“愿闻其详。”
“你知道余真吗？”杨望山问道。
朱杰一脸茫然。李子龙倒是点了点头：
“当然。一位高境界的蛇形异人，实力应该和你们首领不分伯仲。不过这些年来一直十分低调，也很少听说他有什么作恶的事迹。所以……”
李子龙看向杨望山的手臂，但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疤痕。
杨望山也看向自己的手臂，而后立马明白了李子龙的意思：
“确实是他。一周前他曾来过这里，我和他浅浅地交手了一次。他的实力还在马抗之上，我自然不是对手。不过他也有留手，所以我也只是受了点轻伤。不过，这也是我想和你们谈的事。”
李子龙和朱杰都静静地看着杨望山。后者则继续说道：
“他一周前想邀请我们枯背山去参加攻城。”
李子龙有些疑惑地看着杨望山：
“攻城？他为什么要去？他又为什么会邀请你们？”
杨望山耸了耸肩，答道：“他并没有多说理由，只是说锦城里物资充沛，完全可以各取所需，不用担心事后的分配问题。而对于大部分异人势力来说，攻打锦城似乎不需要什么理由。”
李子龙警惕地看着杨望山：“为什么跟我们说这个？”
杨望山露出了他惯有的自信浅笑：“你们不是来自锦城吗？况且余真为了与我们合作，还留下了一个口头承诺。”
杨望山顿了顿，不顾李子龙平静的面孔和朱杰刻意的呆滞眼神，继续道：“他说如果我们派兵攻城，他会告诉我们一个关于实验室的秘密。他说他或许知道，‘上级’的目的。”
许成功苦笑着点了点头：“以我对老赵的了解，他对于实验室是绝对忠心的。他在临死前写下这么一段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李子龙托着下巴，皱着眉头，分析道：“但这个内鬼只能算帮凶。如果没有外部势力作主谋，这个内鬼毁掉‘枢机医化’将没有任何受益。”
许成功的神态再次恢复了平静，他的声音低沉浑浊，但中气十足：“主谋无外乎这几种可能：‘上级’，‘旷安电科’，还有与‘枢机医化’有贸易往来的同富、幸存者联盟等势力。但‘旷安电科’同为受害方，和‘枢机医化’又有合作关系，没道理倒戈一击还自毁窠臼。同富等势力虽然知道‘枢机医化’，但实验室向来低调处世，若非二十年前那次事故，可能同富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枢机医化’的具体位置。何况二者也算是贸易伙伴，无冤无仇，想来也不会费此周章。”
“所以算来算去还是只有那个‘上级’最可疑。”朱杰赞同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道，“我这么听下来，也觉得那个‘上级’疑点重重，不像个好人。”
李子龙依旧紧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在我看来，‘枢机医化’能有这样的进度，大部分是靠‘上级’的那些实验室资源。也就是说，最起初的时候，‘上级’和‘枢机医化’的研究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通过纳米波研究人类的基因序列，搞清症候性馁疾的发病机理。但随着‘枢机医化’研究的深入，‘上级’渐渐与‘枢机医化’产生了分歧，以致于到最后‘上级’不得不通过极端的手段来强行终止‘枢机医化’和‘旷安电科’的研究行为。‘上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三人大眼瞪小眼。场面陷入了沉默。
见许成功也没有头绪，李子龙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许师傅，我们在来这里的时候曾经路过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应该也通过地下洞穴，连通着你们实验室。我们在这个山洞里检测到了一串电波，传达着让幸存者远离城市的意思。你知道这串电波吗？”
许成功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那些山洞里依旧会传出能使人陷入永久‘饥饿’的纳米波，还真不知道夹杂着这么一串电波。”
李子龙又问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枢机医化’提醒幸存者们要远离城市吗？”
许成功轻靠在椅背上，脸上浮起一丝颇显沉重的笑意：“这可能就需要你们年轻人去搞明白咯……”
许成功瞟了眼墙上的时钟，哑然笑道：“没想到这个故事讲了这么久。中午你们有什么安排吗？要不就在这里吃个饭？”
李子龙和朱杰并没有拒绝许成功的好意邀请，在土坯房后面的一处小食堂里。三人吃了一顿便餐。许成功还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饶有趣味地听着李子龙和朱杰讲着山外的故事。其间，许成功的那位戴眼镜的年轻研究员还来了一趟，将检验报告交给了老人。看着老人手边的小酒杯，年轻人的眼里透露出一丝带着幽怨的无奈。
“上工不喝酒！”
这句话被印成了横幅，就挂在红爪匠作坊的大门口。
“我感觉你们有戏。”许成功丝毫没有在意这个来去匆匆的年轻人的眼神，看着报告单，满脸兴奋地道，“你们这鳞片对电磁波有极佳的灵敏度。它对不同频率的电磁波会产生相应的干扰波，以达到所谓‘电磁波隐身’的效果。如今‘枢机医化’的废墟中仍然充斥着大量的纳米波。你们穿着用这些鳞片制成的防护服，应该能安全进入。”
“是吗？”李子龙也是有些惊喜，没想到自己偶然间的收获居然有这么大的妙用，“那就有劳许师傅了！”
许成功点了点头，但似乎依旧有些担忧地看着朱杰，道：“只是……你真的不是异人吗？”
朱杰再次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
许成功不再言语，也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作过多的追问。
吃过午饭后，许成功便正式去土坯房里干活去了。老人说这些鳞片完全够打两件凶器，预计可以在两天之后打造完成。
告别许成功后，李子龙和朱杰便离开了红爪匠的作坊，开始在刘家村里闲逛起来。
刘家村占据了整座枯背山，为了让土地资源利用达到最大化。枯背山的农田可以说从山脚一直蔓延到了山顶。村里的众人自然也都十分忙碌，在这刚过中午的大好时候，都待在各自的田地里。整个刘家村村庄便显得极其寥落。
待两人走到村口时，他们又一次看见了昨晚他们碰到的那个小姑娘。她扎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长马尾，手中倒拿着一束五彩缤纷的野花，兴奋地凑了过来，八卦地打探起来：“你们昨晚是住在杨统领家的吗？”
朱杰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是啊。”
但小姑娘的头微微一歪，轻巧地让过了朱杰的手，颇为恼怒地道：“不准摸！长不高的！”
朱杰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家，长这么高做什么？”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更加龇牙咧嘴，微胖的小脸都微微涨红了起来：“长高怎么会没用？长得高才能配得上杨统领呀！”
朱杰一愣，而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你这么想嫁给杨统领？他儿子都跟你一个年纪了吧。”
小姑娘一偏头，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只要杨统领想，我就愿意给杨统领生孩子！”
朱杰险些被小姑娘的狂言狂语给口水呛到。他憋了半天，才继续说道：“你可以嫁给他儿子啊……”
小姑娘冷冷地“切”了一声，颇为不屑地道：“你说杨儒冬啊？那个呆瓜，鬼才想嫁给他呢！”
“他哪里呆了？”朱杰不解地看着小姑娘，“我昨晚看他挺书生气的嘛！”
“臭老九罢了，有什么可稀罕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分固执己见，“他天天就想些不切实际的空架子，想着怎么牺牲自己，造福全世界。切！看给他能的！我平时都不爱跟他玩儿的。”
对于小姑娘和杨儒冬的恩怨，李子龙和朱杰并不感兴趣。在李子龙眼里，杨儒冬人如其名，在儒生的正气之外，盖着一层冬日的可爱。而这个小姑娘，像是远山深处的一朵灿烂野花，无论开在哪里，都自然而有生命的张力。
“我感觉你是不跟所有人玩儿吧？”朱杰看了看四周，不禁打趣道。
“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小姑娘再次翻了一个颇为不屑的白眼，“都去学堂里读书了，还想着跟人打架，书不就都白读了？”
李子龙忍不住笑道：“没看出来，人不大，道理不少。”
小姑娘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十分得意地仰着头，向下瞥了眼李子龙和朱杰：“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吴老师说的。”
见李子龙和朱杰有了要走的意思，小姑娘立马站在了两人身前，一脸大义凛然地道：“你们还没给我讲你们去杨统领家的事呢！”
朱杰歪着头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小姑娘眼珠子灵巧地一转，而后她笑对着李子龙和朱杰勾了勾手指，挺着胸膛，一副东道主的架势：“看你们也挺闲的，我们边走边说！”
就这样，在小姑娘的带领下，朱杰和李子龙沿着一条崎岖的土路，向山顶的方向走去。
“张姐姐最近胖了吗？”小姑娘好奇地走在两人中间，两条手臂挽在李子龙和朱杰的小臂上，似乎生怕两人跑了似的。
“张姐姐？”朱杰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杨夫人？我们只见过她一次，怎么知道她胖没胖？”
小姑娘拍了拍朱杰的小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这不简单？你就说她胖不胖吧？要是你觉得她胖了，那她多半就是比之前胖了。”
“还……还好吧，”朱杰倒是认真地开始回忆起张倩的身材，“有点偏瘦。”
“啊？”小姑娘看着朱杰，担忧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怀疑，似乎在看朱杰有没有说谎，“不能啊……”
“怎么？”朱杰有些被气笑了，没料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怀疑，“你到底是想让杨夫人胖还是不胖呐？”
“当然是胖啦！”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杨夫人胖了就说明她身体好。身体好了，就可以在我嫁给杨统领之后还活着。那个时候，她才可以教我怎么照顾好杨统领的生活。”
朱杰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你考虑得还挺远……”
“那是！”小姑娘骄傲地扬起头，灰扑扑的脸蛋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眼神中满是多年后自己与杨统领在一起生活的满足感。
待小姑娘回归神来后，她指了指自己小臂的位置，迫不及待地继续问道：“那杨统领呢？他手臂上的伤好了吗？”
“手臂上？”朱杰又开始努力回忆起来，“我怎么感觉他手臂上并没有伤呢……”
“那就好！”小姑娘开心地笑了起来，那种纯粹的快乐与满足感，让一旁的两人都心情舒畅，“亏我还担心了好几天那只坏蛇有没有毒呢！”
“蛇？”朱杰疑惑地看着还沉浸在欢乐中的小姑娘，“什么蛇？”
“就是一只蛇人，全身扁得跟笤帚似的，眼睛也像蒙了层白布，喉咙里还插了个口哨，每次说话口哨就像是在漏气。”小姑娘没好气地形容道。
“蛇人难道不该害怕鹰人吗？他为什么要来你们枯背山？”朱杰不解地问道。
小姑娘耸了耸肩：“这我咋知道？我又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
说罢，小姑娘有些恼怒地瞪了朱杰一眼：“我才问几句啊？你就把话题给我叉走了！”
朱杰顿时笑道：“那你问，你接着问……”
接下来的路程里，小姑娘开始问起了杨望山家里的各种琐碎小事。从杨统领家的瓷砖，死掉的橘树到院子里不再下蛋的老母鸡，小姑娘似乎都一清二楚，经常把朱杰和李子龙问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朱杰拥有作为王牌侦察兵的出色观察本事，恐怕真是会被小姑娘问得一问三不知。
谈笑间，三人登上了枯背山的山顶。枯背山本来就不高。只是相较于它周围的丘陵而言，它算是一座“高山”。
站在枯背山顶，李子龙和朱杰四下远眺，发现视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阔。山坡上成片的松树林依旧遮挡着两人的视线。松林之外是一片片连绵不绝的丘陵矮山，其上铺满了绿意盎然的野草与新树。层层叠叠，如同一副精致的写生画。
“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这座亭子里发呆。”小姑娘十分热情地为李子龙和朱杰介绍着山顶的一切。
这座沿路而建的凉亭一看便知是旧时代的风格，红柱尖顶，翼然于路侧。这座凉亭分上下两层，通过中央的旋转楼梯相连通。亭子的一楼摆着一张石桌，石桌四周各蹲着一块柱形石凳。石桌上刻着象棋的棋盘，但棋盘的纹路里已经长满了嫩绿色的青苔，显然已经久未使用过了。
两人跟着小姑娘又来到了亭子的二楼。从这里向远处眺望，依旧看不到太多的风景，被高耸的松树林挡了大半的风光。不过在亭子内，两人看见了一束束野花。它们被插在装满泥土的塑料槽里，大部分都还在盛开，只有少部分已经蔫了。塑料槽就摆在亭子内连墙的横椅上，看上去极其朴实简陋。
“这是你的作品？”李子龙微笑着问道，“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艺术天分嘛！”
小姑娘得意地又翘起了头，将自己拿了一路的野花插进了一处泥土中：“我几乎每天都会来一次。这些花我每周都会换的，好看吧？”
看着米粒大小的野花在塑料槽里随风摇曳，李子龙和朱杰并没有立刻回答小姑娘的话。
“挺好的……”朱杰眼神柔和地看着这个倒现在他都还不知姓名的小女孩。他突然觉得，这一方小小的花园值得他用生命来守护。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鹰啸。小姑娘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吸引住了，没有再理会还沉浸在感慨中的李子龙和朱杰。
只见杨望山从飞行的巡逻队中退了出来，降落到了凉亭外的地面上。
“杨统领！”小姑娘开心地挥着手，笑容灿烂而单纯，向亭子外面跑去。
“你好，向阳。”杨望山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微笑地看着这个只齐自己腰高的小姑娘，“陪客人逛山呢？”
刘向阳兴奋地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还在下楼的李子龙和朱杰两人：“我带他们来看了我的小花房。”
“真棒！”杨望山用十分夸张的夸赞语气说道，但让刘向阳十分受用，“我要和客人们谈些事情了。你先下山去玩吧。”
刘向阳有些不舍地看了眼杨望山，而后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去山下了哦……”
说罢，这个小姑娘便兴冲冲地向山下跑去了，看那她开心奔跑的架势，仿佛明天她就能成为杨家媳妇了似的。
杨望山转过头来，看向李子龙和朱杰，眼神逐渐平静下来，恢复了他往日的睿智：“你们找许师傅看得怎么样了？”
李子龙点了点头，笑道：“许师傅说用我提供的那些鳞片，或许可以打造出进实验室的盔甲。”
杨望山神色依旧平静地问道：“你觉得那个‘上级’究竟想要什么？”
李子龙摇了摇头，坦诚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想如果我们真的能知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饥饿灾祸’的真相可能也就昭然于世了。”
杨望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而是望着向远处飞离此处的那些鸟形异人。
“我倒是有个问题。”朱杰突然打破了短暂的沉默，看向杨望山，“如果那时的‘枢机医化’选择了将解药公之于众，你们会用吗？”
杨望山沉默地直视着朱杰的双眼。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中充斥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的思绪似乎也不再停留在当下，而是回到了某一段往事之中。
“我不会。”杨望山低声答道，“解药消除不了‘饥饿’的罪恶，它只是消除了‘饥饿者’的义务与责任。”
朱杰疑惑地盯着杨望山，并没听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他又瞟了眼李子龙，却发现后者似乎有些了然，陷入了思考之中。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李子龙开口道：“我倒是觉得你在责任面前负担得太重了。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多大的能都力分担不起多少责任。”
杨望山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没说我有多少责任，只不过是求一份安稳罢了。就算是一份强权之下的安稳，就算是一份毫无正义可言的安稳，那又如何？我与刘家的这些村民别无二致。”
朱杰挠了挠头，有些惊讶地道：“我倒觉得你们对刘家村的人都挺好的呀。相比那些同富的村镇，你们这里更像是一片……世外桃源。”
杨望山叹了口气，答道：“没有本质的区别。刘家人向强权磕头，我不过是回了一个鞠躬罢了。他们就像是这凉亭里的花草。我们为他们造了个遮风避雨之地，但也会在他们枯萎前将他们拔除。”
李子龙倒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各自的生存之道罢了。这并不耽误你的良知。你是个好人。而好人就会在乱世之中为难。”
杨望山微微一笑，给了李子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眼神中，似乎饱含着他近五十年来的沧桑人生。
“我来这儿倒不是跟你们谈人生的。”杨望山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我是想和你们聊聊另一件事。”
“愿闻其详。”
“你知道余真吗？”杨望山问道。
朱杰一脸茫然。李子龙倒是点了点头：
“当然。一位高境界的蛇形异人，实力应该和你们首领不分伯仲。不过这些年来一直十分低调，也很少听说他有什么作恶的事迹。所以……”
李子龙看向杨望山的手臂，但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疤痕。
杨望山也看向自己的手臂，而后立马明白了李子龙的意思：
“确实是他。一周前他曾来过这里，我和他浅浅地交手了一次。他的实力还在马抗之上，我自然不是对手。不过他也有留手，所以我也只是受了点轻伤。不过，这也是我想和你们谈的事。”
李子龙和朱杰都静静地看着杨望山。后者则继续说道：
“他一周前想邀请我们枯背山去参加攻城。”
李子龙有些疑惑地看着杨望山：
“攻城？他为什么要去？他又为什么会邀请你们？”
杨望山耸了耸肩，答道：“他并没有多说理由，只是说锦城里物资充沛，完全可以各取所需，不用担心事后的分配问题。而对于大部分异人势力来说，攻打锦城似乎不需要什么理由。”
李子龙警惕地看着杨望山：“为什么跟我们说这个？”
杨望山露出了他惯有的自信浅笑：“你们不是来自锦城吗？况且余真为了与我们合作，还留下了一个口头承诺。”
杨望山顿了顿，不顾李子龙平静的面孔和朱杰刻意的呆滞眼神，继续道：“他说如果我们派兵攻城，他会告诉我们一个关于实验室的秘密。他说他或许知道，‘上级’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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