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大华从十一月下旬又接了一份家教。第一份家教是每周一三五晚上和周六上午去做，第二份家教是每周二四六晚上和周六下午去做，这份家教是他辅导的第一位学生王云龙帮他介绍的。王云龙在王大华的辅导下，一个月来数学成绩有很大的长进，经常在课堂上受到老师的表扬。他的同学杨栋听说王云龙请了一个不错的家教老师，于是就想让他的爸妈也将这位家教老师请过来给他辅导数学课。杨栋的母亲就找到了王云龙的母亲，详细询问情况后，要了王大华的联系方式。王大华第一次来到杨栋家，就被他家里面的豪华装修给震撼住了，单是客厅里摆放的那台51英寸的大背投电视就让他感叹不已，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电视。杨栋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在省北理工学院教书，而且都已经评上了教授职称。当他准备换拖鞋进杨栋的房间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袜子已经破了，露出了几个脚指头，脸上顿时感到一阵发热，他趁着杨栋母亲不注意，脱掉自己的皮鞋后迅速将拖鞋穿上，跟杨栋父母打过招呼就开始辅导功课了。杨栋长相清秀，学习成绩本来就很好，他请家教的目的是想提高难题的解题能力，这与王云龙的情况大不相同。王云龙是从小贪玩，没有好好学习，所以基础知识差。王大华从初中数学的最基本知识点开始给他补习，他只要稍微用点心，学习效果就很容易体现出来。而杨栋每次都是让王大华辅导他做难题，难题的思考过程比较长，一晚上下来，最多也就能辅导五六道题，有时甚至只能解出一道题。这让王大华产生了不小压力，脑神经都出现衰弱的症状了，他经常感到头疼，而且又开始失眠了——很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后突然就有了解题思路，然后越想越兴奋，往往半夜两三点了还难以入睡。但为了能多挣些生活费，他豁出去了，到处查找资料寻求解题方法，以能够拓展思维方式。

    星期六下午四点多，给杨栋辅导完习题回到宿舍后，王大华又感到脑袋里像抽筋儿似的一阵阵疼痛。于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却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醒来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竟然马上六点了！急忙跳下床，随便梳洗一番，然后就往女生宿舍区北门口的音乐喷泉跑去。郑百灵、冯梅和吴小燕早已在那里等候了。一见面，冯梅故意板着脸对他嘲讽道：“王老师可是真忙啊，说好的是你在这儿等我们，却让我们几个女生在这儿等了你半天，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王大华连忙弯腰微微鞠了一躬，双手合十，满怀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下午做完家教回来后躺床上本想稍微眯一会儿，却没想到睡着了，还有点儿睡迷糊了，醒的时候一直以为是早上呢，寻思着天咋还没有亮呢？好一会儿才迷过来。”虽然王大华跑来之前洗了一把脸，但满脸的倦容仍然未退，两眼布满血丝，眼睑略微浮肿，一看就是过度劳累的神态。看着王大华诚惶诚恐的样子，冯梅乐哈哈地说：“好了，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们原谅你了！”几个人都呵呵地笑了，然后朝一家火锅店里一起走去。“老板——”王大华走进店里，像是熟客似地拖着长声喊道，他最擅长跟做生意的人打交道，没有生分之感。火锅店老板应了一声走过来，“你们……四个人？来，这边儿坐。”王大华他们四个在一张长方形桌子前坐下，他和郑百灵面对面坐着，冯梅则和他挨着面对着吴小燕坐下。“你们是想要啥味道的锅底？香辣的还是清淡的？”店老板问道。王大华以询问的眼神看了看郑百灵，郑百灵说：“吃不辣的吧？清淡的就行。”冯梅抢话似地说：“不辣的没味道，还是辣的好吃。”吴小燕说：“我无所谓，辣的不辣的都能吃。”这该咋办？王大华抬头望望店老板，店老板说：“这样吧，给你们上个鸳鸯锅，一半香辣一半清淡，你们几个的口味儿就都能照顾到了。”“这个办法挺好，那就上鸳鸯锅吧！”王大华说完，又看了看郑百灵，此时的郑百灵面容十分平静，给人一种待字闺中的淑女一般的感觉，他心里禁不住夸赞：真美！这么长时间没见她，感觉比之前更美了。这辈子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那该是多大的幸福！店老板把点菜单递给王大华：“你们先点菜，我去给你们准备锅底。”王大华接过菜单又递给郑百灵，说：“你先点吧。”冯梅看了又故意恶心王大华：“看看，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还是人家百灵面子大，点菜都是先紧着她开始。孰轻孰重，这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唉，我们的命好苦啊！哈哈哈……”说得王大华和郑百灵不好意思地笑了。郑百灵随即把菜单让给冯梅，笑着说：“那你先点吧。”冯梅赶紧摆摆手，说：“不敢不敢，我们哪能抢了你的面子。”吴小燕也跟着起哄：“就是，我们能被喊来蹭顿饭都很知足了。”王大华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会傻呵呵地笑着。不过这次饭局上，他表现得还挺活跃，没有像上次请冯梅、郑百灵、祝文松三个吃饭时那样，把话题讲得那么严肃，而是尽可能的把自己能想起来的笑话一个一个抖搂出来，整场气氛都很欢快。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几个人吃得差不多了，冯梅说：“元旦快到了，你们都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去逛一逛？”郑百灵平静下来说：“我打算回趟家。”王大华感到很惊讶，问道：“元旦就三天假，还要回家，有点儿赶得慌吧？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再说也快放寒假了。不着急这二十来天的时间吧？”郑百灵说：“就是想回去了，再说咱们学校离家也不远。”“那行，到时候咱俩一起回吧。”王大华随口说道。郑百灵说：“行。”吴小燕本来也想回家一趟的，之前跟郑百灵说好了，两人路上做个伴儿，现在王大华说要陪她回去，于是就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回去了。

    吃完火锅结完账，冯梅对王大华说：“你路远，早点回去吧？我们三个人一起，你就放心好了。”王大华于是和她们三个道了别，心里美滋滋的回宿舍了。大约九点的时候，冯梅给王大华打过来电话，说：“这次表现不错，百灵给你打一百分，好好把握机会吧，以后要多给她打电话，多约她出来见面，别再冷落人家了。加把劲儿！”王大华听了高兴地蹦了起来，心里顷刻间感到满满的幸福——我的爱情就要实现了！他的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和郑百灵相依相爱的各种情景，一切都仿佛那么近，那么真实，那么默契，那么心有灵犀。他突然想现在就给郑百灵打电话了，于是拨通了她们宿舍的电话。“喂，你好，请问你找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王大华紧张地说：“你好，我找郑百灵。”“王大华！”电话里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叫，接着是一种幸福的笑，接电话的刚好是郑百灵，她听出了王大华的声音，而王大华竟没有听出她的声音。听到郑百灵那样惊呼自己的名字，王大华感到更加的幸福，他调整一下呼吸，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我竟然没能听出你的声音。”“没事。”郑百灵轻声说。“我给你吹首歌吧？”“嗯。”王大华从床头拿出口琴，满怀深情地给郑百灵吹了一首张雨生的《大海》。郑百灵之前听吴小燕讲过，王大华在班级生活会上给同学们表演过吹口琴，感觉很不可思议，总觉得像传说一样神奇，现在这是第一次听他专门吹给自己听，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温暖。“怎么样，没跑调吧？”王大华吹完口琴后，笑着问道。郑百灵想了想，笑着说：“还行，都在调上。”王大华也笑了，说：“我以为你准备说我不着调呢。”郑百灵抿着嘴笑了，撒娇似地说：“你就是有点儿不着调！”“啊？”王大华感到很惊讶，着急地问：“真不着调啊？”郑百灵很认真地说：“你给人的感觉是，常常让人有点儿捉摸不透。”王大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以前是我太敏感了，多少也有点儿自卑。毕竟，我家的条件跟你家是有差距的……”郑百灵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能理解，你也别太在意。”青春时期的爱情，往往是很单纯的，没有那么多物质上的考虑，感情的基础来自两人之间的互相倾慕，再无别他。何况郑百灵本来就是一位非常有主见的女生，只要是她内心里认可的人，誓死都不会屈从于现实磕绊的。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默契和幸福，王大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我想起了一句歌词，写得很好：如果要飞得高，就该把地平线忘掉。”“嗯，我听过这首歌，是刘德华唱的《今天》，很励志。”郑百灵说道。王大华故作惊讶地说：“我发现你知道的可多啊，我是前几天偶然间才听到这首歌的，还以为是首新歌呢！唉，在你面前我确实是个乡巴佬啊，啥都不懂，连音乐喷泉都是你告诉我后才知道的。”电话那头，郑百灵又笑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王大华又问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啥问题？”“我想知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郑百灵无声地笑了一下，回答道：“五月十九。”“农历吗？”“嗯，是的。”王大华笑着说：“我是农历八月十九，你是‘519，吾要走’，我是‘819，不要走’，你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我是一个劲儿在你后面屁颠儿屁颠儿地追啊。”郑百灵终于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不知不觉，两人聊了许久，互道晚安后，才挂了电话。接下来的几天，王大华每天晚上又开始给郑百灵打电话了，一直到12月30日的晚上，王大华跟郑百灵确定了准备回家的时间，两人约好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左右一起坐公交车出发。

    12月31日中午，王大华吃过午饭，打算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就去音乐喷泉那边等郑百灵。他其实没有回家的打算，就是想能和郑百灵一起坐在火车上，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说说话，然后等到达家乡出站后，在火车站广场上向她正式表白。他在脑子里反复想象着和郑百灵面对面地情景：他双手轻轻抚在郑百灵的肩上，深情地望着她，然后对郑百灵郑重地说：“百灵，曾经我以为，我和你真的就是没有在对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从此将各走天涯，再也不相见，但缘分使我们又相遇了。今天，在2005年的最后一天，我想向你正式地表白，我要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做我女朋友，今生今世让我来爱你！”他幻想着郑百灵在他的正式表白后，会对他说：“我愿意。”然后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正当王大华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时，手机铃声响了，是他辅导的学生杨栋的母亲打过来的：“小王，杨栋快要期末考试了，我想让你这几天过来给他加个班，多补习补习。你今天晚上七点就来吧，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王大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答应了。挂掉电话就后悔了，今天晚上七点就过去？这怎么成！他和郑百灵计划乘坐的火车是下午四点半出发，到达家乡后就六点半了，这样肯定赶不回来啊。哎呀，我怎么这么笨呢，连解释一下都没有，现在再给杨栋的母亲打电话过去，跟人家说有事今晚不过去了，人家会怎么想？嗨……算了，看来只能委屈郑百灵了，一会儿见面了跟她讲吧。

    两点半前，王大华如约来到女生宿舍北门口的音乐喷泉边，发现郑百灵已经等在那里了。冬日微风中，她是那么的美，白皙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神情端庄，面若冰霜，心如止水般。当她看到王大华走过来时，愉快地说：“走吧。”说完转身就往公交车站牌方向走去。王大华本来想跟郑百灵解释一下，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此刻他的心里乱如麻，却又不知到底该如何表达，算了，先把她送到火车站吧。想到这里，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郑百灵随意聊起来。公交车上的人真多，看来都是趁着元旦假期外出的大学生。两人没有找到座位，只好拽着扶手挤在人群里。好不容易到了火车站，售票厅前早已排起了长队。王大华看到这阵势，说：“咱们两个分开排，哪个先排到就在哪个买。”“好。”郑百灵点了一下头说。果然，半个小时快过去了，郑百灵站的那排队伍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往前挪一步了，而王大华这边马上排到售票窗口了。王大华赶紧向郑百灵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郑百灵挤过来后，王大华问：“带学生证了没，刷不刷半价票？”“不刷了，一学期就两次，十一放假已经刷一次了。再说，也没有多少钱。”“那行，车票钱给我！”王大华想都没想随口说道，并伸出手向郑百灵要钱，郑百灵笑得几乎弯下了腰。想想也是，两人现在只是情投意合阶段，并没有确立恋爱关系，虽然王大华作为男的应该大方点，但这和请客吃饭还不一样，不该他出钱的时候就不能心安理得的让人家出。王大华也没有想那么多，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到不分你我的地步，他也还没有养成任何时候都要主动为女方买单的习惯，也许他应该知道要主动为郑百灵买票，但绝不是因为舍不得而做出的行动。当他看到郑百灵抿着嘴无声的笑的样子，发现她是那样的好看，那么的美！拿到车票后，他和她一起小跑进入候车厅，一起检票，一起过天桥，一起上了火车，气还未喘定，王大华这才对郑百灵说：“我不能陪你回去了，晚上还得做家教。你路上保重！”郑百灵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等王大华转身下了火车，她默默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一种突然而来的失落感不由而生，整个旅程中，她没有动一下。她曾想象的那种两人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愉快地聊天的情景，没有出现。她生气了！她再也无法忍受王大华这种给人以捉摸不定的感觉，不可原谅，不可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