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王大华从火车站出来以后，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开始变得沉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一直幻想的美好爱情，很可能会因为他这次的失约而永远破灭了。他没有立即乘坐公交车返回学校，而是在寒风席卷残叶的人行道上跑了很久，直到看见一家音像店，他才停下脚步，毫无目的地朝里面走去，最终买了盒磁带，那里面有他想听的歌——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回到宿舍里，他打开复读机，将磁带放进去，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这首十分契合他此刻心情的歌曲：因为梦见你离开，我从哭泣中醒来……晚上做家教时，他一直试图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去想那么多，于是在给杨栋辅导时故意大声读题，但一停下来就会不自主地陷入沉思中，而只要想起郑百灵，心里就会十分沉重。元旦三天假期里，家离学校不远的吕士德和柳波都各自回去了，骆永石连续三天三夜在网吧里度过，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住宿，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寂寞，突然来袭，使他更加想念郑百灵，可是越想念，心就越沉重。尤其是当他一想到从此可能会永远失去郑百灵时，内心里便会产生如同面临死亡般的恐慌与疼痛。他恼恨地用拳头朝墙上狠狠砸去，疯似地将脑袋朝衣柜上猛烈撞击，想以身体上的疼来麻痹内心的痛，可那都只是暂时。还有补救的机会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人生中有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关键几步，一旦错过便是永远。他想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向郑百灵诚挚地道歉，至于能否获得原谅，他再也不敢奢求。于是，苦熬般地度过两天半的时间后，在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下午，他又一次来到火车站，在出站口处，等候。他想用迎接郑百灵回学校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郑百灵终于回来了，她没有想到在出站的那一刻，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她。当她听见王大华毫无底气地喊了自己一声后，并没有因此觉得他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惊喜和感动。相反，她一脸冷漠，在等回学校的公交车时根本不去看王大华一眼，一路上也没有和王大华怎么聊天。虽然王大华总是无话找话，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但她像应付一样只是发出几声“嗯…啊…”当公交车等红灯的时候，她毫无征兆地给王大华讲了一段令他终生难忘的话：“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位物理老师，给我们讲过一句非常形象的人生比喻：如果你从一开始就遇到红灯，却还不努力的话，你将一路上都会遇见红灯。”王大华奉承般地说了一声“好”，然后陷入沉思中，反复品味着郑百灵讲的这句话，他还专门观察了一下公交车在路上遇红灯的概率，果然如她所说，某一段路上公交车只要遇到一个红灯，在接下来的几个路口，基本上都会遇到红灯，除非司机加速，才有可能突破下一个红灯。回到校园后，郑百灵不再理王大华，而是加快脚步朝女生宿舍区走去，在与王大华分别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分明露出愠怒的表情，然后回到寝室里就给冯梅打了个电话，让她转告王大华以后别再给自己打电话了。王大华，真的完了。

    冯梅刚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以为这对金童玉女会有一次非常愉快的旅程，然后听他们向大家宣布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的好消息，却没想到这才短短过了几天，竟然出现这种局面。她对王大华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多好的一手牌，却让这个笨蛋打得稀巴烂！当她听完王大华的解释，只能面无表情地安慰道：“百灵不是那种不解人意的女生，你这段时间就老实点儿，还是先别给她打电话了，剩下的事儿交给我来办，等我消息好了。”虽然冯梅的话让王大华心里稍微感到一阵轻松，但那只起到暂时安慰的作用。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冯梅并没有给王大华反馈过来任何的消息，越是了无音讯，他就越想知道郑百灵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他天真地以为郑百灵和自己一样正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那样的话他会感到很自责，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严重错误让郑百灵也处于痛苦中的。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忍不住给冯梅发了条短信，询问郑百灵的情况，冯梅竟然只回复四个字：忘了她吧。一种强大的沉痛如同汹涌的洪水突袭而来，让他几乎无法承受。短短四个字，意味着最终的判决，只是不知道这四个字是冯梅那大大咧咧的个性使然而随意发出的，还是冯梅在跟郑百灵深入交谈后得出的结论，但这四个字却给王大华带来了刻骨铭心的痛，从此无法自拔。

    王大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和急切，于是给郑百灵写了一封信：

    百灵：

    你好！首先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向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真的错了！由于我的天真、幻想、自恋以及不成熟和不稳重，造成我们两个如今这种局面，为此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深深地自责中，每天如同煎熬般度过，我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我是如此的笨拙和贪婪，竟然为了多挣几十块钱的家教费而放弃与你一路同行的机会，从此错失美好的爱情。我恨我自己。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但又十分期待你能原谅，因为我真的很爱你，我不想失去你——自从遇见你，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和你在一起并拥有美好的爱情，幻想自己在你的支持下未来能够创立更大的事业，幻想此生与你相知相爱并能给你带来幸福的生活。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学习，努力挣钱，努力为未来赢得更多的机会。当我越来越自信，并对人生前景充满信心时，却不知不觉地开始膨胀，变得太自我、太自恋和太自大，从而忽略了你的感受，给你带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就像这次一样，我把自己的事情看得太重了，却忘记了你才是我此生的唯一，你才是我此生中最重要的，你才是我人生中的一切。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不能没有你！痛定思痛，请允许我再次向你表示最真诚地道歉，向你说声对不起，我错了，希望你能原谅，也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今后一定会好好表现。也再次向你郑重地表白：我喜欢你，真的爱你！我不想错过你。

    王大华

    2006年元月10日

    王大华将信折叠好，准备找人帮忙给郑百灵送去。他首先想到了冯梅，但通过这件事，他忽然觉得冯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心思缜密，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脑子很灵活，嘴皮子很厉害，但实际上说活做事往往不经过大脑，感觉有点马大哈。于是找到了吴小燕，希望她能帮自己把信交给郑百灵。但没有想到吴小燕那两双单眼皮眼睛连抬都没抬一下，冷冷地说道：“我可不愿意参与你们两个的事情，你还是找别人送吧。”王大华的心变得更加沉重了，从此他只要一看见吴小燕那双单眼皮眼睛向下垂时的表情，就会变得敏感和抑郁，以为吴小燕对他是冷眼相看了。他只好又去找了冯梅。当冯梅看到王大华那苍白的脸色和凝重的神情，心里不禁感慨：这才几天时间，曾经那个一向给人以意气风发印象的青年才俊，竟然变得如此憔悴和颓废。爱情这东西，一旦不如意，真是折杀人啊！

    这段时间，正是期末考试阶段，大学里所有的年级都已经停课，同学们正根据学校安排的考试进程自行复习备考。郑百灵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每天都是呆在寝室里复习功课。她的内心其实很平静，不像王大华那样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作为被追求的一方来说，她对王大华顶多是生气，但还不至于因为王大华的爽约而天天生气。之前她对王大华产生的些许情感更多的是来源于对他给人以富有才华形象的欣赏，还没有真正到了那种已动深情的地步，所以，当她对王大华曾经产生的所有的美好印象破灭后，这种并没有深厚感情基础的淡淡喜欢之情也就很快破灭，没有一丝留恋。郑百灵，以她的容貌和气质，从来都不缺乏追求者，而且一直都很多，王大华只是她的众多追求者之一，而已。他只不过曾经因为才华横溢抢占了先机，现在却又如此愚蠢地失去了先机，如今已经到了即将被淘汰出局的边缘。冯梅拿着王大华写给郑百灵的那封情真意切的信过来了，郑百灵看了以后，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王大华确实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然后，她把那张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寝室门脚边的黑色纸篓里。

    又过了两天，王大华见冯梅还是没有给自己传来消息，于是鼓起勇气给郑百灵打了电话。还是郑百灵首先接到的电话，但这次已经没有曾令他倍感幸福的惊呼声，简单的问候之后，王大华真诚地说：“百灵，我这次是真的错了，再次向你表示诚挚地道歉，请你原谅。”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反应，王大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口琴，说：“我再给你吹首歌吧。”然后，不等电话那头郑百灵是否答应，自顾自地吹了起来——一曲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道尽了歌者送别好友时的无奈和深情眷恋，吹到情深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哽咽，开始流下眼泪，但他坚持把最后一个音符吹完。郑百灵终于说话了：“我想，你肯定是误会我了，我其实对你没有任何想法，我一直觉得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当一个女生对她曾经仰慕的青年才俊不再有任何情感上的牵绊，之前曾经存在过的所有一切都将被全盘否定，无论是否真实。“误会”两个字便是最直接的回答。尽管现实情况已经变得如此残酷，王大华却因为自己这次能够鼓起勇气主动给郑百灵打电话，心情突然好了很多，也轻松了许多，就像是已经放下了似的，他说：“百灵，不管以后怎样，我都希望你好，我都真心祝愿你幸福快乐，你，一定要过得比我好！”然而轻松与放下只是暂时的，失去爱情的沉痛将是短时间内难以平复的。

    王大华几乎无法复习备考，虽然每天都是坐在寝室里看书，但他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郑百灵的思念和幻想中。他还会忍不住幻想两个人在一起时相亲相爱的各种情景，是那么默契，那么甜蜜，那么幸福。然而当他思绪回到现实中来，一想起郑百灵已经远离而去，他那颗沉重的心就像已经通往死亡之门，充满了恐慌和痛苦。几个小时过去了，书本还停留在他刚刚打开的那一页上；即使他偶尔回过神来赶紧加快速度翻看几页，但刚刚看过的内容竟没有一丁点的印象。他努力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但他依然克制不了。他满脑子里都是郑百灵！既有曾经那些对爱情的美好幻想，也有现实中虽然近在咫尺却已经愈行愈远的背离。他像发疯了一样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但都无济于事，心情仍然是无法逃避的沉重，疼痛，恐慌。他甚至想马上离开这个学校，或者尽快度过这四年的大学时光，然后迅速跑到更远的地方，把过往的所有一切都彻底抛下，用时间和空间的隔离来换取内心里的片刻安宁。爱情，一旦失意，真的实在是令人痛苦的，曾经所有美好的幻想就像吹出来的肥皂泡泡一样，在短暂呈现出来的令人忘情欢呼的色彩斑斓与炫丽夺目之后，瞬间便无声的破裂，消灭，永远不复存在，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当他的内心实在无法承受这种极度的沉重与痛苦时，他想到了死。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人从这红尘世间里最令人痛苦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于是半夜里他爬到了楼顶，站到了天台的围墙上，在刺骨的寒风中茫然远望。夜空中的月轮，明润而又冰冷，此刻好像是在为他一个人照亮。当他放下所有的执念，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倏忽间感觉身体完全轻飘起来；曾经对死亡的恐惧，在他坦然面对时心里竟然能够如此平静，世界就像空了一样，深邃、黑暗、永无止境，他感觉自己正光着脚丫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轻轻走去，没有激起一丝的涟漪。他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也许那是他留给世间的最后一次笑容，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愉快荡漾于身心之间。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纵身一跃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强烈地呼喊声：“王大华，她不不值得你这样做！你还有父母，还有亲朋好友，他们对你充满了希望，他们那双企盼的眼睛等着你将来能够为他们改变生活，你肩膀上的责任还很大，你必须扛下，你不能逃避。如果你真的这样放弃了生命，你不仅不能获得同情，反而会遭到世人嘲笑，就连郑百灵也会瞧不起你的！”他突然清醒，从围墙上跌落在天台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一阵急促地呼吸之后，他赶紧朝四周望了望，没有人。是谁把他从死亡的边缘给拽了回来？他分明听到了那个尖锐的呼喊声。他定了定神，再次朝天台上望去，确实没有人。只有楼下不远处传来的男生和女生打情骂俏般的欢快呼喊声。他身体踉跄，如同从战壕里爬出来一样，紧张而又后怕，毫无意识地回到了寝室。

    室友骆永石也失恋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念念叨叨的，如同精神病一样，两眼发直，面无表情，躺在床上反复向室友们诉说着他和他的高中时代的女朋友的过往，以及后半学期以来他明显感到曾经的那个高中时代的女朋友在刻意地回避他。无论他给她打过去多少遍，她都很少接他的电话，或者直接挂断，她也从不主动给他回电话，即使偶尔接通，那个高中时代的女朋友也会以正在忙为由立刻将电话挂断。尽管之前他曾经每个星期都会坐在固定电话旁跟远方的那个高中时代的女朋友深情地煲电话粥，但他终究没能守住那原本就很脆弱的爱情，孤独的她经不住离她更近的一个大学男同学的苦苦追求，最后疏远了曾经海誓山盟过的初恋，选择了当下生活里的新欢。骆永石一脸忧郁地躺在床上，模仿着电影《甲方乙方》里葛优的台词，撕心裂肺地喊道：2005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王大华则在日记中回顾过往时写下了一句话：2005年过去了，我曾经幻想过的美好爱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