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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强弓快马英飒 下

    说时迟,那时快,赵百川人还未到墙后,心中早已敲定好如何对敌,只见他提气轻身,脚尖在地上点了几点,“噌噌噌”,眨眼间便到了墙后,赵百川定睛这么一瞧——

    贺山的白马孤零零地站在墙后马棚里,一坨盐块被挂在墙边,那白马用一侧的眼睛瞧着他,舌头都还挨在盐块上,没来得及收回来,一人一马就这么对视着,空气显得分外安静。

    赵百川甚至感觉自己从一匹马的眼神中看出了困惑。

    “小师傅,半夜深更,怎的这般举动?”贺山本来睡的好好,突然就被赵百川的异常动作给惊醒了,连忙跟了出来。看到面前一人一马对视的尴尬场面,先是一愣,终于反应了过来,随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师傅莫怪,这畜牲白日里随我狩猎,难得休整,故而好在夜深时吃草舔盐,想来是吵到师傅睡觉了,怪我考虑欠周全了。”

    赵百川收起架势,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牲口因为饮食单一,需要靠舔盐来补充养分,这他是知道的,但昨日刚得罪了一伙贼人,赵百川心有余悸,哪里又能想到异响是马搞出来的,阴差阳错之下竟闹出这么个笑话。

    白马见赵百川再无其他动作,用鼻孔哼了一声,舌头再次动了起来,盐块与墙壁重新开始磕碰,敲击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虽然听起来和之前别无二致,但落在赵百川的耳朵里,心情大有不同。

    之前是惊恐和气愤,现在是羞耻和无奈。

    “师傅且去休息,容我把盐坨挂与别处,师傅心烦。”贺山迈步就要进马棚。

    “不必不必!”赵百川下意识拉住了贺山,“不妨事,贫僧是夜半无眠,故而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这借口未免有些蹩脚,刚一出口赵百川就恨不得给自己来一个嘴巴,这不是越描越黑嘛。

    “那若无要紧事,师傅不如早点就寝?”贺山出言调侃道,“明天也好早些上路不是。”

    “施主所言,深得我心!”赵百川连忙点头,从贺山身边大步走过,回到了屋内,面部表情揪成一团,像是喝了陈醋一般。

    是夜无话,虽然敲击声还是在继续,但这次赵百川可算是睡了半宿安稳觉。

    但在梦中,赵百川又回到了九年前和弟弟一起被波子追杀的场景,只是这次,他们逃出篱笆院后,没能跑进树林,而是跑到了又一座篱笆院的门前,又一个波子从柴房里跑了出来,挥舞着菜刀,直奔他们跑来,如此循环往复。

    终于,赵百川不再逃跑,他转过身来,双手摆开架势,竭尽全力将周身真气汇于掌心,一掌击出!

    六道金刚·阿修罗道!

    但这一掌打出后,什么也没有发生,波子依旧在急速逼近,手里的菜刀闪着寒光,直奔赵百川的颅顶斩击而下。

    赵百川猛地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旁边还在夜色中酣睡的贺山,心情终于有所平缓。真是可笑,自己只练成了“地狱”、“鬼”、“畜牲”、“人”这四道,连阿修罗道的门槛都没摸到,想不到在梦里也用不出来。

    好在,噩梦已经过去了。

    噩梦已经过去了,吗?

    “汤好了,吃吧。”

    一个温和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赵百川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

    九年前那个细长如鬼魅的身影此刻站在本不存在于屋子中的灶台前,一把掀开了锅盖,锅中的白色妖雾渐渐散开。

    里面煮着的,分明是弟弟百州的头颅!

    这不是现实,绝不是!

    “小师傅,小师傅?”

    急促的呼喊声从面前传来,却看不见声音来源,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要把赵百川从苦海中拉出来一般。

    赵百川猛地睁开双眼,真正清醒过来,阳光映入眼帘,贺山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师傅方才面色惨白、神情恐怖,吓煞我也。”贺山看赵百川醒了过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百川意识到方才是连环梦,坐起身来,眼看外面旭日初升,贺山已经穿戴整齐,桌上摆着一锅粥,还在冒着热气。

    还好,只是个梦罢了。

    吃过早饭后,贺山将喂完了草料的白马牵出,顺了顺毛,重新上好鞍鞯缰绳,又将些杂物放进布口袋,搭在了白马的肩头,二人穿戴整齐,骑马穿林而行,屋顶的海东青见人马开拔,竟也扇动起翅膀,于高天之上随行。

    “贺施主……”行进一段时间后,赵百川决定聊些什么,正要开口,却被贺山打断了。

    “师傅施主这般叫着,忒麻烦了些,小师傅的面相不足二十,在下应是虚长几岁,要是师傅不嫌弃,我便讨个大,叫我贺兄就行。”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赵百川自觉这一夜在贺山这儿得了不少便利,确实不好生分下去,于是答道。

    “看贤弟一身头陀装扮,倒是勾起我的疑问。”贺山随口问道,“你们出家人说的头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头陀乃是梵语,意为抖擞浣洗烦恼,指代以特定规则苦修的僧人,也称作头陀行者。”赵百川解释道,“规则麻烦得很,比如说过了晌午就不能吃饭之类的。”

    贺山闻言打趣道:“哦?昨天晚上贤弟吃的可是不少,岂不是坏了规矩?”

    “小弟可不敢称头陀,我虽在慈海寺修行,但还未正式出家,最多算个行者,”赵百川连忙说道,“这样规矩也能少点,等我寻到亲人,再回寺中正式剃度出家。”

    “贤弟此去洛阳是为寻亲?”

    “说来惭愧,小弟自小父母双亡,与兄弟失散,被慈海寺的和尚养大,师父说我尘缘未了,不好遁入空门,特地放我去洛阳寻亲,了却心愿,便未赐我法名,叫我用俗名为号,做个行者。”

    可能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赵百川愿意相信贺山确实是个生性豪迈的可信之人,也可能是因为先前的噩梦让他堆积了太多的压力,总之,从与家人在麦树屯相处的日子,到与众僧在慈海寺里生活的时光,赵百川聊了很多,贺山一边策马,一边静静倾听。

    “贤弟的过往还真是坎坷啊,”贺山叹了口气,“既然贤弟信得过愚兄,那愚兄也不好隐瞒了,若不嫌弃,我也给你讲讲我的往事吧。”

    “愿闻其详。”

    “我的故事该从哪儿说起呢……贤弟快躺下!”

    赵百川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不对,两腿夹紧马匹,向后一仰,平躺在了马屁股上。

    赵百川一动,贺山背后有了空间,左肩头一顶,铁胎弓便入手中,另一只手从背后箭筒中勾出一只羽箭,腰身一扭,向身后射出一箭,直袭灌木丛。

    从赵百川闪开到箭出,不过一个呼吸之间。

    “乒!”

    羽箭应是和什么硬物碰在了一起,从声音来判断,树丛中应是藏了东西。

    贺山猛地一拉缰绳,口中呼“吁”,马匹立时停住,在原地踏了几步。

    “既已暴露,何苦再躲躲藏藏,出来吧。”贺山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怒自威,先前的和气一扫而空。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松林响起了铁蹄之声,一队全副武装的玄甲骑兵从四面出现,盔甲上饰以灰狼皮毛,将两人一马团团围住,看这阵势少说有五十几人,个个气宇轩昂,不像是泛泛之辈。

    赵百川不免一阵心惊,难道这才是那伙金葵教的追兵?本以为是一伙拦路小贼,没想到竟能筹备出如此精良的马匹装备。

    如此悬殊之下,他二人怕是插翅难飞了。

    这是我一人惹下的祸端,断不能让贺兄受这无妄之灾。

    拿定主意后,赵百川翻身下马,向前一步,双手合于胸前:“金葵教的诸位英雄,万般过错,皆在贫僧一人,与此人无关,还请各位网开一面,放贫僧的朋友一马,贫僧在此束手就擒,是杀是剐,听凭发落!”

    闻言,贺山有点动容,看着面前的赵百川,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

    “贤弟……”

    “贺兄无需多言,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贫僧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拖累朋友!”赵百川转过身来,对着贺山行了一礼,“这一日的光景,得了贺兄不少便利,贫僧在此谢过……”

    “贺山非是全名,我叫拓跋贺山,是鲜卑人。”赵百川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山打断了。随即,贺山对着围兵大喝一声:“你们是荒城部的?宇文进何在?叫他出来见我!”

    “谁?”赵百川抬头看了看贺山,一脸的茫然。

    骑兵向两侧分开,一匹红马驮着一人进入包围圈中。但见此人面相刚毅,身披暗银锁子甲,饰以黑狼皮毛,肩甲上嵌着铜制的狼图腾,腰挎雁翎刀,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杀伐之气。

    只见此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贺山一拱手,朗声道:

    “末将宇文进,率大燕狼骑兵八十骑前来接驾,恭请二皇子回宫!”

    “恭请二皇子回宫!恭请二皇子回宫!”

    八十名狼骑兵齐声重复,洪亮的嗓音将林中飞鸟尽数惊起,直冲云霄,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