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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年节(一)

    爆竹,顾名思义就是爆炸的竹子,与火药一点关系都没有。

    ——《罗向日记》天宝四年十二月二十八

    “外面有人放炮仗?”罗向问小厮。

    “啊?啥是炮仗?”

    “你听,外面噼噼啪啪的声音。”

    “点爆竹啊?”

    “爆竹?”

    “侯爷没见过么?”

    罗向一脸茫然,爆竹里面不是应该装火药的么,或者所谓的竹筒炮也是在打通的长竹子底下塞入沾过汽油的布条再点燃汽油蒸汽,眼下这个时代无论是火药或者汽油都不应该出现在民间。确切说,火药和炸药只有他有,而汽油连他都没有。

    “那小的去整点,正好年节也该放爆竹。”

    “嗯,去吧。”罗向掏出一小吊钱,不到百文,丢给小厮。

    放爆竹的消息,召集了赵云杉、上官岚、妮默、青狐和一众小厮、婢子。他们都显得很兴奋,似乎都知道爆竹是什么,只是很少放罢了。

    不一会,去买爆竹小厮回来了,背了一个筐。

    啥玩意,罗向凑过去看,一个个红纸包裹的筒状物,别说,这炮仗个头还不小,跟二踢脚差不多。刚才听外面没那么响,是火药技术不到家?拿起一个,很轻,装药量很小,哎,火捻子在哪?

    “这玩意怎么放啊?”

    “侯爷,您这会就要放?”

    “看看。”

    “哎,得嘞。咱们出来看。”说着,把屋里的火盆也搬到院子里。

    “师父您看好,”上官岚取了一个红管,就那么扔进了火盆。

    罗向看清楚了,外层的红纸变黑然后化成飞灰,里面露出来的是一节半干的竹节,竹节在火盆里发出滋滋地响声,表面有液体析出然后冒泡蒸发,黄绿色的竹皮慢慢在有些地方出现了焦黄,过了大概两分钟,终于等到了“啪”的一声,竹节裂了一个缝。

    “这就完了?”

    “完啦,再,点几根?”上官岚看罗向脸色铁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中拿着的另一根爆竹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放掉。

    “还真是爆竹。”

    “对啊就是爆竹。”妮默也觉得师父脸色奇怪。

    “我给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爆竹。”

    众人眼前一亮,“侯爷出品,必属精品”。

    “你俩去看看哪家药铺还开着,买硫磺和硝石。要火硝,不要芒硝,如果分不清,那火折子点一下,一下着火的就是了,硝石能买多少买多少,硫磺呢,只要硝石的两成。”罗向叫来两个弟子,贴在他们耳边,轻轻讲。

    然后又叫来妮默:“去,称二斤木炭研成细粉。”

    “啊?”妮默读史变成哭丧脸“咱好歹也是个大姑娘,师父叫我研木炭太过分了。”

    “那你跟峰霭换。”

    于是,在院子里研墨碳粉的变成了上官岚。

    赵云杉和妮默回来后不到一盏茶,暮鼓便响起来。看见师父让下人做了许许多多用红胶泥封底的厚纸筒,大概和上午小厮拿回来的竹节的一半大小相当,另外还有三个汤盆那么粗一尺高的厚纸筒。

    赵云杉他们可是见过罗向配置硝化纤维甚至以硝化纤维混合硝化甘油制成的炸胶的威力,这么大一个筒子不得把院子移平呐。

    “师父,您是要炸家呀?”妮默很认真地问。

    “为啥?”

    “喏。”她指了指那三个大纸筒,这种活,她熟,做炸药实验时,他们就一起搓过这样的纸筒。

    罗向顿时明白了,这些年轻人从未见过黑火药,直接就跟着他追随者诺贝尔的脚步完成了飞跃。雷酸汞、硝化纤维、硝化甘油、炸胶、赛璐珞、炸胶和赛璐珞混合的无烟火药,在十九世纪的高科技都被鼓捣出来了,可唯独没给他们见过这些物什的老祖宗——黑火药。

    “呃······不会的。按硝石七成半、硫磺一成半、碳一成,磨成细粉混合。装小筒的药粉用蛋清混合,搅拌成颗粒。大筒的不加蛋。”

    “好的。”

    “对了,离火远点。”

    “好。”

    赵云杉和妮默把一路上见到的药店里的硝石全都收入囊中,居然收了近百斤。手中没活的小厮和婢子帮忙装药,把这一天做的小筒都装满,插药捻,胶泥封顶。最后三个大纸筒也塞满黑灰色的粉末,在封口的前往火药中心插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芦苇杆,芦苇杆的中空出插上一根长一些的药捻,这些药捻是在浓硝石水力浸泡后的细麻绳,用胶泥封住顶端,把芦苇管包在里面,最后抽出管子将引线留在里面,用纸团塞住引线空周围的缝隙。

    “师父,明早。能试一个么?”

    “为什么是明早?”

    “到个没人的地方,在京城把房子炸塌可不是小事。”

    “放心,我不想炸家。”说着找过一个两头已经有些干了的炮仗,走到院子中间,打开火折子,一点红光亮起。火折子触碰到引线,麻绳嘶嘶地闪起火花,罗向迅速向后退了几步,就停下了。其他人都惊呆了,也忘记提醒侯爷、师父“快跑”,都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炮仗

    嗞嗞地火花钻进纸筒,两个呼吸后,“咚!”一声闷响伴着一闪而逝的亮光,炮仗消失了,留下来的除了耳畔的语音、眼前消散不去的光斑还有淡淡的烟雾和微弱的刺鼻气味。

    “非常不错。”

    这东西不错,原料简单,威力适中还能发出足够的响声。

    “侯爷,这爆竹有意思。”一个小厮笑嘻嘻地谄媚。

    “今天你们一人放一个,剩下的明天除夕夜再放。”

    所有的小厮和婢女,也都一人领了一枚。胆小的婢子把炮仗交给胆大的小厮哥哥来点。院子里“嘭、嘭、咚、咚”的声音不规则地冲进夜空,已经安静下来的长安城,似乎都能听到。

    正在院子里一片欢笑的时候,大门口传来有人雷门的声音,听上去来者不善。开门的门房是房东留下来的老人,罗向就没让他走。

    “呦。几位武侯有何贵干?”

    “听闻坊内有巨响,整个长安城都听得到,老张头,似乎是从您这发出来的。”

    “诶呦,您不知道,这宅子呀,这个月租给了一个单于大都护府那来的侯爷,着侯爷会些仙术,他听咱们的爆竹不响,就以炼丹之法做了些爆竹,现在正和下人们燃爆竹呢。”

    “爆竹?”几个巡夜的武侯从没想过爆竹能这么响。

    “正是爆竹。”从府内出来两个年轻公子哥模样的人,“几位武侯进来暖和暖和,喝杯茶,看看我们的爆竹。”

    几个人有些不可置信,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便跟着两个年轻人进入宅子。在一个宽敞的堂院里,好多人都在里面。一个为他们引路的年轻人挤到里面应该是与家主打招呼了。人群开始窜动,他们站在入口门廊处能将整个院子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一名女子,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看气质必然是极佳的,想来不是女主人也应该是宅子里有地位的妾室。她屈膝蹲下,将一个与街市上贩卖的裹了红纸的竹节差不多的东西方在院子中的地上,吹了吹火折子,在竹节上晃荡了一下,爆竹上面就有一个橙红小亮点迸发出火星。

    “青狐娘子,快跑!”

    这个叫青狐的女子应该就是侯爷的侍妾一类,领队的武侯猜想。

    那名娘子起身蹦跳着回到人群,爆竹上的火点消失,随后闪光伴随巨响,的确不是普通爆竹所能匹及。几名武侯都被吓得一哆嗦。

    “诸位也都看到,的确是在燃爆竹。”刚才的少年公子不知何时又走过来。

    “呃,是,是,侯爷好手段,只是,现在夜色已晚,如此响动,很难不惊扰到其他城中百姓,所以,恳请公子转告侯爷,请侯爷高台贵手,不要惊吓的这里的百姓。”武侯的话说得很谦恭。

    赵云杉也答道,“是我等考虑不周,今天向试试明日守岁的爆竹,一时忘记了时间,辛苦各位武侯了,进屋喝杯茶暖暖身子。”

    “哦,公子客气了,我们也得赶紧回去交差,就不打扰了。”说着就退出院子,赵云杉将他们送到大门外面,才回到罗向身边。

    “明天拿上一半给王老爷子,剩下的明天晚上等我回来,咱们一起放。拿一个大筒明天进宫当个伴手礼。”

    这一年的腊月没有三十,所以李三郎的年节大宴就在腊月二十九举办。

    紫色团花朝服是罗向第二次穿,玉带更是第一次上身,一共十二片,每片雕刻图案各有不同。要说是什么玉料,罗向也不懂,也没问,摸起来的感觉不错。不过还是觉得不舒服,换成了能挂很多杂物蹀躞,这东西很像武装带,什么都能挂,只是现在不时兴了。罗向的头发曾长长了许多,虽然盘发成髻还是有些困难,不过用绳子挽一下还能将就,但总是不喜欢,于是就又剪短了,所以每次出门就都带个幞头当帽子了。

    “嗯,这样看起来很好”王烁他不用去赴宴,所以就过来帮罗向整理仪容。

    李三郎的年节团拜大宴安排在除夕的中午,狂欢一下午,晚上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吃团圆饭。巳时,罗向的马车便从临时宅邸出发前往大明宫。

    丹凤门下,罗向总是向拿故宫与其做一番比较,与之对应的应该是天安门。不得不承认,大唐的气象,青砖城墙,赭色城楼、绿琉璃顶,比起印象中的故宫各处城门都要高,都要有气势,或许只是为了更大的仪式感。五个门洞,只打开了左侧第二个和右侧第二个。怎么进,他不担心,有宦官引路。

    长长的御桥尽头,俯卧在龙首原南坡上的含元殿便如巨兽鸟瞰蝼蚁般横亘在正前方。纵然是见过故宫太和殿,也知道太和殿失火重建时规模有所缩减,可地基不会骗人,眼前的殿宇是全盛时期的太和殿也是不遑多让的。借助龙首原的地势,三层台基将宫殿拔高,大气磅礴。尤其是走到近前,更是感觉到凡人的渺小。

    设宴的地方不再这里,宦官也不是导游,只顾低头引路不发一声。罗向便悄悄跟着,看看四周的景致。他看见了西朝堂的牌匾,过一桥,后来有望到栖凤阁。大致是向西走。过了昭庆门就进入中朝。罗向这才注意到,前前后后,也有紫袍或者绯袍的同僚在宦官带领下走着同一条路,他们大多三三两两由一个宦官领着,似乎只有他形单影只,无所谓,反正他也不认识谁,谁也不认识他。

    王烁说过,这里是中朝很重要,门下和中书都在这里。宣政殿就在右后方,基本上也是在龙首原的最高处,残雪把世界变成青白,这里就是画里墨最浓的一处。

    通过光顺门穿过第三道宫墙,右手边的延英殿有些遮挡视野,不过从这里往下看就是龙首原的北坡,殿宇、亭台、楼阁,在这里看都是俯视,飞檐斗拱相互搭连,犹如一群轻飞水袖的舞娘。林德殿,于此处地势相当,在一处高地上殿下有二层台基,殿本身由前、中、后三殿聚合而成,正殿两层,同时还有结邻楼、郁仪楼、东亭、西亭等一些列配套建筑。有风吹过,屋檐上挂着的铜铃便发出清脆如群雀鸣叫般的声音。

    走近,才发现在房屋构件上的绘画很少,他忘了故宫是否也是如此。进殿,一片开朗,完全没有大型建筑内采光不足的感觉,燃烧油脂的火盆、灯山很合理地安排在大殿内各处。案席都已摆开,只是众人少有落座,三五成群的有,两人私谈者有,行礼后错身过的也有。

    宦官将罗向安排在文官一侧的比较靠近御座的前排,但位置比较靠外的第四列,他觉得很满意,可以悄悄地做个透明人。旁边的人大概是去社交了,附近也就他一个人坐在案几旁边。同他一样坐在位置上不吭气的,还有几人,紫袍的就他一个,剩下的几个都是身着绯袍。那几个绯袍关于大体都有些共同特征,就是隔着十丈都能闻着的倔脾气。其中的一个似乎在看他,但目光接触时却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人是谁?为啥翻我?你认识我?罗向发出内心三连问。

    “李相国到!”宦官唱名。

    殿中骚动起来,文武大臣纷纷停止交谈,坐着的也起身,朝门口方向的紫袍来人作揖行礼。罗向自然从善如流,只要不显眼就行。他微微抬头,凭借他优秀的视力可以看到一个笑呵呵的小老头,面皮白皙,有些皱纹也是正常;胡子修剪过,有半尺长,就是有些稀疏;眼睛很有意思,确切是目光,让人感觉不管你在什么位置他都在阴恻恻地盯着你,可仔细去看,他正在跟交谈对象聊得正欢。罗向内心警钟大作,准备回去好好和王烁聊聊,让他泄露一些天机。这个李相国会做什么,历史怎么评价,该避开什么,远离谁。

    李相国同一众亲王、郡王、国公互相见礼,那些勋贵也客气还礼。待李相国落座,罗向连他的后脑勺都看不到了,刚才喧闹的大殿随之逐渐安静下来,一众大臣纷纷落座,发出唏唏嗦嗦的说话声。偶尔的大笑,是老亲王、老勋贵们已经开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