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星落中唐 » 第二十章 白桦林与小路(二)

第二十章 白桦林与小路(二)

    学习中国文化常识时候知道国乐有宫商角徵羽五音,而西方音乐是Do、Re、Mi、Fa、Sol、La、Si七音阶。可我竟然用陌生的阮咸弹出了苏俄曲风的《白桦林》以及老美的《乡村路带我回家》。少得是哪两个音?为什么我能弹出来?青狐给了我答案,除了五音之外还有变宫和变徵,也是七音,甚至连钢琴上的五个半音黑键也能表现出来。是我浅薄了。

    ——《罗向日记》天宝四年六月二十八

    人是活的,电脑再怎么高端也是服务于人的,青狐虽不如墨旖机灵,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在罗向眼里只不过是个青年,学起来也并不慢,神奇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与墨旖对电脑抄书不同,青狐用的是另一台罗向的私人的电脑,里面的音频和视频是非常多的,一部分是他喜欢的,一部分是语国际友人交流的,从音乐到电影、从国庆阅兵到海陆空联合演习,包罗万象。本来嘛,中国人总想比一比分个优劣,展现一下国富民强的现代化中国,罗向当初也是存了一些炫耀的小心思。这次会直接给观看者一个穿越千年的震撼。

    罗向也想到了这一点,给大多文件夹都进行了加密,让她听歌练曲就行了。

    “青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小侯爷说话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像是在委以重任。

    “请您放心吧。”青狐知道自己是除了侯爷外第三个进入密室的人,侯爷信信任她,至于为什么,她不知道。

    罗向的唱片机、唱片刻录机、母盘刻录机都完成了测试,虽然动力还是用的人力,而且音质只能说将就,更不可能有什么立体声,这都不重要了。安静的密室成为了最好的录音棚。青狐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刻录母盘,想刻那首随便,每天刻几首也随便。这项工作也彻底为青狐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有好事者曾以侯爷金屋藏娇,青狐每天都跟在罗向身边进入小院做贴身服侍,可自从来了那群小道士拜侯爷为师,人们才知道,虽然青狐姑娘也进入工作室的小院,却并没有与侯爷在一起。这下从管家到婢子都知道了,青狐应该在传说中的密室禁地,而且可以自己自由进出。关于女子的身份,自然是有消息灵通的人从府城那边传回来,所有人都不敢再继续猜测她的身份了。

    如今,后宅的嬷嬷也去毛纺工坊当了管事,原本她是对管家和罗向负责的,有什么事情总是要汇报一下,虽然罗向大多时候都会不假思索地同意,但这个步骤不能少。

    “青狐,那个嬷嬷走了,你来帮个忙。”这天常昆、陈品他们都在,听得真切。

    “可奴家没做过呀。”

    “宅子里就这么几口人,他们有啥事告诉你,帮我处理一下就行,你跟常昆商量着办,没大事不必问我。”这分量和嬷嬷就不一样了,放在一般在大户人家是涉及到部分主母的权力了,纵然小侯爷无妻无妾,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可罗向只是不想然让这些琐事占据更多的精力。

    “这样不妥吧!”青狐也是在大户人家带过的,自然知道其中的边界。

    常昆也是惊愕,但他从不忤逆罗向所有忍住没有开口。

    “算你帮我了。”这话很有意思,“帮”,其实就真么不到十个人的穿衣吃饭问题,也是简单,会点写写算算就能应付得了,也没什么体力活。

    “谢谢侯爷信任。”罗向没有告诉青狐她新的身份,不是是侍妾,他从来没有碰过她;也不像歌姬,他并不拿自己寻欢;凑数当个嬷嬷,权力大得又超过了姨娘,还有独自的房间。侯爷是怎么想的,当时为何要把自己赎出来,从不亲昵,甚至没有试图摘去她的面纱,却待她极好,甚至有种上辈子是债主的想法。但她也在侯府住了一些日子,发现侯爷对府里每个人都极其亲和,他会跟小厮和婢子开玩笑逗他们开心,会每天与他们同桌吃饭,会帮婢子提拿重物,更是从不轻易责罚犯错的小厮、婢子只要不是背叛和泄密最严重的也就是碎碎念叨直到他们良心发痛,所以府里那些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下人也会跟他没大没小地插科打诨。或许,侯爷只是烂好人的性子,可他杀伐起来也是下手狠辣的,对偷偷进入禁地的贼人从来都是往死里打的。

    至于为什让青狐做这些,罗向就是觉得人尽其才,来了便是缘分,看她也会与自己喜欢的的音乐共情想必也是喜欢的,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为什么不呢。

    青狐也是很灵气的姑娘,一些歌听上即便就能拨弄着阮咸或者瑶琴唱出来。罗向也是怀念往日时光,现在另一个时空能够遇到可与他共鸣的人,流露出来的表现自然是不一般的,只是他觉得的理智也只是他觉得。

    当罗向一行回到庄子,伤员被送到营地里的军医处,其他人各自回到住处或到餐堂安排餐食。

    “公子回来了。”青狐微微行礼,罗向不让她称呼自己为侯爷,说这让他感觉自己像只上蹿下跳给人表演的猴子。

    “回来了。”罗向含笑,“让厨子做三碗羊肉馎饦,两碗让罗九他们谁送到军医那,落虚受伤了,还捡了个伤兵,肉不要多,他们虚弱。”

    “好的,你休息会,做好就给你送屋里。”

    “谢啦。”

    罗向的男弟子们都很喜欢跟这个一直带着面纱的大姐姐说话,并不是因为他出身青楼带着媚态,相反地她对每个人都有礼,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平时也很照顾这些半大的孩子,男孩子们也是带着敬重把她当做半个师娘来看,毕竟墨旖师姐是很少回宅子,目前进入禁地的只有师父和这位青狐姐姐。

    馎饦煮好了,自然是厨子的手艺,青狐把肉最多的那一碗送到罗向那里,“公子慢用。”

    “谢谢。”

    公子总是这么客气,不仅是对她,对其他人也都一样。除了管家、账房、卫队头子这些老管事,其他人的年龄都差不多,公子没有一家之主的威压更像是一群孩子中间领头的孩子王。

    夜色中,一盏橘色风灯离开宅子,青狐裹着凝夜紫的毛呢斗篷,一手执灯一手提食盒,光斑照亮前方两尺。本来是让罗九去的,可宅子里本来小厮就少,忙不过来,于是她就自己去了。

    “青狐姐姐,你怎么来了。”中箭的少年气色不错,肩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见到青狐便喜笑颜开。

    “侯爷让厨房给你那位朔方军的兄弟煮点羊肉馎饦,他们都忙,我就送来了。”说着打开食盒,香味伴随着徐徐蒸腾的白气扩散出来。

    “青狐姐姐,交给我吧。”

    “馥儿,小心烫。”青狐把面递给酸妮。

    转身看到躺在另一张床榻上的唐军士兵,他已经瘦得脱相了,不过军医说他没什么大碍,需要静养,几个团练的战士帮他擦洗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

    “能坐起来么?”

    伤兵努力地往起坐了坐,青狐帮他用枕头顶住腰,坐稳。

    “趁热吃吧。”青狐吧另一碗面端给伤兵。

    “谢谢你姑娘。”

    青狐没有扎姑娘的发髻也没有扎妇人常见的发饰。

    “青狐姐姐,你看我受伤了,那么勇敢,能不给我唱首歌?”

    “吃面还堵不住你的嘴。”酸妮嗔怒。

    “嗯,可以的,你那么勇敢,姐姐唱什么呢?”

    “唱什么都好。”

    酸妮瞪了少年一眼,伤兵看起来似乎也有了些笑意。

    青狐的声音清澈而平静,却隐隐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纷纷雪花掩盖了他的足迹

    没有脚步也听不到歌声

    在那一片宽广银色的原野上

    只有一条小路孤零零

    他在冒着枪林弹雨的危险

    实在叫我心中挂牵

    我要变成一只伶俐的小鸟

    立刻飞到爱人的身边

    在这大雪纷纷飞舞的早晨

    战斗还在残酷地进行

    我要勇敢地为他包扎伤口

    从那炮火中把他救出来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我的小路伸向远方

    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啊

    跟着爱人到遥远的边疆

    这首歌不同于当世盛行的任何曲调,没有诗词那样的的韵律,也不同于秦楼楚馆里的**小调。是啊,从古至今多少战争,夺走了多少儿郎,从来没有人从妻子、爱人的角度发声,没人书写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心情,她们从来都是配角甚至是龙套,她们的声音被关在深宅大院里,没有人听得到,如果有,也是千年前的小孟姜的嚎哭吧。只是这首歌里表达的不是哀怨和愤恨更加多的是对爱人出征保家卫国的支持以及世间女子少有的豁达与坚毅以及一丝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

    是啊,他们猜不到,这首歌的确不属于这个时空。

    “真好听!”少年叫到。然而,酸妮捅了一下他的肋下。他真要回敬一下,却也不做声了。

    青狐坐在伤兵的床沿上,正用手帕擦拭眼角。伤兵端着碗,鼻涕眼泪都流进碗里还不自知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碗里的食物。

    “呵,献丑了,那我先回去了。”青狐率先恢复表情,或者说面纱遮住了大部分表情,“碗筷明天会有人来收。”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伤兵依旧在扒拉,似乎陷入自己的世界。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冬日的草原覆盖着雪,却不是白的,是火光映照的明黄,是灰烬沉积的灰黑,是鲜血浸染的赤红。四周的喊杀声已经消散,所有拼杀都静止了,唐军、突厥人停止了动作或抱在一起或刀剑相交都静滞在原地,喷出的热血、飞散的残肢也都悬浮在半空。一个身着梧枝绿长裙的轻灵仙子绕过烟火,避开刀剑,踏着为数不多的白雪款款而来,脸上挂着从容而温暖的笑容,不徐不缓地来到他的面前。他倚靠在战车的轮缘,全身只有眼睛能动,女子跪坐到他的面前,才看清那是他的青梅竹马。她以前是这般样子么?不记得了。这么震动从容么?记不清了。这都不重要,对面的人就是她,是哪个从小就伴他长大的女孩。他曾说非她不娶,她只是摇头。现在,他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失,感觉只要闭上眼睛,一切就会消失。

    “你会好好的。”女孩轻声细语,如春风温暖、如晨雾般让人陶醉。

    李珏石头伸手去抚摸女孩子的脸。

    “不要动。”女孩娇羞的一笑却避开了,她拿出一方白绢手帕,轻轻按在被劈开的胸甲上。

    哪有这样疗伤的,这样根本是碰不到伤口的。然而却奇迹般地不疼了,喘气也更顺畅了。

    “好了。”女孩坐直身体,“你要多保重,我要走了。”

    “你去哪?”

    没有的到女孩的回答,眼前的人消失了,只有一只夜莺扑闪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一圈。

    喊杀声、叫骂声、惨叫声、哀嚎声、金铁交鸣的撞击之声跃然而起,有鲜血喷射到他的身上,有火星钻进他的衣领,有敌人向他冲来······

    远处传来与他青梅竹马女孩的声音:“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就在凶神恶煞的突厥人冲到他眼前的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是一场梦,他坐在床榻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周围一片漆黑,旁边床上的少年均匀地打着鼾。

    “你会保护我,可你又在哪里呢?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李珏喃喃道。

    宅子里,青狐似带微笑。合住的眼眸也在不停地转动。

    “二公子回来啦!”小厮兴冲冲地从外面冲进啦,高声告诉每一个人。

    老爷、妇人、姨娘其他的公子小姐还有好多好多的婢子、婆子、小厮都涌出来,涌到府外的街上。她也挤在人群中,跳着脚随着人群的视线张望。高头大马上,金色的明光铠闪闪生辉,当年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一名高大威猛的小将军。只是他表情有点僵硬,的视线在人群中游弋、搜索。

    “儿啊!”老爷和夫人出现在路中,小将军下马拜见。她被挡住啥也看不到了,眼前全是窜动的人群。

    人群簇拥着金盔上的红缨进入中门。二公子回来了,但不是他的二公子,或许也不再是他的二公子了。人群散尽,只有她在游荡,漫无目的游荡,来到一处林子。这里她没有来过,树他也不认识,白色的树干、绿色的叶子,难道这就是歌中的白桦林?也许是吧。树很高,有的三五成丛,有的决然一身。不同于其他森林的黑暗压抑、这里更加明亮,林中似有淡淡的酸甜香气,沁人心扉。

    轻抚青白色的树干,树皮光滑,一道道黑褐色的纹路如同尺上的刻度,它们这么大,在丈量什么呢?仔细看,这些黑褐色的纹路变成了一个个人的姓名,这些名字都是两两纠缠在一起,男孩子、女孩子。

    她看着、念着,好多、好多。男孩子回来了么?女孩子又等到了么?不知道。这里的每棵树上都有名字,好多、好多,从下向上,每一个缝隙都是一组名字。

    “这里是哪?”她问道。

    “这里是白桦林呀。”声音熟悉却多了稳重。

    “二公子!”

    “赤晏!”

    “二公子,你在哪?”

    “我在这!”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树,周围数丈范围没有别的树了。走过去,树上只有一个名字,是二公子的名字,没有她的。赤晏也不是她的本名,只是大家都这么叫她,久而久之,她也不记得自己最开始的名字。但她清楚地记着二公子的名字,就刻在最粗壮的那棵白桦树上。

    “我,就在这。”声音再次传来。

    她绕到树后想要找到调皮的青年,可是树后没有人,她又看到了树上的名字。

    “为什么只有一个名字。”她问,似乎猜到了什么,于是变得平静。

    没有回应。

    “你还在么?”

    “在。”

    “你还好么?”

    “我还好。”

    “那我就放心了。”

    “可以摘下面纱么?”

    “我的相貌残破了,身子也不干净了,还是,就这样吧,有你的名字就足够了。”

    青狐躺在榻上,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顺着面颊向下滑,流到细长的疤痕出打了个弯溜到了脖颈后面的发丝中。

    刚才是流泪了么?可能是幻觉。坐起身,用火折子点燃蜡烛捻子,微光升起,充斥了整个屋子。坐在梳妆台前,玻璃制成的梳妆镜清晰而明亮,长长的伤疤虽然骇人却很巧地从她颌下划过并没有过多伤及容颜。她没有看镜子,只是取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取出一个小小的香炉,揭开繁复雕花的镂空盖子,用铜香压将里面洁白的灰烬压实抹平,取一根眉笔当做香扫拂去炉边多余的灰,盖上篆模,用铜香勺在另一个瓷瓶里摇了三勺自己的配制的香粉,小香铲抹平压实,抬起篆模,香炉里洁白如瓷的香灰上就出现一朵棕色的莲花。一粒火星点燃香粉的一角,盖上盖子,一缕淡淡的柏子香起渐渐充斥房间的每个角落。

    青狐吹熄蜡烛,打开窗户,月色清冷、快入冬的塞北更是彻骨。院子里石桌旁有人坐着。

    “来一口么?”说话的人白瓷瓶,摇晃着手中的葡萄酿。

    才看清是小侯爷。

    “少爷没睡?”

    “馋酒了。”

    “外面冷,进屋吧,奴家点了香。”

    少年拎着酒瓶走过来,没有进屋,只是站在窗边,把酒递给青狐。

    青狐对瓶饮了一大口,把瓶子递还个罗向。

    “进去吧,别招风。”说完就嗅了嗅静心凝神的香气便拎着瓶子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受伤的少年不再发烧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李珏又在罗向的军医院住了一阵子,直到有可以生龙活虎地跟着罗向的团练兵一起操练时,才向罗向和郭子仪求了两封信,离开庄园回朔方军去了。这段时间,李珏的饭食都是青狐为他端送,偶尔也会多坐一盏茶的时间。军医在见到罗向的时候提醒小侯爷,青狐单独去见男子恐怕不好,可罗向却说,她并没有与我有何约定,她是自由的。

    临走时李珏见到青狐,说:“虽未曾见过容颜,但在下总感觉似曾相识,像一位故人。”

    “哦,呃,是缘分吧。”

    “可能是吧。”

    “愿小将军平安,武运昌盛。”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