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大地之名
从那以后，4-794369就经常过来找伯里克了，有时隔四五天就会来岩山找他。狼群听了伯里克的吩咐，不去找她麻烦。有时她遇到了，还会朝对方模仿一下狼嚎，狼群自然并不理睬，但她竟然乐此不疲。这少女当真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伯里克的存在。这样过了几个月，伯里克自然对她放松了不少警惕。何况，两个人都是半大不大的年纪，正缺少玩伴，时间一久，互相之间也就视为同伴了。伯里克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秘密，而分享秘密有时正是牢固友谊的基础。
交流既然多了起来，有些信息就无法长期不让对方知晓。比如，伯里克每天听这少女念叨自己的爷爷和妹妹，不由得对那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多出了一些好奇和亲近的感觉。据她所说，她父母早死，而爷爷是第四区的老猎户，这对姐妹小时候一直依靠这个老人来维持生活。既然有三口人的数量，要向神殿上交的猎物是很多的；尤其当她妹妹满了十岁，有了数字，被登记在神殿名册上之后，贡物的数额就多到了她爷爷无法完成的地步。有一个选择是，把她的妹妹送去第十二区学习纺织。第十二区是个比较特殊的居民区，里面生活着不少工匠，神殿的一应衣物家具，都是由这些匠人所造。完成得好，生活照常；完成不好，就会遭受责罚，没日没夜地赶制更多的器物。他们一家听说了匠人的辛劳，都不想让她过去；但工匠都是从小培养的，如果再犹豫下去，她的妹妹就连做工匠的资格也没有了。而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让4-794369也去做一个猎户。有了帮手和继承者，老人家或许可以凑足缴纳的份额。
两个选择，做爷爷的都不同意，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面对危险或者过度的辛劳。他更愿意让4-794369嫁个种地的人家，这样既可以让孩子们都摆脱猎户的身份，也可以保证她们能吃上饭——种地的风险比打猎要低得多。但最终是4-794369赢得了争吵，她劝说她爷爷把小妹寄养在一户老实邻居家里，就这样开始学习与野兽战斗了。
“我觉得现在这样可真不错。”断断续续地把她自己的故事全都讲完之后，4-794369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爷爷老说危险危险的，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抓兔子，逮雀儿，不比随随便便嫁个不认识的人要好得多？而且啊，如果不走进这片树林里，我就不会认识你了！直到认识你以后，我才发现，世界可真是好大的世界啊。”
伯里克暂时没有发表意见。他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家，原来那份枯燥的种地的活儿，对于4-794369和她的家人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了。既不需要在树林中冒生命危险，也不需要去第十二区担惊受怕，按道理来说，他的爸爸妈妈应当感到满足才对。但他们没有；他们有了更多的想法，想要知道远方是什么样的。他们错了吗？他们应当被这样处死吗？依据太阳神的律令，是这样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伯里克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不是滋味，仿佛这个错误，原本不应该是个错误似的。
“说话呀，伯里克！”这少女又说道。伯里克确实已经让她知道了“名字”这个东西，因为当时少女想知道怎么称呼他，而他又不愿意说谎。起初，少女对“名字”展现了极大的敬畏，恐怕她对太阳神都没有这种敬畏程度——伯里克可以肯定地这么判断。“名字”，这个法师独有的东西，就像一种沉甸甸的权威，把她吓住了。伯里克在她身上看到了想象中的那个被“名字”困扰着的、年轻的母亲，并且很不情愿让她走上探索“名字”秘密的道路，于是干脆和盘托出，告诉她说，法师的“名字”和普通人的“数字”也没什么太大的高下之分。这样才勉强将她安抚住了。
伯里克回过神来，回答道：“既然你已经认识了我，狼群就不会伤害你了。现在，你在树林里是很安全的。你们家每年的猎物份额，肯定能完成了。”
他一提到这一点，少女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不少。“我也这么想！”她掐着指头数着，“两只，三只……我才遇见你没多久，爷爷就很吃惊地表扬了我的狩猎天赋！幸亏我机灵，减少了猎物的数量，他才没有怀疑我的行踪。”
4-794369绝不是一个孱弱的女孩。她背后总是背着弓箭，长弓看上去非常朴素，但杀伤力是很大的。腰间总是挎着小匕首和一柄颇长的刀。在这个少女身上，天生有一种强悍的气质，假以时日，她定会成为出色的猎手。
“要是有多的猎物，你不如就和你爷爷一起吃掉。”伯里克漫不经心地提议道。
伯里克在山林中待了五年，小溪里的鱼、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野兽，他都能用光能猎获，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肉的味道。但4-794369好像被他的提议镇住了。她两眼放空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我们，可以吃肉吗？”
“神殿的律令规定，在贡物之外多余的猎物是归自己所有的。”伯里克奇怪地看着她，“这又不是违反律令的事，当然可以了。”
少女小小地吞咽了一下。“我，我得到自己的数字那天，爷爷才给我和小妹吃了点肉。那之后好几天，我都缠着爷爷想多吃两口，爷爷后来没办法，才跟我说，我们每年光是满足上缴的猎物数量，就很不容易了，省两口肉下来，是拼命才能做到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说要吃肉了。”
于是，下次4-794369再过来找伯里克的时候，伯里克提出要烤肉吃。这对少女而言实在是天大的惊喜，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伯里克有意让她学着，刻意给她示范怎么生火、烧柴、料理肉片。她都用心地记在脑袋里，说以后一定要给爷爷和小妹烤肉吃。两人大吃一顿，末了都捧着肚子倒在软绒绒的草地上。
4-794369忽然笑了起来：“听说只有法师才能一顿吃这么多肉。我——居然也有法师的待遇了？”
“我是法师啊。”伯里克觉得她的想法总是很怪，“虽然不算是正式的法师，但是你既然认识我，有这个待遇也很正常吧。”他不知道这一点都不正常。
4-794369望着天空，又说道：“那么，我能不能有个名字呢？”
伯里克立刻坐了起来。他看着这少女，为对方大胆的想法所惊，答道：“不能。首先，名字是法师在十岁那一年被自己的老师赐下的名字，你既不是法师，又不止十岁，而且没有老师。不满足任何条件，所以不能。”
4-794369的笑声逐渐变大了，回荡在岩山的顶上。
“你怎么这么死板？”她说，“不满足这些条件，所以不能吗？但我就是想要！”
伯里克开始对她讲道理。但无论怎么讲，她都固执地想让自己有一个名字。伯里克想到父母的遭遇，最终无奈起来：“实在不行，我悄悄给你一个名字吧。但这是违背律令的事，所以坚决不能外传，所谓的‘名字’也不能取代你的数字成为称呼。”
4-794369斜了他一眼。“我知道自己没有魔法能力，而且你又不是我的老师。凭什么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我赐名？要赐，自然是我自己赐自己。”
这下伯里克终于找到了理由。“可是你又不知道怎么起名字。这样吧，等你以后对名字有了个了解，你再想自己的名字也不迟……”
“不用这么麻烦。”少女说。她也坐起身来，凝视着自己身边的草地，并且伸出手去，碰了碰草叶之下的泥土。
“这个世界，叫什么名字？”她若有所思地问道，“或者说，你既然学过太阳神殿的知识——那么你总该知道，我们站立在上面的这一整片大地，叫什么名字？”
伯里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还是回答了。“我确实学过地理这方面的知识……”他说，“阿提卡。我们所生活的整个大地，被称为阿提卡大陆。”
“好吧。”少女凝眸望着自己脚下绵延无边的土地，慢慢地说道：“那么，我的名字就是阿提卡。”
4-794369——阿提卡，在自己的身上，担起了整片广袤大陆的名字。此时此刻，她尚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的意义，究竟有多么沉重。她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而高兴，并且非要伯里克改口称她为阿提卡才罢休。纵然心情为此而骤然沉重，伯里克也没有表露出那种不好的预感，而只是一再叮嘱她不要对别人泄露“名字”的秘密。阿提卡答应了，并且满心想着要回去给自己爷爷烤肉吃。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给爷爷和小妹吃烤肉。
交流既然多了起来，有些信息就无法长期不让对方知晓。比如，伯里克每天听这少女念叨自己的爷爷和妹妹，不由得对那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多出了一些好奇和亲近的感觉。据她所说，她父母早死，而爷爷是第四区的老猎户，这对姐妹小时候一直依靠这个老人来维持生活。既然有三口人的数量，要向神殿上交的猎物是很多的；尤其当她妹妹满了十岁，有了数字，被登记在神殿名册上之后，贡物的数额就多到了她爷爷无法完成的地步。有一个选择是，把她的妹妹送去第十二区学习纺织。第十二区是个比较特殊的居民区，里面生活着不少工匠，神殿的一应衣物家具，都是由这些匠人所造。完成得好，生活照常；完成不好，就会遭受责罚，没日没夜地赶制更多的器物。他们一家听说了匠人的辛劳，都不想让她过去；但工匠都是从小培养的，如果再犹豫下去，她的妹妹就连做工匠的资格也没有了。而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让4-794369也去做一个猎户。有了帮手和继承者，老人家或许可以凑足缴纳的份额。
两个选择，做爷爷的都不同意，他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面对危险或者过度的辛劳。他更愿意让4-794369嫁个种地的人家，这样既可以让孩子们都摆脱猎户的身份，也可以保证她们能吃上饭——种地的风险比打猎要低得多。但最终是4-794369赢得了争吵，她劝说她爷爷把小妹寄养在一户老实邻居家里，就这样开始学习与野兽战斗了。
“我觉得现在这样可真不错。”断断续续地把她自己的故事全都讲完之后，4-794369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爷爷老说危险危险的，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抓兔子，逮雀儿，不比随随便便嫁个不认识的人要好得多？而且啊，如果不走进这片树林里，我就不会认识你了！直到认识你以后，我才发现，世界可真是好大的世界啊。”
伯里克暂时没有发表意见。他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家，原来那份枯燥的种地的活儿，对于4-794369和她的家人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了。既不需要在树林中冒生命危险，也不需要去第十二区担惊受怕，按道理来说，他的爸爸妈妈应当感到满足才对。但他们没有；他们有了更多的想法，想要知道远方是什么样的。他们错了吗？他们应当被这样处死吗？依据太阳神的律令，是这样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伯里克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不是滋味，仿佛这个错误，原本不应该是个错误似的。
“说话呀，伯里克！”这少女又说道。伯里克确实已经让她知道了“名字”这个东西，因为当时少女想知道怎么称呼他，而他又不愿意说谎。起初，少女对“名字”展现了极大的敬畏，恐怕她对太阳神都没有这种敬畏程度——伯里克可以肯定地这么判断。“名字”，这个法师独有的东西，就像一种沉甸甸的权威，把她吓住了。伯里克在她身上看到了想象中的那个被“名字”困扰着的、年轻的母亲，并且很不情愿让她走上探索“名字”秘密的道路，于是干脆和盘托出，告诉她说，法师的“名字”和普通人的“数字”也没什么太大的高下之分。这样才勉强将她安抚住了。
伯里克回过神来，回答道：“既然你已经认识了我，狼群就不会伤害你了。现在，你在树林里是很安全的。你们家每年的猎物份额，肯定能完成了。”
他一提到这一点，少女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不少。“我也这么想！”她掐着指头数着，“两只，三只……我才遇见你没多久，爷爷就很吃惊地表扬了我的狩猎天赋！幸亏我机灵，减少了猎物的数量，他才没有怀疑我的行踪。”
4-794369绝不是一个孱弱的女孩。她背后总是背着弓箭，长弓看上去非常朴素，但杀伤力是很大的。腰间总是挎着小匕首和一柄颇长的刀。在这个少女身上，天生有一种强悍的气质，假以时日，她定会成为出色的猎手。
“要是有多的猎物，你不如就和你爷爷一起吃掉。”伯里克漫不经心地提议道。
伯里克在山林中待了五年，小溪里的鱼、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野兽，他都能用光能猎获，久而久之，也习惯了肉的味道。但4-794369好像被他的提议镇住了。她两眼放空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道：“我们，可以吃肉吗？”
“神殿的律令规定，在贡物之外多余的猎物是归自己所有的。”伯里克奇怪地看着她，“这又不是违反律令的事，当然可以了。”
少女小小地吞咽了一下。“我，我得到自己的数字那天，爷爷才给我和小妹吃了点肉。那之后好几天，我都缠着爷爷想多吃两口，爷爷后来没办法，才跟我说，我们每年光是满足上缴的猎物数量，就很不容易了，省两口肉下来，是拼命才能做到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说要吃肉了。”
于是，下次4-794369再过来找伯里克的时候，伯里克提出要烤肉吃。这对少女而言实在是天大的惊喜，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伯里克有意让她学着，刻意给她示范怎么生火、烧柴、料理肉片。她都用心地记在脑袋里，说以后一定要给爷爷和小妹烤肉吃。两人大吃一顿，末了都捧着肚子倒在软绒绒的草地上。
4-794369忽然笑了起来：“听说只有法师才能一顿吃这么多肉。我——居然也有法师的待遇了？”
“我是法师啊。”伯里克觉得她的想法总是很怪，“虽然不算是正式的法师，但是你既然认识我，有这个待遇也很正常吧。”他不知道这一点都不正常。
4-794369望着天空，又说道：“那么，我能不能有个名字呢？”
伯里克立刻坐了起来。他看着这少女，为对方大胆的想法所惊，答道：“不能。首先，名字是法师在十岁那一年被自己的老师赐下的名字，你既不是法师，又不止十岁，而且没有老师。不满足任何条件，所以不能。”
4-794369的笑声逐渐变大了，回荡在岩山的顶上。
“你怎么这么死板？”她说，“不满足这些条件，所以不能吗？但我就是想要！”
伯里克开始对她讲道理。但无论怎么讲，她都固执地想让自己有一个名字。伯里克想到父母的遭遇，最终无奈起来：“实在不行，我悄悄给你一个名字吧。但这是违背律令的事，所以坚决不能外传，所谓的‘名字’也不能取代你的数字成为称呼。”
4-794369斜了他一眼。“我知道自己没有魔法能力，而且你又不是我的老师。凭什么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我赐名？要赐，自然是我自己赐自己。”
这下伯里克终于找到了理由。“可是你又不知道怎么起名字。这样吧，等你以后对名字有了个了解，你再想自己的名字也不迟……”
“不用这么麻烦。”少女说。她也坐起身来，凝视着自己身边的草地，并且伸出手去，碰了碰草叶之下的泥土。
“这个世界，叫什么名字？”她若有所思地问道，“或者说，你既然学过太阳神殿的知识——那么你总该知道，我们站立在上面的这一整片大地，叫什么名字？”
伯里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还是回答了。“我确实学过地理这方面的知识……”他说，“阿提卡。我们所生活的整个大地，被称为阿提卡大陆。”
“好吧。”少女凝眸望着自己脚下绵延无边的土地，慢慢地说道：“那么，我的名字就是阿提卡。”
4-794369——阿提卡，在自己的身上，担起了整片广袤大陆的名字。此时此刻，她尚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的意义，究竟有多么沉重。她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名字而高兴，并且非要伯里克改口称她为阿提卡才罢休。纵然心情为此而骤然沉重，伯里克也没有表露出那种不好的预感，而只是一再叮嘱她不要对别人泄露“名字”的秘密。阿提卡答应了，并且满心想着要回去给自己爷爷烤肉吃。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给爷爷和小妹吃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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