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为什么
伯里克的视力非常好。即便此刻太阳已经向西，晚霞把树林中染上朦胧的色彩，他也很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有一个人误入了这片树林，而狼群在那人背后已经呈包抄之势。毫无疑问，这是个普通人，不是法师，否则狼群早就会被光能赶走。如果伯里克不出手干预，那么此人就会在他眼前被狼群吃掉。
如果老师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伯里克不由自主地开始向记忆中的麦勒托寻求帮助。麦勒托让他背诵的神殿律令，和麦勒托本人，此刻都会告诉他：不要去管这个人，就让这个普通人成为狼群的食物好了。如果麦勒托还留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温和地让伯里克留在原地，或许，在狼群开始进食的时候，麦勒托还会让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好让他好受一点儿。
眼看着那人跑不过狼群的包围，掉转过身，准备做最后的挣扎。伯里克一瞬间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十岁之前的记忆，忽然狂涌上心头：父亲，母亲，邻居家的老人和孩子……他们都不是法师。如果把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换成自己认识的那些普通人，他会不会去出手相救？他一定会救的。那么，为什么不仅法师和普通人有别，普通人和普通人之间也有区别呢？
在他的心中，许许多多的情感，骤然汇聚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决心。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真正的问题。按照神殿的律令，伯里克——他自己这个存在，早就该被抹杀了。过人的天资只会让他被神殿视为威胁，一旦他被发现，神殿会担忧控制不好这个变数而立刻将他处死。但是老师却一意孤行，违反了神殿的律令，还把他培养到现在，又竭力想找到机会让他被神殿接纳。为什么老师会救下他？为什么？为什么救下了他这个律令所不能容忍的存在，却又让他遵从所有的律令？难道——老师也在动摇着吗，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他自己就是一个违背了律令而延续的生命！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做同样的事？
既然老师救下了我，他想着，这或许说明了，人的感情是律令所不能禁止的。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我无法坐视一个人被狼群吃掉，我……只有这一次，遵从自己的感情。只有这一次。他对自己强调着。
这许多的想法，在现实的时间中，只是飞快地掠过。伯里克骤然睁开双眼，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时，狼群已经离那人非常之近了。伯里克张开嘴巴，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与狼极为相似的嚎叫声。多年来他与狼群关系熟悉，狼群必然懂得他的意思。他俯瞰着这片林地，只见狼群相互看了看，各自低低地喊了几声，随后便真的散去了。只留下那个幸存者，站在原地，看上去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比较好的解决方式吧，伯里克这么想着。直到夜色降临，他还是没有回到山洞中去，反而一直坐在山顶上吹风。他自己并没有露面；如果那人知道了狼群的厉害，此后也会一直躲开这片树林。两全其美。
但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如人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伯里克正在山顶上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不远处传来。有人在攀登岩山，而且已经走到了离他非常近的位置！这让他大吃一惊。他对麦勒托已经很熟悉，故而立即判断出这不是自己的老师去而复返。是谁，神殿的法师，还是别的什么人？能走到这么近而不被他察觉，身手一定要非常好才行。他警惕地站起来，手里悄无声息地捏着麦勒托给他的两块宝石：里面都满满地储备着光能，以备不时之需。
来人利索地跳上岩山顶部的平台，一见到他，瞪大了眼睛：“搞什么，还真是一个人？”
站在伯里克眼前的人，显然并不是法师，而是一个普通人。这竟是一个少女。她的穿着非常简朴，而且衣服是便于活动的样式，似乎属于附近的居民。这少女留着一头深红色的长发，随随便便地在肩膀上披散着，被冷风吹起来，有一点暴烈的意味。眼睛呈现出奇异的灰色，就像是下大雨之前天空的颜色。
伯里克猛省：“你就是之前被狼群追着的那个？”之前他向下看去，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黑色的小点，他连那人是男是女都没费心辨认。
很快他就后悔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少女一听就露出了然的神色：“哦！所以，真的是你喊走了狼群？”
他真是救了个令人糟心的家伙！伯里克把脸色一沉。这女孩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如果让她跑出去到处宣扬，显然会让自己和老师都陷入困境。要想个办法……让她不能说。杀了她当然是最保险的，但伯里克刚从狼群口中把她救下，还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只能先稍微地试探她一下，再做决定了。
见他始终不说话，少女更加好奇起来。“你是做什么的，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还能命令那些狼啊？我在附近从没有见过你。”她先是问了一串问题，随后又不停歇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4-794369，是附近那家猎户的女儿。这次不小心走进了这片树林，全靠你搭救了。你的数字是什么？你是新来的猎户吗？”
数字。这个离伯里克已经十分遥远的概念，倏忽之间回到了他面前，并且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散发出冰凉的气息。他看着这个问东问西的少女，慢慢地说道：“我没有数字。我是个法师。”
少女听到他的回答，神色登时凛然。她立刻后退离他远了不少，警惕地看着他。两人各自思量着，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伯里克率先说道：“我要你向太阳神发誓，不对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
少女冷嗤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们法师！干什么老是向太阳神发誓？”她说到这里，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伯里克的警戒心竟然顿时消去不少。她甚至笑了起来：“你这个法师，看上去也没那么大，衣服也没那么好，躲在这里，又威胁我不要告诉别人……我说，你该不是犯了什么事，被神殿驱逐了吧？如果我把你在这里的消息散布出去，会给你惹麻烦吗？”
伯里克很是吃惊。眼前这少女，不仅对太阳神的名号没什么敬畏之意，而且能在他的几句话之中迅速推断出他的弱点所在。她是个危险的人物，虽然她自己或许还不知道。伯里克开始真切地后悔自己的决定了：让她被狼群吃掉，或许也不是多坏的事情。
“会给我惹麻烦的。”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所以，如果不能保证你不会说出去的话，我最好还是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吧。”
而4-794369的表现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好啊！”这少女竟又笑起来，“我可打不过法师，至于是割断脖子，还是割断舌头，都随你便。不过，在死掉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伯里克道：“什么条件？”
“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关于你们法师，或者太阳神殿的事情，都行。你说给我听！就当替我完成一下遗愿好了。反正我本来应该死在狼嘴里。”少女认真地要求道。“我从小就听着祈祷文长大，什么感谢太阳神的恩惠啦，神殿的律令就是一切啦，烦死了！但是我又不能说，说了就会被爷爷打一顿。你告诉我吧！知道了这些，我应该就没什么遗憾了。”
这个条件实在奇异，伯里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1-3203和1-4510，为了知道远方的样子，而犯下好奇之罪，被神殿杀死的两人。眼前这个爬上岩山的少女，竟让他又回忆起了那珍贵的一个月的时光：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探险的时光。
在他思考的时候，这少女自顾自地在山顶上选了一个避风的位置，坐了下来，又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到对面去，方便说话。反正这有可能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伯里克这么想着，真的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了。
“说吧！”少女兴高采烈地看着他。
这种表现简直让他头疼不已。但是，或许伯里克心中的某一部分也承认着，终于遇到了可以听他说话的陌生人，这让他很开心。过去的五年间，除了老师之外，他没有接触过任何别的人，只有溪水、山石和树木不厌其烦地倾听他的言语。现在，却有另一个人，愿意去倾听他的故事了。
他想了想，开始说道：“我并不是被神殿接纳的法师……”
如果老师在这里，他会怎么做？伯里克不由自主地开始向记忆中的麦勒托寻求帮助。麦勒托让他背诵的神殿律令，和麦勒托本人，此刻都会告诉他：不要去管这个人，就让这个普通人成为狼群的食物好了。如果麦勒托还留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温和地让伯里克留在原地，或许，在狼群开始进食的时候，麦勒托还会让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好让他好受一点儿。
眼看着那人跑不过狼群的包围，掉转过身，准备做最后的挣扎。伯里克一瞬间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十岁之前的记忆，忽然狂涌上心头：父亲，母亲，邻居家的老人和孩子……他们都不是法师。如果把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换成自己认识的那些普通人，他会不会去出手相救？他一定会救的。那么，为什么不仅法师和普通人有别，普通人和普通人之间也有区别呢？
在他的心中，许许多多的情感，骤然汇聚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决心。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真正的问题。按照神殿的律令，伯里克——他自己这个存在，早就该被抹杀了。过人的天资只会让他被神殿视为威胁，一旦他被发现，神殿会担忧控制不好这个变数而立刻将他处死。但是老师却一意孤行，违反了神殿的律令，还把他培养到现在，又竭力想找到机会让他被神殿接纳。为什么老师会救下他？为什么？为什么救下了他这个律令所不能容忍的存在，却又让他遵从所有的律令？难道——老师也在动摇着吗，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他自己就是一个违背了律令而延续的生命！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做同样的事？
既然老师救下了我，他想着，这或许说明了，人的感情是律令所不能禁止的。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我无法坐视一个人被狼群吃掉，我……只有这一次，遵从自己的感情。只有这一次。他对自己强调着。
这许多的想法，在现实的时间中，只是飞快地掠过。伯里克骤然睁开双眼，已经做出了决定。这时，狼群已经离那人非常之近了。伯里克张开嘴巴，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与狼极为相似的嚎叫声。多年来他与狼群关系熟悉，狼群必然懂得他的意思。他俯瞰着这片林地，只见狼群相互看了看，各自低低地喊了几声，随后便真的散去了。只留下那个幸存者，站在原地，看上去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比较好的解决方式吧，伯里克这么想着。直到夜色降临，他还是没有回到山洞中去，反而一直坐在山顶上吹风。他自己并没有露面；如果那人知道了狼群的厉害，此后也会一直躲开这片树林。两全其美。
但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如人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伯里克正在山顶上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不远处传来。有人在攀登岩山，而且已经走到了离他非常近的位置！这让他大吃一惊。他对麦勒托已经很熟悉，故而立即判断出这不是自己的老师去而复返。是谁，神殿的法师，还是别的什么人？能走到这么近而不被他察觉，身手一定要非常好才行。他警惕地站起来，手里悄无声息地捏着麦勒托给他的两块宝石：里面都满满地储备着光能，以备不时之需。
来人利索地跳上岩山顶部的平台，一见到他，瞪大了眼睛：“搞什么，还真是一个人？”
站在伯里克眼前的人，显然并不是法师，而是一个普通人。这竟是一个少女。她的穿着非常简朴，而且衣服是便于活动的样式，似乎属于附近的居民。这少女留着一头深红色的长发，随随便便地在肩膀上披散着，被冷风吹起来，有一点暴烈的意味。眼睛呈现出奇异的灰色，就像是下大雨之前天空的颜色。
伯里克猛省：“你就是之前被狼群追着的那个？”之前他向下看去，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黑色的小点，他连那人是男是女都没费心辨认。
很快他就后悔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少女一听就露出了然的神色：“哦！所以，真的是你喊走了狼群？”
他真是救了个令人糟心的家伙！伯里克把脸色一沉。这女孩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如果让她跑出去到处宣扬，显然会让自己和老师都陷入困境。要想个办法……让她不能说。杀了她当然是最保险的，但伯里克刚从狼群口中把她救下，还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只能先稍微地试探她一下，再做决定了。
见他始终不说话，少女更加好奇起来。“你是做什么的，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还能命令那些狼啊？我在附近从没有见过你。”她先是问了一串问题，随后又不停歇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4-794369，是附近那家猎户的女儿。这次不小心走进了这片树林，全靠你搭救了。你的数字是什么？你是新来的猎户吗？”
数字。这个离伯里克已经十分遥远的概念，倏忽之间回到了他面前，并且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散发出冰凉的气息。他看着这个问东问西的少女，慢慢地说道：“我没有数字。我是个法师。”
少女听到他的回答，神色登时凛然。她立刻后退离他远了不少，警惕地看着他。两人各自思量着，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伯里克率先说道：“我要你向太阳神发誓，不对任何人透露我的存在。”
少女冷嗤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们法师！干什么老是向太阳神发誓？”她说到这里，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伯里克的警戒心竟然顿时消去不少。她甚至笑了起来：“你这个法师，看上去也没那么大，衣服也没那么好，躲在这里，又威胁我不要告诉别人……我说，你该不是犯了什么事，被神殿驱逐了吧？如果我把你在这里的消息散布出去，会给你惹麻烦吗？”
伯里克很是吃惊。眼前这少女，不仅对太阳神的名号没什么敬畏之意，而且能在他的几句话之中迅速推断出他的弱点所在。她是个危险的人物，虽然她自己或许还不知道。伯里克开始真切地后悔自己的决定了：让她被狼群吃掉，或许也不是多坏的事情。
“会给我惹麻烦的。”他一字一句地答道：“所以，如果不能保证你不会说出去的话，我最好还是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吧。”
而4-794369的表现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好啊！”这少女竟又笑起来，“我可打不过法师，至于是割断脖子，还是割断舌头，都随你便。不过，在死掉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伯里克道：“什么条件？”
“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关于你们法师，或者太阳神殿的事情，都行。你说给我听！就当替我完成一下遗愿好了。反正我本来应该死在狼嘴里。”少女认真地要求道。“我从小就听着祈祷文长大，什么感谢太阳神的恩惠啦，神殿的律令就是一切啦，烦死了！但是我又不能说，说了就会被爷爷打一顿。你告诉我吧！知道了这些，我应该就没什么遗憾了。”
这个条件实在奇异，伯里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1-3203和1-4510，为了知道远方的样子，而犯下好奇之罪，被神殿杀死的两人。眼前这个爬上岩山的少女，竟让他又回忆起了那珍贵的一个月的时光：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探险的时光。
在他思考的时候，这少女自顾自地在山顶上选了一个避风的位置，坐了下来，又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到对面去，方便说话。反正这有可能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伯里克这么想着，真的走了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了。
“说吧！”少女兴高采烈地看着他。
这种表现简直让他头疼不已。但是，或许伯里克心中的某一部分也承认着，终于遇到了可以听他说话的陌生人，这让他很开心。过去的五年间，除了老师之外，他没有接触过任何别的人，只有溪水、山石和树木不厌其烦地倾听他的言语。现在，却有另一个人，愿意去倾听他的故事了。
他想了想，开始说道：“我并不是被神殿接纳的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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