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这五年
伯里克伸出双手，微微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集中精力去控制。一块坚硬的石头摆在他面前。他熟练地催动光能魔法，只见那块大石头立刻被柔和的光芒包裹住，从上面簌簌掉下粉末。大约过了一刻钟，光芒散去，伯里克收回自己的手臂，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石头已经被雕刻成了一头狼的样子，那狼仰天长啸，栩栩如生。
尽管知道自己这徒弟天赋惊人，此刻麦勒托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很大的进步！”他围着石雕转了一圈，且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很多你这个年纪的法师，只知道拿着一团能量到处挥舞，却忽略了细微的控制有多么重要。好漂亮的小雕像……连毛发的纹路都很逼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这一点。”
“老师，”伯里克开玩笑道，“你可别太夸奖我，省得我得意忘形了。”
此时距离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竟然已经过了五年之久。但他们两人，一个在神殿和居民区之间来回奔走，另一个没日没夜地吸收能得到的所有知识，都不觉得这段时间有多么漫长，反而感到日子过得未免太快了些。麦勒托的外貌，和五年之前相比，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又留长了一点，在脑后扎了起来；身上的法袍也一年比一年华贵，明显是在神殿中的地位一路上升所致。伯里克却变得很多。小孩长成了少年，也学会了过去想像不到的知识和技能。他身上穿着兽皮和布料缝制在一起的衣服，样式十分利落，方便他在这座山林中摸爬滚打——衣服鞋子都是他自己做的。为了行动方便的缘故，头发剪短，虽然总是参差不齐，但好歹不会妨碍视野。至于身高体格，简直像是树林里的一棵树似的，年年往上拔，要不是麦勒托对他小时候还有很深的印象，恐怕是绝不会把眼前这个少年同五年前那个瘦弱的小孩联系在一起的。五年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彼此之间都有了深厚的信任。
五年来，麦勒托抓紧时间给伯里克进行教学，从文字、历史到魔法原理，凡是他自己会的，都教给这学生。甚至于想方设法，偷偷地弄了两块上品的宝石，自己刻上储存光能的法阵，送给伯里克使用。伯里克也不负他所望。也许等到伯里克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再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知识了。麦勒托每思及此，都不禁感叹：自己遇见伯里克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四岁，下一代的成长，有时真是令人惊讶啊！
只是，随着伯里克越长越大，身为法师的实力也越来越强，让他一辈子都留在这树林中，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伯里克很乖巧，自从背诵过神殿的所有律令之后，就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麦勒托肩上担着的风险，从未提出过要走出树林。但麦勒托心里很清楚，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他却不知道那个时刻应当何时到来。现在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对神殿的诸多事务也比从前更加清楚，该如何保全伯里克甚至让神殿接纳他，这个问题比他曾经想像得还要棘手。当下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他只能一再拖延。每次见到伯里克，欣喜和焦虑的情绪就同时占据着他的内心。也是因为这种种考虑的存在，他一直没有将莎科林费斯的信息告知伯里克，以免自己的徒弟莽撞地去见唯一的亲人，而提前暴露自己。等到尘埃落定，伯里克回归神殿的那一天，再让他与自己的姐姐团圆，这才是比较好的方式。
麦勒托从自己那千头万绪的思维中回过神来，见到伯里克正把那个小石雕拿起来，继续使用光能将之粉碎。这是他们师徒两人一直以来的习惯：消除树林中有人经过的所有痕迹。除非有人找到伯里克藏身的山洞，不然，就算法师路过这里，也不会想到还有人长期藏在此处。正因为极端的谨慎，他们才能平安无事这么多年。
“伯里克，”麦勒托看着这个已经长到自己肩膀位置的少年，忽然问道：“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规划？”伯里克先是一愣，随即耸了耸肩。“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进太阳神殿的，如果要连累你被问责，我就不回去。就在这片树林里生活也挺好的，那些狼都是我的朋友。”
虽然知识学得不错，但到底还是小孩子的思维方式。麦勒托忍不住对他直笑，伯里克有点莫名其妙于自己老师的反应。就让他再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孩子也好。麦勒托这么想着，姿态很随便地往树上一靠，说道：“从今以后，我恐怕不能来得这么勤快了。”见到伯里克神情一变，他又继续解释：“你背过神殿的人员结构，你也知道，我是因为申请了长期巡逻者名额的缘故，才能这么频繁地过来找你。长期巡逻者最多能连续做上几年？”
伯里克用片刻时间回忆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答道：“五年。”
“记忆力不错，这还是你两年前背的东西。”麦勒托道：“你也知道我是第一长老的学生，又是有资格竞争第九长老职位的候选人，在神殿中可以说是待遇不错。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违抗神殿的律令。就算我遇见你那次不算在内，也已经到了第五个冬天了……今后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神殿里面，只能在每年最冷和最热的那几天外出巡逻。那时候，或许才有机会见你一面。”
这些话把伯里克说得呆住了。麦勒托横下一条心，无视了少年的表情，告诫他说：“我知道，这意味着你或者将要度过完全没有人可以交流的几年时间。我也知道，这种孤独是很难接受的，但你必须做到。留在这座树林里，牢记你背诵过的所有律令，不许接触其余的法师，更不许接触任何普通人。一旦你的行踪为人所知，你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他伸出手，按在伯里克的一边肩膀上，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相信我，等我的消息。我会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服神殿去接纳你的存在。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要做。”
就像小时候那样，在落雪的树林中，伯里克留在原地，目送麦勒托离开的身影。只是，这一次，麦勒托没有保证自己一定会在某个时候之前回来。他并不因此而产生埋怨的情绪，他很清楚，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当年麦勒托救下他，甚至一直教导他，就已经担了巨大的风险，他没有理由去要求更多了。他在心中向太阳神祈祷：神啊，我知道我是不被你容忍的生命，但我仍然请求你……如果老师教导我的事情被意外发现，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承担全部的责任。这不是老师的错误。
他反复地默念了很久，最后松懈下来，两眼无神地坐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现在的他早已能够熟练地掌握光能，冬天再冷，也冻不着他了；林子里的野兽再凶猛，见到他也会绕道而行。只是，或许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给他一根温暖的树枝。尽管他的思维方式已经被磨砺得足够坚强，理智上也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状况所出现的必要性，此刻，他也难免感到失落。有时候，麦勒托会跟他说几句深奥的道理，但直到有了亲身的体会，他才隐约明白了老师口中的人类为何如此脆弱。
伯里克这么半懂不懂地想着，慢慢地走回了岩山上。他没有回到底部的洞穴中，而是径直走向山顶，坐在这个小山包上。这也是他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之一。在这里可以俯瞰一半的树林景色，有时还能看到狼群围捕猎物。起初，伯里克很是怜惜那些被按倒在狼爪下的、温顺的食草动物，但由于他更早地和狼群达成了合作关系，他也同样清楚这些猎物对于狼群的生存是必不可少的。当他背诵了神殿的所有律令之后，他用这样的方式去理解律令的内容，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了。律令中规定着：神殿的法师，除经允许，则不可擅自插手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伯里克是法师。他眼中的普通人，理当如狼群和狼群的猎物一般，自然地进行着生命。贸然的干涉，或许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远处，狼群忽然聚拢起来，发出一阵嚎叫。它们看中了某个猎物。伯里克漫不经心地望下去，眼神忽然凝住了。
有什么生物正被狼群追赶着。不是鹿，也不是兔子，也不是其他什么——那是个人！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于律令那看似牢固的理解，实际上有多么容易动摇。看着狼群追赶一个人，与看着狼群追赶一头鹿，是截然不同的体验。而心中却同时响起了麦勒托严肃的告诫：不许接触任何人。
尽管知道自己这徒弟天赋惊人，此刻麦勒托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很大的进步！”他围着石雕转了一圈，且不吝啬自己的表扬，“很多你这个年纪的法师，只知道拿着一团能量到处挥舞，却忽略了细微的控制有多么重要。好漂亮的小雕像……连毛发的纹路都很逼真。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这一点。”
“老师，”伯里克开玩笑道，“你可别太夸奖我，省得我得意忘形了。”
此时距离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竟然已经过了五年之久。但他们两人，一个在神殿和居民区之间来回奔走，另一个没日没夜地吸收能得到的所有知识，都不觉得这段时间有多么漫长，反而感到日子过得未免太快了些。麦勒托的外貌，和五年之前相比，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又留长了一点，在脑后扎了起来；身上的法袍也一年比一年华贵，明显是在神殿中的地位一路上升所致。伯里克却变得很多。小孩长成了少年，也学会了过去想像不到的知识和技能。他身上穿着兽皮和布料缝制在一起的衣服，样式十分利落，方便他在这座山林中摸爬滚打——衣服鞋子都是他自己做的。为了行动方便的缘故，头发剪短，虽然总是参差不齐，但好歹不会妨碍视野。至于身高体格，简直像是树林里的一棵树似的，年年往上拔，要不是麦勒托对他小时候还有很深的印象，恐怕是绝不会把眼前这个少年同五年前那个瘦弱的小孩联系在一起的。五年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彼此之间都有了深厚的信任。
五年来，麦勒托抓紧时间给伯里克进行教学，从文字、历史到魔法原理，凡是他自己会的，都教给这学生。甚至于想方设法，偷偷地弄了两块上品的宝石，自己刻上储存光能的法阵，送给伯里克使用。伯里克也不负他所望。也许等到伯里克长到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再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知识了。麦勒托每思及此，都不禁感叹：自己遇见伯里克的时候，也只有二十四岁，下一代的成长，有时真是令人惊讶啊！
只是，随着伯里克越长越大，身为法师的实力也越来越强，让他一辈子都留在这树林中，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伯里克很乖巧，自从背诵过神殿的所有律令之后，就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麦勒托肩上担着的风险，从未提出过要走出树林。但麦勒托心里很清楚，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他却不知道那个时刻应当何时到来。现在他已经快要三十岁了，对神殿的诸多事务也比从前更加清楚，该如何保全伯里克甚至让神殿接纳他，这个问题比他曾经想像得还要棘手。当下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他只能一再拖延。每次见到伯里克，欣喜和焦虑的情绪就同时占据着他的内心。也是因为这种种考虑的存在，他一直没有将莎科林费斯的信息告知伯里克，以免自己的徒弟莽撞地去见唯一的亲人，而提前暴露自己。等到尘埃落定，伯里克回归神殿的那一天，再让他与自己的姐姐团圆，这才是比较好的方式。
麦勒托从自己那千头万绪的思维中回过神来，见到伯里克正把那个小石雕拿起来，继续使用光能将之粉碎。这是他们师徒两人一直以来的习惯：消除树林中有人经过的所有痕迹。除非有人找到伯里克藏身的山洞，不然，就算法师路过这里，也不会想到还有人长期藏在此处。正因为极端的谨慎，他们才能平安无事这么多年。
“伯里克，”麦勒托看着这个已经长到自己肩膀位置的少年，忽然问道：“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规划吗？”
“规划？”伯里克先是一愣，随即耸了耸肩。“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进太阳神殿的，如果要连累你被问责，我就不回去。就在这片树林里生活也挺好的，那些狼都是我的朋友。”
虽然知识学得不错，但到底还是小孩子的思维方式。麦勒托忍不住对他直笑，伯里克有点莫名其妙于自己老师的反应。就让他再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孩子也好。麦勒托这么想着，姿态很随便地往树上一靠，说道：“从今以后，我恐怕不能来得这么勤快了。”见到伯里克神情一变，他又继续解释：“你背过神殿的人员结构，你也知道，我是因为申请了长期巡逻者名额的缘故，才能这么频繁地过来找你。长期巡逻者最多能连续做上几年？”
伯里克用片刻时间回忆了一下，不情不愿地答道：“五年。”
“记忆力不错，这还是你两年前背的东西。”麦勒托道：“你也知道我是第一长老的学生，又是有资格竞争第九长老职位的候选人，在神殿中可以说是待遇不错。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违抗神殿的律令。就算我遇见你那次不算在内，也已经到了第五个冬天了……今后我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神殿里面，只能在每年最冷和最热的那几天外出巡逻。那时候，或许才有机会见你一面。”
这些话把伯里克说得呆住了。麦勒托横下一条心，无视了少年的表情，告诫他说：“我知道，这意味着你或者将要度过完全没有人可以交流的几年时间。我也知道，这种孤独是很难接受的，但你必须做到。留在这座树林里，牢记你背诵过的所有律令，不许接触其余的法师，更不许接触任何普通人。一旦你的行踪为人所知，你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他伸出手，按在伯里克的一边肩膀上，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相信我，等我的消息。我会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服神殿去接纳你的存在。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要做。”
就像小时候那样，在落雪的树林中，伯里克留在原地，目送麦勒托离开的身影。只是，这一次，麦勒托没有保证自己一定会在某个时候之前回来。他并不因此而产生埋怨的情绪，他很清楚，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当年麦勒托救下他，甚至一直教导他，就已经担了巨大的风险，他没有理由去要求更多了。他在心中向太阳神祈祷：神啊，我知道我是不被你容忍的生命，但我仍然请求你……如果老师教导我的事情被意外发现，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承担全部的责任。这不是老师的错误。
他反复地默念了很久，最后松懈下来，两眼无神地坐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现在的他早已能够熟练地掌握光能，冬天再冷，也冻不着他了；林子里的野兽再凶猛，见到他也会绕道而行。只是，或许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给他一根温暖的树枝。尽管他的思维方式已经被磨砺得足够坚强，理智上也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状况所出现的必要性，此刻，他也难免感到失落。有时候，麦勒托会跟他说几句深奥的道理，但直到有了亲身的体会，他才隐约明白了老师口中的人类为何如此脆弱。
伯里克这么半懂不懂地想着，慢慢地走回了岩山上。他没有回到底部的洞穴中，而是径直走向山顶，坐在这个小山包上。这也是他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之一。在这里可以俯瞰一半的树林景色，有时还能看到狼群围捕猎物。起初，伯里克很是怜惜那些被按倒在狼爪下的、温顺的食草动物，但由于他更早地和狼群达成了合作关系，他也同样清楚这些猎物对于狼群的生存是必不可少的。当他背诵了神殿的所有律令之后，他用这样的方式去理解律令的内容，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了。律令中规定着：神殿的法师，除经允许，则不可擅自插手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伯里克是法师。他眼中的普通人，理当如狼群和狼群的猎物一般，自然地进行着生命。贸然的干涉，或许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远处，狼群忽然聚拢起来，发出一阵嚎叫。它们看中了某个猎物。伯里克漫不经心地望下去，眼神忽然凝住了。
有什么生物正被狼群追赶着。不是鹿，也不是兔子，也不是其他什么——那是个人！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对于律令那看似牢固的理解，实际上有多么容易动摇。看着狼群追赶一个人，与看着狼群追赶一头鹿，是截然不同的体验。而心中却同时响起了麦勒托严肃的告诫：不许接触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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