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援军挖了一个小时才把你挖出来的，你真幸运，埋在最底下还能活着出来。”

    “其他人呢？”

    男护士轻笑了一下。

    “你是觉得自己还伤的不够重是吧？”

    林潼尝试着移动自己的脖颈，却感到一阵刺痛。“我能下床吗？”

    男护士摇摇头。“你的小腿骨折，盆骨错位，肋骨被击穿，支气管穿孔，颈脊椎被子弹擦伤，还好神经中枢只受到了很小伤害。但是海拉细胞填补了这些伤口，现在你的骨头和肌肉跟长了肿瘤似的，全是泡状疤痕。”

    林潼觉得自己的头凉飕飕的，伸手想摸，却始终没摸到头发。

    “防辐射服只能过滤一波分辐射。”男护士从一旁的小推桌上拿了一面镜子，“给你看看。”

    林潼想伸手推开，却一掌击中男护士的脸。男护士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眼睛里冒出呛泪，从他脸上的皱纹与疤痕里流过。

    “抱歉……”

    “有间谍偷走了伽马射线弹，甚至核弹。还有人说那是个背叛了军团的运输工兵直接送到临时政府手里的。这圣战一年是打不完了的，而且现在我们不再处于主动地位。越来越多的复制军人在背叛。上次军团检察院抓到一个叛徒，他只是简单地敷衍说自己被当作是奴隶，教会的奴隶。”

    林潼双眉皱紧。他一直以来做梦都在幻想着的那个没有歧视与偏见，没有阶级与矛盾，没有种族与差异的世界，就这样被上帝随手一挥，化为泡影。林潼的信仰在动摇。教会是真的在保护他吗？海拉真的在眷顾他吗？从亲母将他领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厄运就从未停止，直到现在，十八年，十八年了，世界只是变得越来越糟。

    “所以，老先生，请允许我冒犯一句……您是复制人吗？”

    男护士扭过头，避开林潼的注视，接着又点点头。“用不着这么拘谨。”

    林潼意识到自己也许刺痛了老人的某根神经，只是呆呆地盯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们之间或多或少略有相似之处。”林潼说。

    老人扭过头来，紧盯着林潼的双眼，似乎从中读懂了林潼的思绪。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教会的奴隶咯。”老人的语气依然轻快而又沉稳。

    “不，我不是，”林潼摇头，但其实他根本没在摇头，“但你我都是异类，不是吗？”

    老人笑了，但林潼听不懂他在笑什么。“是啊，就算你我都是异类，可那又怎样？”

    “世界抛弃了我们，把我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林潼轻轻叹道，“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都能回去，那时的我们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会怕，也没有人会恨。”

    “孩子，”老护士凑近他，“所以你的选择就是打仗，杀掉所有怕你恨你的人？”

    林潼哑口无言，避开了老人锋利的眼神。

    “可这是最后一条路了……”

    “我知道你的痛，孩子。但你得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它们生来就深深地印刻在你灵魂的最深处，刻在你生命的每分每一秒里。我们是异类，那我们就是异类，注定永生永世都是异类。那些逃离了曾经喂着它们一天天长大的命运的所有人，都从未洗清过命运的在他们身上留下的污尘。有些厄运，即已无法改变，你只能笑脸相迎。”老人从床边缓缓站起，向狭窄的病房外走去，“放下它吧，就当是把它丢进河里。你要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林潼放大声音呼喊，却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越发沙哑。

    老人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沉思着，接着叹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回答了他。

    “至少一年。”

    林潼的大脑被嗡嗡声占据，他感觉眼睛里爬着无数只蚂蚁，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压在他身上。一年会发生什么？一年之后，诺亚方舟舰队离地球三光年；一年之后，圣战的战火会蔓延到南极洲大陆；一年之后，圣战将带走1亿死魂灵……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回去……圣战需要我，海拉需要我……

    当他睁开双眼，才猛然发现老人已经离开，病房的门紧紧闭着，除了它上方一个小小的通风口投进来一点光芒，林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母亲抛下她一个人独自受苦，自己却不用承受任何悲痛。

    他醒了，一切真相都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