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们今天将对A-011号战区进行第一次辐射打击，圣战打响以来的第一次。”上尉翻着军备箱，林潼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一些反感。

    “辐射打击？”林潼问。

    “就是用无人机放射伽马射线和核辐射。这战区不大，五六个伽马射线弹应该够了。”

    “这对我们……很危险吗？”

    上尉抬起头看看他，轻轻笑了笑。

    “对我们来说，辐射就是最残酷的杀手锏。”

    “那……我们就不能用刀？论肉搏他们哪里赢得了？”

    “这事情你要去问上校。”

    林潼呆呆地站着，上尉继续翻着军备箱。

    “说实话，”上尉补了一句，“我也觉得不妥。”

    随即，上尉翻出了一件黑乎乎的防辐射服，举在林潼眼前。

    “试试吧，看合不合身。”

    林潼接过防辐射服，仔细盯着。这对于他来说是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这东西……怎么穿？”

    林潼抬头一看，发现上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只得凑合着把脚穿进两个像兽皮一样笨重的裤腿里，然后往上一拉，把手伸进袖子。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够完全密封住他。丛面罩里向外看去，他总觉得自己就是个没了鼻子的大象。

    林潼的眼光停留在了放在桌上的一张报纸上。上面报道的是前十个A号小战区凡人的死伤情况。当他看到“无一幸免”这个词的时候，曾经的那个心魔占据了他的全部理智。他笑着，就如当初屠杀他们的那些野兽。现在终于轮到我们笑了，他想，看看谁他妈的笑到了最后？看看谁才是待宰的羔羊？

    他的笑声比野兽还狂妄，在军帐里肆意回荡着。但他不讨厌自己，相反，他喜欢极了这笑声，他喜欢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因为整个世界都在逼着他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而他是这个世界的一员。

    笑声里似乎夹杂着别的声音。

    期初林潼以为是外面的士兵在互相打趣，但当他察觉出了那是惨叫的时候，枪声已经响起。

    “你去把里面那个干了！快！可别等到复制人援军！”

    林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转过头，便看见一个也穿着防辐射服的人冲进军帐。

    那人向他举起了枪。

    举枪到开枪间的那一瞬间，那黑色枪口正好正对着他。他看不见那黑的尽头。

    随之而来的大脑的一阵嗡鸣。痛。痛。一瞬间里，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变成了喷泉，他感觉自己的气管像海绵一样穿出了无数个小洞。他大叫一声，倒下。神经从大脑里钻了出来。有一个东西鼓得像核桃，是淋巴结。无数只蜈蚣从那里爬向他的脖颈、胸口。好多只腿。好多只触角。海拉细胞在分生，比铁水煮沸了还烫。太阳什么时候膨胀得快要把地球给吞了？他不太清楚。热。热。迷糊中的他冲动着想把自己的皮也给脱下来。摆在角落里的花突然间变成了黄的，绿汁迸出来，溅了一地，随后也变成黄的，还冒着一缕白烟。他意识到什么时候超强辐射警报响了起来。10000雷姆，从地狱中诞生的数字。那个人穿着的防辐射服怎么不一样？是敌人。他们为什么会有伽马射线弹？而且还是万级的？

    敌人走过来，在林潼身旁蹲下。

    现在他完全没有力气反抗，只要敌人把他的防护服脱下，他的剧痛，注定永生伴随着他的剧痛，便可以随着一片无边的死寂而解脱。

    敌人擒住他的胳膊，半站起来，把他拖向军账外。

    “起来，混蛋。”敌人给了他一拳。鸣响。视野变成了蓝色。糖。糖。林潼抑制不住地狂吸空气，甚至没来得及把它呼出来。世界在狂舞，他是扬起的舞裙边缘上的一粒灰尘，即将被甩入虚空。

    “脱……帮脱……九九你……”

    “什么？”敌人把耳朵凑近林潼。林潼想伸头咬下敌人的耳朵，一阵努力之后却发现自己像个瘪三一样张着大嘴。妥协之下，他戳了戳自己的防辐射服，却发现自己的拳头不受控制地捶打着自己胸口。

    “现在知道求饶了？你个废物。也配去信什么鬼海拉。你有信仰吗？你有信仰吗？！”敌人将嘴贴在了他的右耳上。震耳轰鸣之后便是宁静。他已破碎的鼓膜同耳屎搅拌在一起，翻滚。视野里亮了起来，蓝色的土地上，蓝色的敌人穿着蓝色的防护服，举着蓝色的枪，蓝色的战友在地上痉挛抽搐，七窍里蓝色的血像小溪一样流出来，眼睛、鼻子、耳朵、嘴。几发蓝色的子弹冲入战友的大脑，蓝色的脑浆溅了自己一身。

    “下去吧。”

    世界在翻滚，在向下坠落。停下，身子底下是浅蓝色的天空，包裹着着他的是深蓝色的固体。是天坑。他想。什么蓝色的东西从底下冲上来，把他死死地压在天顶上。是尸体。一具，两具，什么大铲铲又抛上来一堆，但又似乎没抛。那些尸体像是神话里那样，受海拉的召唤，拿起最后一副残损的羽翼，接连不断奔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