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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旧事

    山海朝时,一个猎户入荒山打猎,因为一直以来,这座山时常被瘴气包围,林子里的路难行,猎物也难见,所以去这座山打猎的人很少。

    猎户射箭厉害,人却是个憨憨,听人说山里曾见过美貌的山鬼,便三番五次的进到山中碰运气。

    结果真有一天,他远远瞧见一群长发为衣的女子,骑行于云豹之上,肤若凝脂,头戴花冠。

    猎户连忙去追,女子很快没了踪迹,却掉落了花冠,花冠上镶满宝石,璀璨夺目。猎户大喜向前眺望,见远处草丛间有流转的云纹,随即弯弓搭箭,隐约间听到了豹子的痛吼。

    随即脚下一湿,被一处溪流阻隔。远远的,女子将箭徒手甩出,目光冰冷。

    猎人掌心被洞穿,心虚间慌忙转身,一直逃出百米,等再回头看时,山鬼和溪流都已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雾中。

    之后这件事他逢人必说,念念不忘。

    别人不信,他便举着伤手,捧出花冠给人看。中间就有了人起了歹心,抢夺间打了起来,事情越闹越大,到最后惊动了官府。

    县令听到消息,觊觎猎户口中那群女子的美色与财富,想将她们抓起来,献给山海朝皇帝。

    很快派出大批官兵,逼着猎户带路,并以剿匪之名试图捕捉。结果一到山中就起白雾,隐约可闻水声却不见水,一群人一直在深山中绕圈,被困数日几乎饿死,可连山鬼的头发丝都没见着,接连几次都无功而返。

    县令因行为荒唐,被听到消息的言官弹劾,正当皇帝预备处置时,县令涕泪横流的奉上了那顶宝石花冠,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无辜。

    花冠不是寻常之物,更不是一个寻常猎户能拥有的,加之神话里,山鬼年轻貌美又多情,让皇帝暗自动心。

    他满怀喜悦的派人进山找寻,结果每次同样无功而返。

    耐心告罄后,皇帝一举派遣了两万大军,将整座大山都围了起来,只留了一处豁口,再以火烧山,试图逼出山鬼。

    火借风势,很快整座山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将黑夜的天空都映成了血红。

    沾染火星的飞禽,使得临近的山林也燃起了大火,无处逃脱的走兽身披火焰,四下逃窜,夺命奔跑,直至活活烧死,现场惨不忍睹。

    然而,从始至终都没见到山鬼,也没有云豹蹿出。

    一直到整片山都被烧光后,火才熄灭。皇帝不死心,又派人入山找寻,结果仍未见任何山鬼或者云豹的尸体。

    望着焦黑一片的山林,皇帝震怒,杀了县令还不解气,猎户也被砍去了手脚,拔了舌头。

    事情过去后,无家可归的山民迁走了很多。即便万物复苏后,留下来的人也觉得此处生灵涂炭,怨气过重。

    由于此地生灵涂炭,怨气过重,自此之后,留下来的山民代代相嘱,此山有灵,无故勿入。

    土夫子的父亲名叫土士,平日里最喜欢收集这类的志怪小说,而这本手写的古抄本,很有可能就是孤本。

    关于传说故事,大多数人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土士则喜欢从中间找寻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比如古书中根本不存在的山海朝,可能就是现实中,某个曾经存在过的王朝的代指。

    在土士的印象里,最深刻的传说,便是桂安王陵上建造的九层白塔。凭借多年收集传说故事的经验,觉得这个故事虽然匪夷所思,却很有可能是真的,至少一部分是真的。

    而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山海朝,隐约间却有一条暗线,和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广商朝对应。

    若仔细翻看史料,便可以找到端倪。比如当年广商王御驾平乱,所携带的大军人数正是二万,而平乱之地也恰恰是古书中所描绘的位置,位于今日广川域西部。

    与平乱相较,荒唐的御驾亲至捕捉山鬼更为可信。

    因为皇帝是不会轻易御驾亲征的,即便亲征也必定是因为有记载的大乱,故而绝不会只带领区区两万人。

    作为佐证的其他记载,并未提及当年有何叛乱。

    最合理的推测,就是为了美化这段历史,而做了内容上的改动。

    至于为什么没见到云豹与山鬼的尸体,如果桂安王墓就隐藏在此,那极有可能便是躲入了地宫。

    所以土士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桂安王之墓,极有可能就在这座大山中。

    桂安王上千年来一直只是个传说,他生前穷奢极欲,性情凶残,好战嗜杀,晚年遍求长生之法,又传桂安王死时陪葬了大量财帛重器,同时人殉上万。

    古来向来讲究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何况还是一心求永生不死的桂安王。

    后来,土士带着十六七岁的土夫子,来到了大山附近的村庄。沧海桑田过去那么多年,附近闭塞的村寨却几乎没多少变化。

    当问及有没有什么传说时,寨民们都说不知道。

    直到他们寻到了一个正在嚼着烟草叶子的老汉老吴头,土里讨生活的,鼻子都特别灵,尤其遇到同道中人。

    对于土家夫子的询问,老吴头微微眯起了眼,只讨要了一顿酒水,吃了饭喝了酒,醉醺醺打了个饱嗝,便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原来在老吴头壮年时,有一年无意中收到了一张皮,上面的花纹就像天上的云朵,卖的人说了,这豹子皮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叫云豹,稀罕得很,孩子病了急着用钱,所以才拿出来忍痛卖。

    因为是在鬼市上,这鬼话听多了,东西不论真假,哪件没个曲折离奇的传说?所以那人卖了半天也没卖出去,当时他寻思不管真的假的,反正皮子也的确漂亮,价格虽不算便宜,但也没贵得离谱。

    那时候大胖小子刚满周岁,打算回去做个小袄子,穿起来即暖和又贵气。

    可孩子娘在云豹皮背面画线准备裁时,发觉一件怪事,皮子背面有的地方线画得上,有的地方画不上,可面上不管看还是摸,一点区别都没有。

    直觉这张云豹皮的背面有文章,如果不是无意中涂上了粉笔,是绝无可能发现皮子上有字的。

    等将整张背皮全部都涂满,才明白这上面用的是隐形的方法,记录了一段秘史,以及一座无法到达的白塔。

    为了找到传说中的桂安王墓,之后的十几年里,他跋山涉水,多次进山,找到了地图上标注出来的悬崖,却困在山林间的神出鬼没的白雾。

    诡异的是,只要白雾一出,就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等雾气一散,这水流声也就停了,虽然周围也都有小的溪流,但这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也就是说,听到流水声,以为有河时,才会出现河。

    白塔正在水中央。而通常,还没到这个范围,就会被白雾形成的屏障给挡开,就算听到了水声,也见不着河。

    从壮年到垂暮,老吴头多次入山,险死还生,并且他的二个儿子也死在了探寻的途中。

    也正是在那一次,他们的确进到了白塔,甚至还发现了异人,然而,最终带出的,仅仅是半块平平无奇的玉牌。

    而那一刻,当他遇见土士时,便将这个秘密轻易的告诉了他,并且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半块玉牌。

    老吴头眼神放空,幽幽道来:“塔顶最上面一层只供奉了一尊人面蛇身的女菩萨,这尊女菩萨和下面那些不太一样,下面的菩萨全部都是男人面孔,且大多怒目圆睁,样子凶悍得很,这尊却慈眉善目,说句不敬的话,还长得特别标致。

    我没事还在研究壁画,老二和老四坐在边上数宝贝乐呵,只有老三傻乎乎的,对着女菩萨扑通就跪了下来。

    老三打小眼皮子就浅,从前我们也一直生活在穷乡僻壤,见得基本也都是村姑,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女菩萨,他见到后就在蒲团上磕起了头。

    我叫他别犯傻,他也不理,索性也懒得去管他,直到忽然间,老三开始大呼小叫:“女菩萨显灵啦!女菩萨显灵啦!”

    我赶紧过去看,他信誓旦旦说,刚开始拜的时候,女菩萨的嘴明明是闭着的,可现在微微启开笑了。

    老二老四也起来了,没好气的骂骂咧咧:“怎么可能,分明就是看走眼了。”

    我让他们别吵,仔细看那女菩萨,见她的嘴果然开启了一条窄缝,可能是一个机关,就让老三接着磕头。

    果然,随着头越磕越多,女菩萨的嘴也越笑越大,最后突然,有东西从她口里一下子掉了出来,再看时,女菩萨的嘴又严丝合缝闭上了。

    捡起来一看,那东西正是半块玉牌,老三激动极了,说这就是女菩萨赐的宝贝,他要拿来孝敬爹爹。

    老二和老四都笑话他,这怎么看都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牌,这里这么多宝贝,偏偏老三实心眼,还拿出来献宝。

    不过我知道,这块玉牌藏得那么隐秘,且心诚则灵,和其他各个隔层里的宝贝不一样,应该没那么简单。

    于是我便先收了起来,想等回到家,研究之后再还给三从,毕竟这块玉是他的缘分。

    说到这里,老吴头便进了里屋,取出来一个小布袋,又从布袋里拿出用红绸子包得极好的半块玉牌,递给了土士。

    打开重重包裹,里面是一块不大的玉牌,玉质普通如同寻常的白石,不温润也无雕刻,就是最常见的平安无事牌。

    这时,土夫子也兴致勃勃的凑上来看。

    只觉得质地似玉又非玉,摸上去手感有些温润,的确算不得上乘。

    而老吴头反复摩挲着这半块玉牌,眼中有希奇,也有唏嘘,最后是略带自嘲的微笑,像是放下了心中提拽着多年的包袱。

    在秘密被分享的那一刻,他的脸似乎又苍老了几分,自嘲之后的神情,也带了几分嘲讽。事实上,他根本不相信,土家父子真的可以渡过河,并且找到桂安王之墓。

    至于土士,在心中盘桓不去的,反倒是老吴头描述中的异人。

    在老吴头的描述中,犀角做的长明灯,散发出幽幽绿光,一眼望过去,其内全部都是巨幅壁画,壁画前供奉着形态怪异的龙王雕塑,龙头人身的,人头龙身的,与塔外的白玉雕刻类似。

    与其说是龙,实际上更像蛇,而人面也都凶神恶煞,没有一尊是神态安详的。

    只看了几眼,心中就会升起恐惧,而壁画之上,全部都是假想中对于上界的描画,云雾缭绕间的高阁神殿,身披金光的一众神祇,齐齐拜伏之龙神与凤神之下,而龙神和凤神背后,各自都高悬一个炙热燃烧的烈阳。

    仙乐齐奏,仙人飞天,漂浮在空中的长袖间,如风过拂动,美不可言。

    一直以来,上界都只是代代流传的信仰。自此千年之前,最后一个传说中的奇人当众羽化后,便再没有确切的神迹发生在众人眼前。

    老吴头猜测,这些全部都源于桂安王对于上界的畅想与渴求,而接下去的内容,则是对于人界的描绘。

    穷奢极欲的桂安王,享受着世间一切极致的乐事,地位,权势,财富环绕,然而奇怪的是,其中一幅壁画上,桂安王的形象被描绘成龙首人身,而其倒影则恰恰相反,是人首龙身,倒影盘桓在桂安王的身侧,如烟似雾的将其笼罩。

    再接下去的壁画,就更加匪夷所思了,上面详尽记载着活人被制作成人俑的过程,而这样的人俑被称之为异人。

    所谓异人,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记载,之后也同样没人知道。

    土士有一种直觉,异人被制作出来,应该不仅仅为了殉葬。

    就算异人再特别,也无需被保密得那么好,并把整个制作过程,慎重且完整的画在九层白塔之上,而这一切的原因,恐怕就是桂安王陵里真正的秘密。

    不过光凭父子二人想进去,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要成功,就必须拉更多人入伙。

    土士在反复斟酌下,联系了另一个盗墓大家族。他们自称发丘中郎将,里面个顶个都是高手,这些年在盗墓行当可谓风生水起,之所以考虑与他们联手,还因为他们算是少数少有黑历史的盗墓大家。

    然而土士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盗墓家族背后的实际掌控者,居然是当年的广川域君平梁君。

    要知道广川域十万大山,墓葬无数,而州域本身却属贫瘠。

    与其余各大州域相较,广川域不算大域,出产也不丰富。作为广川域的域君,平梁君有着自己的考量。

    时间已经不多了。兵戈再起之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力有不逮的小国,比如广川域,又如邻国平川域。

    为了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一域之君真就把算盘打到了藏于地下的财富,将之视作财库的扩充,是与矿藏类似的资源储备。

    收到盗墓家族的秘密传讯后,平梁君也是大为震惊。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得到桂安王墓的确切位置。

    为防消息外泄,他当机立断,马上派人囚禁了土士父子。

    世事难料,土士的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援助,可谓事半功倍,但这一次,却成了为皇家盗墓。

    土夫子也成了最好的牵绊和枷锁,被秘密囚禁于地牢之中。

    而这处隐藏于荒漠中,不为外界所知的地牢,正是当年的广川域君平梁君所建。

    土夫子并不清楚,里面还关着什么人,总共又有多少人。

    起初,土士和土夫子一起被蒙上眼关押在一处。当盗墓家族将背后的平梁君亮出来时,土士就已意识到,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威逼利诱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土士想保住的,无非就是他的儿子土夫子,也是这一脉唯一的香火。

    当日土士直言,必须要亲眼见到平梁君,确定他们不是在撒谎,才会将更详尽的内容说出,否则就算拿土夫子的性命做要挟,大不了父子一同下黄泉,这辈子自己对不起儿子,下辈子自己来做儿子。

    盗墓家族的家主,见他将话说得这般决绝,思考再三后,还是选择如实禀明平梁君。

    平梁君得到密报后,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太看中桂安王陵,居然真的屈尊前来。

    土士言辞恳切,神色却不卑不亢,他所提要求也很简单:要平梁君以域君的身份下令,放了自己的儿子土夫子,再给他一小笔钱,保他一生平安。

    平梁君也不生气,看着土士淡淡道:“我可以放了他,给他一大笔钱,并派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保他一生平安。不过在离开之前,必须挖其眼,割其舌,断其指,以确保他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你看可好?”

    土士听到这里,已经面如土色,心也瞬间沉了下去。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四肢健全的儿子变成一个废人。就算不愁吃穿,那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直到此时,土士再也无法镇定自若,他抱着因为害怕连连摇头的土夫子,失声痛哭,声音嘶哑。

    等放开儿子,已然下了决定。

    转而向平梁君叩首:“请域君大发慈悲,我不求土夫子出去了,但求他在这里不愁吃喝,颐养天年,我土士甘为马前卒,为域君入桂安王陵。”

    平梁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仁慈的微笑,满意的点点头出去了。

    土士后来前后出地牢三次,第三次走后,便再也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