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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有我给你托底呢

    许久之前,白堕在京里,也曾隔着牢门,为至亲端酒递菜,当时他一边装出笑脸,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无能。

    事情过去久了,如非刻意,他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了。眼下那些不平又如潮水一般地重新涌了上来,堵得他心口发闷。

    温纾瞧出了不对,便妥帖地收好字据,浅笑着安慰:“我自然信你,等大家都出去了,就一起喝你酿的新酒,好好庆祝庆祝。”

    “等出去了,就将我儿今年新酿的酒启上十坛,与族人同饮!”谁的声音突然在白堕耳边响了一下。

    他看着温纾,眼神却像隔着她落到了其他的地方,良久才回:“好。”

    诺重千金,白堕既然答应,便不再耽搁,出了牢房,直接回付宅去见付绍桐。

    付绍桐正冲俞伯发着脾气:“一个半大孩子你们都看不住,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俞伯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谁说没看住,”白堕忙跑过去解围,“我出趟门而已,可什么祸都没惹啊。”

    付绍桐见到他,火气立马又烧高了些:“你出去了就已经惹大祸了,还在这嬉皮笑脸,那边,站好了!”

    白堕乖巧地移到俞伯旁边,讨好地解释:“叔,我真什么都没做,没去药铺,没找李大壮,没企图贿赂任何人。”

    付绍桐听完略有些诧异,“那你干嘛去了?”

    “我溜达溜达就回来了啊。”白堕理所当然:“那些人越是希望我动,我就越是什么都不能做,否则不就真如了他们的意了么。”

    “你小子,还行,”付绍桐扬起嘴角,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没傻呵呵地往人家挖好的坑里跳。”

    白堕见状,往前挪了几步,“那是啊,不然多浪费您的心思啊。”他恭维完,又问:“叔,你知道知县令没死的事吗?”

    “你说什么?”付绍桐的眉毛险些没飞起来,他一把拽住白堕的胳膊,问:“再说一遍?”

    “您老这么大岁数了,能不能稳重些。”白堕把手抽回来,“知县令没死,就住在离您家不远一间院子里,铃铛见过的。”

    俞伯闻言,冷脸转身出门,先找了铃铛,而后带着人昂首出了门。

    付绍桐这边也定了下来,兀自点头,笑着:“居然有这种事,于儋,我看你这回还怎么扑腾。”

    狠戾和得意揉在一起,是故这笑怎么看怎么吓人。

    白堕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又说:“叔,这事既然有了转机,能顺道把泰永德的人救出来吗?”

    付绍桐收回心思,在椅子上坐稳,“知县令没死,他们家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怎么说和温大哥也是相识一场,我不会至他的后辈于死地的。”

    他答应完,便又弯眼勾唇,这回笑得真心实意了,“小子,我发现你还真是我的福将啊,像这种事已经好几回了吧?要不然干脆留下来,在我身边做事得了。”

    白堕原本还想再等等,既然他先提了,正好趁机说:“叔,其实我打算回北平了。”

    付绍桐的手顿了顿,“怎么突然想通了?”

    “今天去牢里转了一圈,”白堕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有些事不愿意想起来也不行了。”

    他手撑住桌子,轻轻一跃,坐了下去,“叔,你说我爹他肯定还是希望我能好好酿酒的,对吧?”

    白堕背对着付绍桐,目光从门口望出去,如同自言自语。

    付绍桐突然就拍了桌子,“啪”地一声,上面荡着双腿的人吓得险些没掉下去。

    “罗里吧嗦的干嘛呢?”付绍桐训他:“之前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什么时候想拿回来都名正言顺,犯不着找理由,更犯不着跟谁交代!”

    白堕僵着脖子,“不是您问我怎么想通的么……”

    付绍桐像没听见似的,声音更大了:“决定要回去就拿出点气势来,到了北平,什么客套,什么面子,统统去他娘的,按着头让他们把御泉贡还回你手里,听明白了没?”

    “叔,叔,”白堕从桌子上跳下来,试图让他冷静一点,“之前的事您到底了解多少啊?合着我犯了那么大的错,您就不提了?”

    付绍桐:“放屁!”

    “您看您能不能好好说话了?”白堕无奈起来。

    “我不管那些,”付绍桐一挥手,“你就是被你爹护得太好了,心太软。我叫个人跟你一起北上……”

    他说着,突然起身,急走几步到门外喊了个人,“去把陆云开给我找来。”

    “叔!”白堕忙冲上去拦他,“我自己能解决,你可别让人跟着我。”

    “小子,”付绍桐回过身,语气缓了下来,“做人心软可以,但性子不能软,做事不软。陆云开你带着,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事让他去,他不会害你。”

    白堕又一次在付绍桐的眼睛看到了那种复杂又为难的神色,似乎是那些真心待他的长辈,都或多或少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他从前不理解,偏偏这一次,白堕突然间就明白这种眼神的意义了。

    他们希望自己能护你一生无忧,却也还是把要你推出去成为人中龙凤。

    白堕扬起脸,咧嘴笑了,“叔,您就把心隔肚子里吧。”他保证道:“我回去就一定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招惹谁也不能招惹一个姓白的叫花子。”

    “还叫花子呢,”付绍桐折回屋里,路过的时候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上个月两相和的当家还从北平拖人递了信来,问能不能请黔阳最有名的小白师傅去酿酒呢。”

    他语气听着像是打趣,实则眼底压不住似的,露出一抹骄傲来。

    “这点事都传到那么远了?”白堕有些奇怪。

    付绍桐:“说是有个叫陈锦程的,拿你新酿的酒回了北平,结果那酒被两相和的掌柜看上了。”

    “陈锦程?”白堕想了想,才觉出这人八成是盛泰酒楼的陈掌柜,“那酒的味道也不好啊。”

    “黔地湿重,或许你北上了,那酒就有转机了。”付绍桐坐下,高深莫测。

    白堕却不以为意,他之前在京里,又不是没酿过。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陆云开便登门了。

    付绍桐吩咐下去的事,没人敢不应,更何况还是跟着白堕,是故陆先生半分迟疑没有,弄清原委之后,便回去着手准备了。

    三日后,大雨,于家泊在渡口的所有船都被充了公。

    消息传来的时候,白堕正站在付宅的大门口,同付绍桐作别。

    “叔,我自到黔阳以来……”

    他话没说完,付绍桐便隔着厚重的雨帘打断了他,“别给我来生离死别那一出,我教你的话,到底记没记住?”

    白堕原本酝酿出的几分悲意瞬间被他呛没了,只得笑着回:“哎呀,您都说了八百遍了,记住了。”

    “记住就行,”付绍桐蓦地转身,“启程吧。”

    他前襟的扣子没系,马褂大敞着,下摆落进雨里,瞬间湿了大片。俞伯撑伞稳稳地跟上,两人一起大步上了台阶。

    周遭的雨声嘈杂,几步之外被水隔开,模糊不清。

    白堕猛然弯下腰,对着付绍桐的背景拱手低头,“卿虽乘车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车揖。叔,山高水远,您的情侄儿总是承着的!”

    付绍桐原本坚决的脚步一顿,但依旧没有回头,“闯去吧,你爹不在了,有我给你托底呢。”

    付宅的大门缓缓合上,朱红新亮。

    白堕毅然转身,和陆云开一起上了远行的马车。

    铃铛早就等到里面了,她把手搂在嘴边,哈着气感叹:“这么好的靠山哪找去,回了北平,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回去吗?”白堕心情欠佳,瞪了她一眼。

    铃铛负气:“我担心不行吗?您到是有一腔抱负要施展了,我不得寻思寻思在那之前,您斗不斗得过林家啊?”

    马车吱吱呀呀,出了黔阳城门,外面雨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赶车的把式姓王,生得虎背熊腰,声音却细得像蚊子,他住了车,掀开帘子,说:“白少爷,外头有人找。”

    白堕和陆云开对视一眼,两下皆是疑惑。

    这个时候有谁能找来啊?

    陆云开曲指撩开自己身侧窗格向外瞥了一眼,就笑:“还债去吧。”

    “什么债?”白堕莫名其妙,也向外看了一眼,只见温纾垂手立在路边,素白的裙摆之上,是成片的西府海棠。

    她身后便是老树遒劲细密的枝桠,离她最近的那一枝上,挂着一卷画轴。

    白堕立马下车,跑到她身前,“出来了?其他人都还好吧?”

    温纾原本安安静静的,一见了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杏核一样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笑着对他点头,“大家都好,只是母亲染了风寒。”

    她极短地回了一句,又说:“你既然要走,我怎么样都要来送送的。”

    女孩子眼中的眷恋与不舍一览无余,白堕读懂了,便不好再去接话。

    温纾沉默半晌,将枝上的画轴取下来,“算是临别礼物,你收着吧。”

    白堕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停,最后还是把东西接了过来。

    “还以为你不会收呢。”温纾再次笑了起来。

    “怎么会。”白堕故意把话岔开:“你四哥这步走得不对,后方不稳,他在北平就算做得再大,也成不了事。你既然留在了黔阳,很多事情还是要多思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