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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寻隐者难遇

    这位谷公公自第一次见嘉靖起,就对这位新主子心怀忌惮,他始终琢磨不透在嘉靖心里,他到底算是个好人,还是个奸贼。被陆炳这么一惊吓,他霎时肝胆俱碎,拜伏于堂前,口中连称不敢。

    陆炳穷追猛打,又喝一声,道:“你可知罪?”

    谷公公脑海中冒出许多念头,诸如皇上登基前遇刺、江彬谋反、杨廷和庭争站队这些,其实非要说来,谷公公都是冤枉的。可找谁说理去呢?他也知辩解无用,道:“老奴知罪,老奴知罪。”

    陆炳势必一波把谷大用狠狠拿捏住,又问:“你所犯何罪?”

    谷公公哪知道是刚才提到这些还是另有其他,只好打个马虎眼,道:“老奴罪该万死,请主子饶命。老奴愿为先皇吉壤洒扫万年,只求主子留一条活路。”

    嘉靖一听,这奴才还想跟我自作主张、讨价还价?他拿腔拿调,重重地“嗯?”了一声。

    谷公公一听,更是魂魄消散一般,战战兢兢地道:“但凭主子发落。”

    嘉靖见火候已到,威压已极,便道:“抬起头来。”

    谷公公畏畏缩缩抬起头,耷拉着眼,不敢视君。

    嘉靖见谷大用如此胆碎,心叹自己浪费表情,给陆炳递个眼色。陆炳心领神会,道:“谷公公,你的诸般不是,今日暂且不提。我且问你,自皇上登基以来,你有几日未去参见太后了?”

    谷大用听了,当场懵住。这侍奉太后当然是他谷大用的分内事,可与缉拿江彬余党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他不辞辛苦连张忠维、容赞都逮了回来,结果没落着一句好,还被找茬,自然觉得君上别有用意。谷公公道:“老奴有罪!”

    陆炳又道:“为人臣者,千般万般,功劳苦劳,莫过于一个忠字。太后是天下之母,谷公公怠慢了太后,是把她老人家,不放在眼里了么?”

    谷公公暗暗叫苦。你们天天这样上纲上线谁能受得了?他说道:“老奴知罪。自今日起,当日日拜见太后,不敢有丝毫轻忽。”

    陆炳已经唱了白脸,嘉靖自然要扮红脸,道:“谷大用,起来吧。”

    谷公公这会已经十分老实,慌慌张张站起身听吩咐。

    嘉靖顿了一会,道:“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朕的孝心,也该教天下人知道才好。太后虽非朕的嫡母,日日问安也是该当的。”

    谷大用听皇上这么一说,心里的温暖也是不用说了。他本就忠心侍奉,现在被认可,怎能不喜。何况,那日杨廷和想强迫嘉靖册立太子,无非是要奠定皇上与太后的母子身份,可皇上与杨首辅闹了老大一出,也没能成。如今皇上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自然是把我谷大用,当成自己人了。他道:“老奴这就去禀告太后,她老人家定然欢喜。”

    嘉靖微微一笑,道:“朕与你同往。”

    谷大用喜不自胜,颇感殊荣,当下打头里引路。

    一行人跟着到了坤宁宫,嘉靖与谷大用进了宫门,余人只得在门口待着。

    嘉靖行完礼,一句“母后”喊到了太后心坎上,顿时眉花眼笑,很是高兴。她佯装责怪谷大用,早该引皇上来此才是。

    谷大用这时候哪敢废话,又是连声的“老奴有罪”。

    嘉靖接过话头来,为谷公公“辩解”道:“母后,并非谷大用失却了忠心,实在是江彬逆党众多,清剿缉拿十分紧急。谷公公忠心为主,这几日忙得未曾歇脚,心中挂念,却身不由己。”

    太后本就没有为难的意思,笑道:“那倒是哀家错怪他了。”

    谷公公在旁听皇上帮他遮掩,恨不得立刻磕几个。又听太后如此说,更是神思激荡,暗暗发誓要为主子奋不顾身,死而后已。

    假母子俩又客套地叙话了几句,太后道:“皇上有孝心如此,那杨首辅却担心你不愿认哀家,非要你这般那般,说什么‘非此不可,才能有名有实’。”

    嘉靖见太后率真,不知她这是颠倒黑白,心里自然对杨廷和不满,脸上也不动声色,道:“说起朝堂议论,杨廷和或许好些。可要说实心用事,那谷大用可比他强多了。”谷大用侍奉在旁,听到此言,那可真是心花怒放。

    太后道:“可不就是!哀家瞧先皇在时,他们内阁也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嘉靖又道:“然而朕听谷公公道,杨廷和自恃才学权势,颇有不把司礼监放在眼里的意思。”

    太后一听,很是不悦,道:“谷大用,可有此事?”

    谷公公被嘉靖的迷魂汤灌得找不到北了,死心塌地也要跟着这位“明君”,此时分毫没有为自己争权夺利的想法,单纯站队,道:“确有此事。”

    太后一直以来就缺乏安全感,道:“这还了得?”

    嘉靖接着煽风点火,道:“今日杨廷和在朝堂上,把朕驳得说不上话,全凭谷公公忠义直言,假托太后懿旨,才堪堪控制局面。”

    好在太后不懂权谋,心中护犊之情一生,道:“谷大用这事儿办得好。”

    皇上的话对谷大用来说,确实是好话。可万一太后恼怒,自己这行为判个“假传圣旨”也不冤枉。他当下没有吱声,先瞧瞧太后反应。见太后没有责怪的意思,顺势请了个罪。

    嘉靖又道:“朕还年少,杨廷和只服母后,不服朕。母后可要给朕撑腰啊。”

    太后联想到杨首辅来坤宁宫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心想这话该当不假,便随口说道:“谷大用,那老头若是与皇上为难,你就在旁帮衬着。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谅他也不敢违抗。”

    谷大用跪倒,道:“谨遵懿旨。”

    嘉靖心里自然高兴,又絮絮叨叨与“母后”闲扯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出了坤宁宫,嘉靖低声问谷大用,道:“先皇新丧,怎地太后瞧着也不怎么伤心难过呢?”

    谷大用本也不敢背后议论主子,除非是另一位主子带头议论,他左右环顾,凑过来偷偷道:“先皇不是太后亲生的。”

    嘉靖一听,还有这事,倒是没听说过。他心想,那也怪不得太后没什么安全感。

    众人回到乾清宫,嘉靖吩咐谷大用安排黄锦和陆炳的职务,谷大用没想到皇上还记得房友,立刻着人把房友从浣衣局找了回来。

    随后,嘉靖又查问了江彬余党的情况。谷公公一一说了,眼下几个派出去的锦衣卫已经全部逮捕归案,江彬本人被夏言杀死,其妻妾子女按照江府下人的说法被江彬持剑全部杀害,府中门客死士等相关人员全部下了诏狱,等候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查明真相,再行发落。

    嘉靖未做过多的考虑便道:“让陆炳参与提审人犯的流程。”

    谷公公并不意外,道:“陆公子眼下是白身,是不是安排个职务?”

    嘉靖道:“就钦差总督锦衣卫镇抚司吧。”他给的这个官职,也算是个临时性身份,想来也不至于太过扎眼。忽而,他又想到一些事,便问:“如今江彬已死,锦衣卫由何人指挥?”

    谷公公道:“眼下是老奴代管。”

    嘉靖道:“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镇抚使共六人,全部下狱了?”

    谷公公道:“尚有指挥同知太保陈旭清。他与一干人犯关系密切,老奴让他暂时回避了。”

    嘉靖点点头,道:“便这么办吧。”

    与谷大用约定明日去诏狱提审后,陆炳也该出宫了。刚到宫门外,房友已等候多时。

    对文臣而言,进士及第的出身,进翰林院,最好当个庶吉士,就算开启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对太监来说,能进司礼监,就约等于做到了六部堂官。更进一步成为秉笔太监,那政治能量上与入阁无异。原本房公公走对了门路,哪知道传个旨的差事把自己送去刷马桶了。今日能被重新启用,于他而言。实在是再造之恩了。房友暂时还拍不到嘉靖的马屁,只能在这蹲陆炳。见他来了,上前道:“陆公子留步。”

    陆炳眼下需要借助宦官的力量,对房友自然也和善起来,忙问何事。

    房友伸手就拉着陆炳往西巷口走,陆炳觉得奇怪,兴王从人来京城后,大多都安置在东街,往西边是要去哪?陆炳驻足不前,疑惑地看着房友。房友道:“陆公子,我为你选了新的府邸,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陆炳念着云漾,哪里肯去,道:“这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房友察言观色何等细致,道:“朱姑娘也已经过去住下了,陆公子不必担心。”

    听他这口气,陆炳更觉奇怪,莫非他们把云漾绑了要胁迫自己?他转念一想,云漾的实力,天下也没几人能勉强她,估计这次倒是自己多心,错怪房友的好意了。想到此处,他便跟着房友一探究竟。

    这处宅子地段倒好,没走多远便到了,两人进了门。

    那府邸并不算大,目测也得有三进两院,亭台水廊。陆炳好歹自幼生活在兴王府,眼界自然较高,见这个布置陈设,比东街那宅子可是高上了不少。

    房友与陆炳在正堂坐下,从怀里摸出一本房契,推到陆炳跟前,道:“陆府的招牌已经请三南居士题了字,也就一两日,便可送来挂上。”

    陆炳见这情形,自然懂了:房大人这是给自己送了套宅子。他心道,这出手如此阔绰,看来这太监平日里也没少贪。他瞟了眼地契,也不伸手,道:“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房友陪笑道:“陆公子两次救命,于房友是再造之恩,区区心意,一份薄礼而已。”

    陆炳也笑道:“房公公好大的手笔。”

    房公公凑到近前,说道:“房友与陆公子是自己人,何分彼此。如今能复任东厂提督,日后能为公子驱驰效命,也好有个机会,为皇上分忧。”

    陆炳原不在意这些身外事物,便是金山银山又有何用?此刻,他只得暂且收下房友的馈赠,以免疏远了他,让他生了嫌隙。他道:“既然如此,晚辈便不客气了。”此刻,他忽然想起了陈文瑜,身处贪官群中,不贪,反倒“不群”了。

    房友又说了一番客气话,那是言辞恳切,掏心掏肺,直教陆炳难辨真假。陆炳只得同他虚与委蛇了小半个时辰,房友才恋恋不舍地告辞。

    送走没多久,云漾就从后堂冒了出来。陆炳有大半日没见她,随口便玩笑道:“云漾仙羽觉得这宅子如何?”

    “甚好。”

    陆炳这问题是个圈套,见云漾上钩,便道:“我还道云漾仙羽超凡脱俗,哪知还是住相了啊。”

    云漾白了他一眼,道:“日后难免办事,东街那里人多眼杂,自然是这里方便些。你瞎想些什么?”

    陆炳被他这么一呛,反倒是自己觉悟低了。他强词夺理道:“这里的家老从人都是房友布置的眼线,我瞧着还不如东街来得顺当。”

    云漾道:“哪有那些人,全都让我打发了。”

    陆炳奇道:“甚?你把他们都赶走了,谁来打理这宅子?”

    云漾谑道:“哟,云逸真人是嫌弃我这个下人伺候不好您这位大少爷了?”

    陆炳见斗嘴落败一如往常,也不着恼,道:“今日起,云漾仙羽与我小陆炳便都是锦衣卫了。明日里上镇抚司,挑一套合身的飞鱼服去。我还没见过你穿男装的样子呢。”

    云漾神情略有不悦,道:“我一个长随,也用不上这般正式吧。我瞧还是这素色布衣来的好些。”

    陆炳道:“所谓终日着衣,未挂一丝。官场上走动,官服不过是图个方便行事罢了。”

    云漾又白了他一眼,也不答话,算是认了。

    次日,两人作了锦衣卫打扮,以陆炳“钦差总督锦衣卫镇抚司”的身份,到诏狱提审“江彬余党”。

    人一到,门口已经有三位大员候着,分别来自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他们得知陆炳要来,兴奋不已,实在不亚于当日科举高中。

    原因很简单:背锅的人,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