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挽心承明录 » 第19章 禅宗真是专业对口

第19章 禅宗真是专业对口

    “江彬案”对于三司而言,确实有些太简单了些。

    除了主谋江彬、神周,余下的锦衣卫众人、亲卫、家丁,都不过是些任人摆布的棋子。眼下主谋均已身死,其余小角色关了一串倒也罢了,最让人举棋不定的,不过就是锦衣卫这几位活阎王了。

    往重里说,定个参与谋反之罪,那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往轻里判,他们也不过是听信妄命,罢官流放的责罚。

    三位主审官迟迟拿不定主意,并不在事实本身,而是杨廷和为首的内阁主张重裁,陈旭清代表的锦衣卫想要轻放。两边都在各自走动,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因此难办。

    就在这关头,钦差陆炳来了。

    三位大人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宛如死了亲妈,逮住了“钦差大人”就是一顿诉苦。陆炳拿来各人的卷宗查看口供,再串联起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对江彬的全盘计划基本上都想明白了。唯一的缺失,就是江彬自杀,成全夏言。

    通过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首先,江彬很明确自己的处境。他为了上位,不惜想尽办法迎合先皇,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恶臭不堪的名声和正直文武的唾弃。当先皇因意外溺水而忽然驾崩,对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害怕新皇重用内阁贤良,对自己清算,为了维护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铤而走险,密谋拥立代王。

    之所以选择代王,也是他无可奈何之举,毕竟别的藩王他也不认识,怎么敢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对方。先皇那年出关,曾与代王有过几日盘桓。借着这次会面,江彬也与代王有了不咸不淡的交情。何况代王蠢笨如猪,确实好骗。

    为了完成这次的谋反大计,江彬在短时间内抓住了所有可以触达的外部力量。可其中,除了外四营有皇命钦定,府中收买的心腹死士之外,锦衣卫受到谷大用约束,宣大边军没有实际掌控力。因此,他支开谷大用,暂时夺取了南、北镇抚司的控制权。同时,他以私兵的把柄要挟宣大二总兵,为他所用。

    进而,他通过黎有德刺杀、宋宽灭口的方式,希望为边军入京争取时间。即便刺杀失败,他还试图依靠外四营控制京郊,死士刺杀杨廷和、谷大用做最后的挣扎。

    作为这一切的亲身经历者,陆炳当真有些后怕。这诸多环节里任何一端出现了纰漏,后果都是难以挽回的。

    眼看事实那么清楚明白,陆炳也猜到这几位大人没憋好屁。见三人也没走,他便仗着自己少不更事,“虚心”请教道:“三位大人瞧着这该如何办?”

    刑部侍郎王大人表演了一个避重就轻,道:“江彬这些门客死士,依下官看,该判斩立决。”

    陆炳嫌弃得很,道:“那这几位镇抚司的大人呢?”

    王大人眨眨眼睛,道:“这……他们把罪名统统推到死人身上,倒也……说不太清。”

    陆炳心想,你们不敢担责,居中逢迎摇摆,倒也好办些。他又问:“王大人,这久悬不决是你王大人的意思,还是内阁、刑部的意思?”

    王大人听了,暗自倒霉,他果断把另外两位主审拉下水,道:“这不是我等三人刻意悬而不决,而是事实情况难以查明。”

    陆炳对付他们已经有些办法,就是先上纲上线,再逼他们表态,道:“按照大明律,没有事实是该诛心呢?还是该从无呢?”

    王大人心想,这世道都按照大明律,也用不着咱这些人了。这情况你这位钦差还不清楚吗?皇上派你来,不就是让你定方向的么?他回道:“这般大案要案,全凭钦差决断。”

    陆炳瞧瞧他,再瞧瞧另外两位,一言不发,向牢房那头走去。

    诏狱作为大明现实版的人间地狱,好人坏人都得关。其中所谓好人,就是有政治能量、有利用价值,出了诏狱还能官复原职的。对待他们自然有还过得去的单独牢房,也不用上什么枷锁镣铐。而坏人已经没有再出去的可能,那基本是住得不如粪坑、吃的不如饲料了。

    这几位镇抚司有头有脸的人物,先不管他能不能出去,毕竟也是诏狱主管衙门的“上官”,狱卒自然不敢怠慢,全是单独的“雅间”招待着,只有黎有德例外。倒不是他千户面子小,而是那个叫沈炼的亲卫,自兴王府被擒起,就一直和黎大人关在一块。

    陆炳寻了一圈,除了去许渐柏,其他都是打过交道的老面孔。他们似乎也不太担心皇上降罪,一个个都坦然轻松的模样。

    陆炳转头问身后的王大人,道:“宋镇抚使没有入狱吗?”

    王大人说,曾经传来审过,后来放了。陆炳又问宋宽当下身在何处,得知他在府中圈禁后,便要去会会他。

    被关在府邸的宋宽也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失去了信任的鹰犬,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陆炳这位钦差的到来,让他看到一点希望。不论他带来的消息是生杀还是予夺,对宋宽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进府落座,陆炳便道:“宋大人,别来无恙啊。”

    宋宽这会郁闷的不行,这句寻常的寒暄都听起来无比刺耳,苦笑道:“此刻宋某自身难保,谈何无恙。”

    陆炳道:“宋大人不领杨首辅的情,可真是伤他老人家的心啊。”宋宽之所以没有下狱,没有和兄弟们关在一起,自然是谷公公的网开一面,陆炳自然也知道,可他偏要把这个人情送给杨廷和。

    宋宽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陆炳又道:“镇抚司其他几位,就没有宋大人这般好运了。我刚从诏狱回来,杨大人实在也容不下他们了。”

    宋宽闻言,也算是意料之中,可心中伤感,也是在所难免。他回道:“宋某心死,只是不知道几时才埋,也算跟兄弟们在一起。”

    见宋宽这么消沉,陆炳倒也难办。他原想宋宽焦急兄弟安危,恳切相求,才好卖他一个大人情。哪知道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一时没了办法。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宋宽问道:“钦差大人此来何为啊?”

    这么一问,倒把陆炳问倒了。他故作意味深长地望着宋宽,心里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当一个人舍情谊、忘生死、弃富贵、淡权势,还有什么才是他的软肋,能让他舍不得放不下呢?他试探道:“宋大人,你我出生入死,也就实不相瞒了。谷大人想把锦衣卫并入东厂,皇上深感可惜,命我重整锦衣卫雄风。”

    宋宽闻言,明显有不忿之色,道:“这群阉狗,手段不行,想得倒美。”

    陆炳趁热打铁,道:“只可惜锦衣卫原本就甘居其下,现在人才尽失,大不如前,以后更是没了指望。”

    宋宽一脸酸楚,辩道:“若非江指挥使……那江彬自甘堕落,我等锦衣卫,何至于如此。”

    陆炳道:“事已至此,宋大人深知内情又置身事外。”他把“置身事外”四个字刻意说得又重又缓,“何人可担起复兴重任?”

    宋宽兀自不服气,道:“可不是宋某甘心置身事外,况且,陈大哥有勇有谋,才略冠绝于世。有他在,东厂又算什么臭鱼烂虾。”

    陆炳问:“宋大哥说的可是指挥同知陈旭清?”

    “正是!”

    陆炳见他心性又起,心中暗喜,道:“可惜可惜。陈大人孤身一人,独木难支。在此局面下,怕是也无能为力。如果……”

    “如果甚?”

    陆炳道:“如果能保下镇抚司诸位大爷,又去了江彬的掣肘,锦衣卫何尝不能恢复昔日荣光?”

    宋宽道:“那除非皇上金口玉言……”

    “也未必就不行。”

    宋宽心中急切,口中问道:“为之奈何?”

    陆炳答道:“证明自己的价值。”

    宋宽道:“宋某戴罪之身,困于方寸囚笼,实在无能为力。钦差大人可否移步陈府?”

    陆炳要的就是卖人情,自然应允,道:“敢不从命?”

    “钦差稍候。”宋宽只身进了后堂,磨蹭了好一会才出来,手中拿着一道没有函封的折子,道:“陆公子把这交给陈大人。锦衣卫兴衰荣辱,全赖公子出力了。”

    陆炳道:“封上吧,陆炳只能当个通传信使,不便知道太多。”

    宋宽一听有理,让下人照办。

    拿了密函,出了宋府,陆、云二人直奔陈府。

    迎来送往的礼节略过不表,陆炳先递过宋宽密信。陈旭清略略一扫,脸上轻蔑一笑,道:“上差有何吩咐,便请开门见山。”

    陆炳道:“陆某与宋大人有旧,一同出生入死,今日只是作个信使罢了。”

    陈大人瞧瞧陆炳,道:“上差年少才高,前途不可限量啊。”

    听他这么一说,陆炳知道陈大人不好对付,笑道:“陈大人何出此言?陆某不敢承受。”

    陈大人收敛笑容道:“开个价吧,看看陈某出不出得起。”

    陆炳初时还没反应,道:“陈大人要买什么?”

    陈旭清道:“自然是镇抚司这几人的性命和仕途。”

    陆炳心想,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不动声色接着说到:“这案子已经上达天听,向谁来买?”

    陈旭清道:“当然是向皇上买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富有四海,陈大人有什么宝贝,能打动皇上呢?”

    陈旭清屏退左右,转眼瞧着云漾。陆炳说了句“不妨”,陈大人便开口说道:“上差屈尊至此,足见皇上已经洞悉朝局之危难。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愿闻其详。”

    陈旭清正色道:“文官抱团,铁板一块,处处掣肘,王命难行。可是如此?”

    陆炳道:“即便如此,陈大人有何良策?”

    陈旭清道:“小小镇抚司,也讲究个势力平衡。宋宽勇冠天下,武动乾坤,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镇抚使;张忠维处处不如宋宽,反倒是指挥佥事。上差以为,这是何故?”

    陆炳道:“一家独大,总是难谐。”

    陈旭清接着说到:“眼下皇上初登大宝,没有自己的根基势力,一着落错,满盘皆输。难道就不可能出现‘殿上献帝端坐,殿下尽是曹党’么?”

    陆炳心想陈旭清人在家中坐,对于局势的判断倒是透彻,便道:“陈大人不妨说说,你能开价几何?”

    “自太祖立国,创立锦衣卫以来,只要镇抚司全心效忠,便没有文官造次的环境。皇上迟迟不能定夺,不也是希望培植自己的势力吗?陈某愿意为皇上谋划,教许、宋、张、容、黎这干人等,誓死效忠皇上。不知上差意下如何?”

    陆炳顶上一句,道:“是效忠你陈大人,还是效忠皇上?”

    陈旭清笑笑,道:“上差谨细如此,当真是皇上得人。实不相瞒,陈某等你很久了。”说着两人絮絮谋划,接下来要如何推演。

    当然,三司接到消息,陈旭清病危。同时,内阁递来话道:

    “镇抚司作乱人等,一体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