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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前世和前世的前世

    谷大用靠着“缉捕江彬余党”的理由躲到紫禁城舒坦去了,徐光祚等一大帮迎王仪仗队却还在城外吹风受苦,他们哪忍得了这些?毛尚书来过了,他们寻思,最晚明天就能回自己的温柔乡了。哪知道明日复明日了好几天,城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坐不住了,都坐不住了。

    这些朝中大员一边在自己的营帐里咒骂杨廷和、谷大用、毛澄,一边纷纷写信给杨首辅,给他压力,敦促他赶紧办手续。

    杨首辅这两日自然也心烦意乱。江彬的垮台他十分高兴,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下的手,可自己的领导有方,想必是大家都认可的。之前毛澄吃了闭门羹回来,他就想与兴王掰掰手腕。这小子也确实能耐,三天过去了也不派个使节过来服软。倒是徐光祚那些人,天天给他写信。杨廷和想,你们在放什么屁?你们有那功夫来骚扰老夫,怎么不去劝劝兴王?

    世子自然也没闲着,他叫来陆炳,商量对策。他道:“内阁怎么没声了,你瞧这事该怎么办?”世子一直在行辕呆着,这些人他也没见过面,自然找一个稍微知道内情的人出主意。

    陆炳道:“按说这次礼直在我,理屈在他,大哥又是未来的圣上,他哪来的胆子这般行事?我瞧后面应该还有纠葛。”

    “江彬垮台以后,内阁一家独大,司礼监向着我等,还能有什么纠葛?”

    “没好处的事儿谁会干?让世子先册封太子,再加冕为王,谁能获利?从动机的角度看,现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后宫,太后想抬高自己的地位;二是内阁,杨廷和想彰显自己的权力。”陆炳说话已经客气了,他原本要说杨廷和想给你点颜色瞧瞧。

    世子“嗯”了一声。原本这事儿不是没得商量,可你们要发起决斗邀请,那我可不能不迎战了。他问:“你说怎么办?”

    陆炳道:“把谷大用唤来,让他去说服太后,来个釜底抽薪。”

    世子道:“这样太柔和了,依我看,传令,咱回安陆。”

    陆炳心想,这一步我也知道,你都想好了还问我,这是我能说的吗?陆炳道:“遵旨。我请定国公传令下去。”

    世子打断了他,道:“还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我都不要王位了,哪还管的了他?我们取几匹马,直接走。让王府同来的府官下人慢慢走便是,我们现在就出营。”说着世子就出了营帐。

    陆炳一边随着世子走,一边心道:你和云漾倒真是一类人,做事不做绝,就当没做过。

    帐外护卫见世子带着几个人自说自话出了帐,上了马,朝着营门走去,谁敢盘问?这些官场混迹的老油子自然知道万事不要自己拿主意,早请示晚汇报,让领导干部做决定才好。最终消息一路通传到徐光祚那,世子已经离营一个多时辰了。

    徐光祚听闻之后一头雾水,忙着人去打听,结果护卫全说不知道。他亲自出来找了一圈,发现王府来的从人也打包妥当准备上马,这才暗叫不好。

    皇上跑了!

    他一边请两位大员向杨首辅和谷公公汇报,一边安排亲兵分几路去追。好在王府从人告诉他世子回安陆去了,不然天下之大,去哪找人去?

    谷大用收到消息,当场炸了锅。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一路火急火燎赶到杨廷和府上,见杨大人板着个老脸一言不发。

    谷公公是个没肩膀的人,先声夺人开始甩锅:“杨大人,你与兴王有什么矛盾啊?怎么把事情倒腾到这般田地?”

    杨廷和瞪了他一眼,依旧不说话。心想:人在的时候也没见你急,人一走,你倒怪起我来了。

    谷大用也不知道他俩为了流程掰手腕,在那唠唠叨叨抱怨首辅大人说了小半个时辰,可杨廷和就是不理他。谷公公一生气、一跺脚,甩下两句狠话,又急匆匆朝着坤宁宫去了。

    到了太后寝宫,他自不敢造次,老老实实请安。太后抱着一只狸花猫逗弄着,一边与先皇遗妃说着闲话。一个急的满头大汗,一个闲的百无聊赖,真是人间写照。

    见谷大用来了,太后也没把他太当回事,慢悠悠的放下猫,又忍不住摸了几把,才遣散众人,留谷大用问话。

    待几位老娘娘磨磨唧唧散去,谷公公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道:“太后不好,杨首辅把兴王世子气跑了!”

    太后一听,眉头一皱,道:“好端端的,怎么气跑的,给哀家说说。”

    谷大用到现在还不明就里,只把自己知道的挑重点说说:“毛澄四日前去拜会过兴王,之后内阁便杳无音信了。我今日去催问杨大人,他一言不发,把老奴打发了。”

    太后又不是官场中人,原本这些事也轮不到她说话,她能有什么正经主意?谷、杨二人远近亲疏如此分明,向着谁还用问?她说道:“这还了得?传哀家懿旨,着兴王世子明日进宫登基,不得有违。传下去,让杨廷和,亲自出城迎接去。”

    谷大用听了,感觉这次跑来跑去,跑出大功一件,十分满意,接了旨就要去操办。哪知,太后又把他叫住。

    “你瞧瞧,哀家这只猫,精不精神?”

    谷公公一脸逢迎瞧瞧那猫,只见它脑袋伏在前爪上,眯着眼睛甩尾巴。

    “精神。太后您瞧他这尾巴甩的,跟老虎一般有劲儿。”

    太后笑着挥挥手,谷大用赶紧夹着尾巴,一溜烟地跑了。

    谷公公转了一大圈,自然是挪不动步了,派了个传旨太监去杨府。这下轮到杨廷和骂人了。

    太子,是你要兴王当的;现在人跑了,却要我去追。我追到了,他说不当太子,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内阁首辅还怎么当?让我给你们朱家变戏法玩?

    杨廷和心中暗道:好小子,有种。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较量。

    杨大人刚出城门,就收到消息,兴王已经跑到了保定府境内,要不是亲兵想方设法劝着,这会指不定跑到哪里去了。杨大人暗暗叫苦,他这把老骨头,坐车尚且费劲,骑马来回近三百里,这半条老命可就要没了。一咬牙一跺脚,杨廷和头也不回,冲出了城门。

    赶到保定府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一路上,杨廷和是又后悔又生气。天下人人都想当皇帝,怎么你朱厚熜就能说走就走呢?你说你是不是傻!可到了驻地,他又变成老老实实的模样,谨小慎微地拜见世子。

    世子里外里一共跑了七八十里地,早半天就到了。他冲了个凉,换了身干衣,午睡到日暮,又饱饱吃了一顿,这会悠悠闲闲地躺在这家酒楼的庭院里。整个酒楼已经被征用,周围站满亲卫。

    见到杨廷和风尘仆仆赶到,他也不知是真情是假意,先让杨大人跪下去,再三步并两步赶过去,把他扶起来,道:“首辅大人辛苦了。”

    杨大人进气出气都十分费劲,道:“老臣不敢。”

    世子又来了个明知故问:“杨大人所为何来呀?”

    杨廷和道:“奉太后懿旨,请兴王世子进京嗣帝位。”

    世子一听,杨廷和还是聪明的,他把这事儿推给了太后,也算给双方一个台阶。自己确实也只是被迫应战,也不是非要跟着老头如何为难,便道:“礼制定了吗?”

    “定了。”

    世子步步紧逼,省的你们总是推来推去,道:“是杨大人的意思,还是毛大人的意思?”

    “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的意思,太后自己知道吗?”世子学聪明了,防你一手太后不认账。

    “老臣便是奉太后懿旨而来。”

    世子和杨廷和纠缠了半天,确定是直接登基之后,终于放过这个老头了。两人细细厘定了日期和细节,最终定于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日,即皇帝位。

    吉日转眼便到。

    从流程上来讲,这一整天的礼仪是挑不出毛病的。从“三辞三让”的戏码开始,最终到百官朝贺,一套花样走下来着实让他累得够呛。从今日起,朱厚熜成为了大明天子。他也有了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嘉靖。

    这几日,嘉靖一直在观察。他从身边的各级官员眼里,看到了一种别样的神色。也说不上恭敬,也说不上害怕,很快他就知道,这种态度叫做掩藏。

    嘉靖知道杨大人不太服气,可他人生地不熟,没有自己的势力,除了谷大用、就是杨廷和,他不用这位首辅大人,还能用谁?

    嘉靖一登基,杨廷和就给夏言表了功,然后便命他去宣府镇调查龙本怀的罪状是否属实。夏言一个小小七品官,能够得到首辅大人的赏识,并屡次委以重任,自然是一腔热忱全力以赴了。他到了宣府转了一圈,基本情况就了然于胸。显然他感觉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他当机立断,又去了大同镇。这些情况连陆炳一个路过的白身都能看得清楚,夏言所到,那是查得明明白白。很快,吃空饷、募私兵、曾与江彬派遣的锦衣卫过从甚密等事都被揭露出来。虽然他也看到宣大防线在龙罗二人的支撑下,确实固若金汤,甚至几次主动出击,也颇有斩获。可与谋反这样的罪名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杨廷和收到夏言的奏疏,私底下又提醒夏言。

    把宣大总督陈文瑜加上。

    这位杨大人,要给皇上来一点小小的朝堂震撼。

    这一日,杨大人觐见,堂上还有兵部尚书王宪。他们讨论的内容,是兵科给事中夏言的奏疏。

    嘉靖曾听陆炳说起过陈文瑜、龙本怀、罗叔雄三人的事,虽然知道他们三人渎职枉法之事,可在陆炳的美言之下,嘉靖对此也有网开一面的想法。在他看来,王权至高无上,生死予夺,自己还是做得了主。

    另一方面,夏言护驾尽忠,也是个识大体的人。他直入御帐,不居功,不贪权,也让嘉靖颇有好感。这种识大体、知进退的人物,真该树立成榜样,让杨廷和好好学学。

    可麻烦的是,这两拨人怎么就干上了。嘉靖有些难以决断,便先听听朝堂的意思,道:“你们表个态吧。”

    王宪在关键时刻缩头在家,没有参合江彬谋反的事,此刻已经重新站队向内阁靠拢。殿上,他甘于成为杨廷和的急先锋,应声答道:“回皇上,臣以为,夏言当斩。”

    嘉靖闻之大奇。夏言的本职工作就是举报,现在他本分做事、检举揭发,就算有不当之处,了不起也就罚俸贬官,哪有杀身之罪?何况,根据陆炳传来的消息,这些情况基本属实,这王宪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他认定夏言是杨廷和的人故意跟他为难?

    这些念头在嘉靖脑海里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道:“所为何来?”

    王宪道:“夏言罪状有四。其一,以下犯上,妄杀命官;其二,擅离职守,不遵上命;其三,沽名钓誉,大伪似忠;其四,恩将仇报,以邀直名。此等大奸大恶之人,急需廓清,以正朝纲。”

    嘉靖听他这么一说,基本都是些站不住脚的胡搅蛮缠,心想,就算你们有仇,总也得找点好的理由吧。他道:“王宪,你罗织的这些罪名,有的论迹,有的诛心。按你这个论法,天下还有好人么?”

    王宪知道钓鱼成功,反问道:“启奏皇上,臣下愚钝,依陛下看,该论迹还是论心?”

    嘉靖毕竟年少,被他绕了进去。前两者都是流程上有问题,但可以用“事急从权”来辩解,后两者全是诛心,非要拿圣人那套,那总也有的说,便道:“自然是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

    王宪扣住皇上的话,道:“既然论迹不论心,依臣下看,宣大总督陈文瑜,治下不严,姑息养奸;宣府镇总兵龙本怀、大同镇总兵罗叔雄,拥兵自重,意欲谋反。当会同三司,审议定罪。”

    嘉靖一听,心中有气,跟我玩这套?怒道:“将军百战死,为社稷守国门,难免事急从权,何罪之有?”

    王宪一听,佯装点头,道:“那皇上的意思,论心不论迹?”

    嘉靖心想,便认你个论心不论迹,夏言那点事,我还能保不住?道:“正是。”

    王宪态度始终很好,一副我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的恭顺模样,说的却都是直戳肺管子的话。他装傻道:“臣下听闻,谷大用手下从人陆炳、朱芊,当街捉拿江逆派遣的刺客之后,三言两语,就把他放走了。由此推断,这二人必是江逆余党,该当拿下,严刑拷问!”

    嘉靖看看王宪,又看看杨廷和,他怎么受得了他们攀扯到自己的心腹上来?况且这事也没听陆炳说过,莫非又是泼脏水告刁状?当下传来谷大用。

    谷大用到后,听王宪前因后果一说,点头道,确有此事。

    嘉靖愈发恼怒,问谷大用道:“谷公公,你说这事如何区处?”

    谷大用一个没根的人,哪会担肩膀拿主意?回了句谨遵圣意。

    嘉靖心想,你王宪说话没个轻重,还是杨廷和老成谋国,况且他也知道陆炳是皇上的人,便问道:“杨首辅,你说。”

    杨廷和等这机会很久了,也拿出磨炼三十多年官场演技,道:“老臣与谷公公一样,谨遵圣意。论心不论迹,此二人是江逆余党无疑。应即刻将此二次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