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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初到总督府

    江彬彻底绝望了。

    支走谷大用,全权支配锦衣卫、辖制外四营、胁迫宣大镇、勾结代王府,江彬机关算尽,想来也是万无一失了。即便中间的某一个环节出现差错,藏锋的神通是绝对不可能出问题的。可现如今的局面,居然能做到一事无成,实在让他匪夷所思。

    此刻他脑海中只剩下这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可他是何等人,既然已经身处必死之地,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给他来个一石二鸟之计。

    “唤夏言来。”

    未几,夏言到了。

    夏大人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见了江彬,只是礼节性地拱了拱手,显然对江大人这样的佞臣十分嫌弃。

    江彬道:“我知道你夏大人瞧不起我,可你的命,是我救的。这改变不了。”

    夏言面色铁青,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也是夏某平生最后悔的事。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以死全名。”

    江彬心知必死,这些冒犯,他反而看开了,道:“你做不到。你夏家三代单传,你也只能为你祖上苟且下去。”

    夏言平日里城府甚好,在江彬面前,却毫不掩饰厌恶,道:“你有什么吩咐,说吧。只此一件。”

    江彬道:“不急。我问你,鸟兽尚知趋利避害,一个人,想找一条路活下去,难道不对吗?”

    夏言总觉得江彬在点自己,自然恼怒,道:“这个人若是类比禽兽,惜身厚命,未尝不可。”

    江彬道:“老夫这一生,来来去去就为了这活路二字,不贪高位,不图虚名。夏大人,老夫有什么错?”

    夏言一听,江彬还能如此不要脸,真是气笑了,道:“你贪赃枉法,扰乱朝纲,祸国殃民,不亚于阉贼刘瑾。你这般佞臣,也配谈什么虚名?”

    面对夏言的当面辱骂,江彬反倒轻松起来,道:“贪赃枉法,大明官员哪个不贪?兴许只有你夏大人不贪。我江彬若不是枉法,你夏大人此刻还能在此夸夸其谈?圣人说君为臣纲,我遵从圣意是佞臣是小人;你们忤逆圣上反倒是忠臣是君子?是助天子平叛乱祸国?还是护陛下靖边是殃民?”

    夏言面露冷笑,对江彬的强词夺理完全瞧不上,道:“你不用对夏某解释。江大人是伯爵高位,夏某小小兵科给事中,怎么评价你,江指挥使全然不用放在心上。”

    江彬今日的情态实在反常,似乎把夏言当做知己,他这些心思,这些年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江彬接着说道:“夏大人,你清廉高洁,刚正不阿。等你坐在我的位子上,甚至当上了内阁首辅,你就会明白。最终,你做的一切,也只是想求一条活路。”

    夏言实在受不了他这种过来人的腔调,感觉被深深冒犯到,他怒喝:“若有这一天,夏某上辅君、下料民,生不愧天地、死不惧鬼神。绝不似你江彬这般衣冠禽兽!”

    “好!”江彬显得十分高兴,抚掌大笑,道,“夏大人,老夫曾经救了你一条命,你答应我办一件事。如今我怕你办不到,再送你大功一件,助你成事。只希望你临死之前,回想起我江彬,能摸着自己的良心给我一个评判,老夫,是对是错。”说罢,拿出佩剑,自刎而死。

    这场面实在有些突然,夏言也是始料未及,上前查看,江彬已经断气。夏言不由心想,你这该不会是自杀陷害我,诬我刺杀朝廷命官吧?他四周查看,见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书:

    取我首级,交付石斋,晋爵入阁,肃清贪佞。阅后即焚。

    夏言有些发懵,莫非江彬转性了?又或者这是什么诡计陷阱?把他的首级送去杨廷和(号石斋)那,岂非杀完人便去自首?况且,江彬也没有说明白具体要让他办什么事啊。他左思右想,下定决心:不管江彬有什么阴谋,今天我夏言把这奸贼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这事儿,就这么办!

    夏言把字条揣进怀里,用江彬的佩剑割下他的头颅,又撕了一块布包上,就这么提着头,往杨府而来。

    谷大用等人进了府,杨廷和很是重视,亲自出来相迎。众人到中堂坐下,谷公公便把情况说了。杨首辅这种老狐狸,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他思虑再三,想把辖制权转到兵部尚书王宪手上,于情于理,也比较说得通。

    谷公公提醒道:“杨大人就如此信得过王宪?”

    杨廷和受藏僧影响,心里对宣府的情况有些怀疑,自然难以信任宣大总督陈文瑜来接管。被谷大用这么一问,自己也感觉有点发毛,道:“谷公公是说,王宪或许是江彬的同党?”

    谷公公也没有把握,只能点了一个细节,道:“王尚书是中旨替了王琼的。”意思就是,王宪不知道是谁举荐的,先皇亲自下诏任命的。

    杨廷和也有点吃不准,道:“原尚书王琼也是江彬的人,也不是合适人选。”

    谷公公有些着急,都这个时候了,还为了囿于门户之见,实在是格局太小,道:“何不遵从兴王的意思,让陈文瑜顶上去?”

    杨首辅心想,我这才收到的密报难辨真伪,还没来得及查证,怎么能把京郊防区的重任交给这么个犯罪嫌疑人?只得如实说道:“方才接到密报,宣府镇总兵龙本怀有贪空饷冒虚功的不法行迹,宣大总督难辞其咎,虽说尚未查证,此时怎能委以重任?”

    谷大用见他这么说,倒也一时没道理可讲。双方相持不下,陷入僵局。

    陆炳见状,心想这么焦灼下去不是办法,挺身执礼,道:“首辅大人、谷公公,正所谓‘白刃加身不顾流失’、“君子谋国不拘小节”。陈总督或许治下不严、纵容贪冒,可在此危难关头,孤身一人,亲赴外四营,以解危局,可谓大节不亏。在此紧要纷杂之际,小人以为,或可以两事两处,赏罚两分。毕竟,现在先解决眼下的困境,才是重中之重。”

    杨廷和不认识陆炳,见这孩子年少,想是谷大用身边的小跟班,本没放在心上。现下他突然跳出来这么一分析,倒也算说得过去。他正要下决断,门外家老提着个布囊急匆匆跑了过来。

    “老爷,府外有一人求见。”他喘息不止,显然是事情不小。

    杨大人有些不耐烦,道:“你没告诉他我在议事,不见客么?”

    “老爷你瞧瞧这个。”说着把那物事放在桌上,颤抖着打开。

    江彬的人头。

    众人怎可能想到,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半晌,谷公公道:“不然,请他进来,瞧瞧他是什么来意?”

    杨廷和道:“不急,家老,来者何人?”

    家老应答道:“老朽不曾见过,他自称夏言。”

    “夏言?夏言是谁?”

    夏言这个职位,主要工作是直接给皇帝打小报告。大明言官出名了的捕风捉影爱告刁状,皇帝见多了危言耸听,重视程度也就那么回事。即便夏言确实是一股清流,有凭有据,但先皇内阁都不理,这等小事更是不怎么管。因此杨廷和不认识夏言,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家老又答道:“看服色,应该是兵部的七品小官。”

    杨廷和与谷大用对视了一眼,随即便达成了共识。你说巧不巧,想要找一个与江彬不睦的兵部官员,立刻自己冒出来一个。真是大明之福。杨廷和道:“请夏大人进来共议。”

    夏言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心中不免胡思乱想。直到家老请他到中堂共议,他又感到惴惴不安起来。这等秘事在他想来,怎么也得书房里一对一详谈才好,开诚布公,总有些不便。他却猜不到,杨廷和老谋深算,有旁人在,也防他一手“荆轲刺秦、樊於期献头”的伎俩。

    到得堂上,夏言还没来得及开口,杨廷和先问了起来,道:“夏大人现居何职啊?”

    夏言有些意外,答道:“下官现居兵科给事中。”

    “好!”杨廷和本来愁他品级太低,难堪大用。听说是给事中这低品要职,十分满意,又道:“夏大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本官有一要事,委你去办,不知道夏大人可有胆色。”

    有旁人在场,夏言怀中字条自然不便示人,又听首辅这么一说,他自然以国事为先,道:“为国分忧、为民解难,夏某敢不从命?”

    杨廷和当场拟了票,谷公公当场批了红,擢升夏言为“京郊卫副将”,辖制外四营护卫世子。

    夏言本就不在状况里,心下大奇,请示道:“敢情杨大人明示,四营护卫兴王,敌从何来?”在他看来,这里可是紫禁城,大明心脉,何来外敌?

    杨廷和瞧着他,想来此人确实不知江彬毒计,道:“江彬余党。”

    见大局已定,谷大用指派了两个小太监随夏言、宋宽传旨,自己张罗着在京的锦衣卫,缉捕江彬的余党。陆炳已经见祸首伏诛,危机尽消,便跟着几人一起出城,回到世子身边。

    这一路陆炳是挺郁闷的,他总有些自己没出上力的感觉。论干架,云漾战力出神入化,便是藏密神通都不在话下,自己这不入流的道行,不值一提;要智谋,陆炳倒有点东西,可人微言轻,又难以达成。回想到转世以来,前前后后的际遇,大多仰仗云漾在侧。即便灵境寺布局度化,云漾的点火与救人,却是重中之重。若非百年古刹在眼前化为白地,龙本怀罗叔雄是否能转圜心意,确实难料。

    虽说还不到自怨自艾的地步,陆炳的那种失落,也不用说了。

    出了城,一直若有所思的夏言忽然转头,对陆炳道:“公子是兴王府的人么?”

    陆炳点点头。

    夏言指使两位太监代为巡四营传旨,自己直接跟着陆炳向行辕而来。陆炳问他,道:“夏大人不去军中坐镇么?”

    夏言答道:“夏某位卑言轻,不过借着诛逆之功,忽得荣宠。其实论才干,满朝文武胜过我的比比皆是。杨大人此举,无非是念我忠心为国。既然国本在兴王,我伴随王之左右,也好让诸位大人放心。”

    陆炳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顿生好感。一来夏言居功不傲,深有自知;二来他和自己一样,有宏愿却无法施展,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便道:“夏大人一心为国,总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夏言道:“先皇在时,佞臣当道,报国无门,效贤无路。曾听闻兴王年少聪慧,明心修身,实在是大明之福。”

    陆炳感受到他拳拳之心,不免感佩。几人一路无话,片刻便到了营帐内。夏言也不炫耀功绩,只是简单禀告了一下逆贼伏诛,他接管外四营护卫世子的事。随后,他向世子表态,自己文官不懂军务,一切听兴王定夺。

    世子连声嘉许,让他下去休息,自己拉来陆炳,了解城中情况。

    陆炳并非开天眼,自然不知道伯爵府发生的事情。他隐去了藏锋那一段激战,只说了谷大用和杨廷和的态度,夏言献首接防等等一系列的事。世子心中稍安,他也把之前驳回礼部流程的事情说了,毕竟意在拖延,后续的方略他认同便了。在他兄弟俩看来,通往王座的这条荆棘路,已经修复成光明坦途,一切只等毛尚书再度到访。

    正事聊完,世子化身忠实听众,非要让陆炳说说宣大之旅是如何成功的。

    陆炳便絮絮叨叨说了起来。从到朔州,鸿渐楼奇遇、总督府叫门,再到大同、宣府两次进城未果等等,陆炳便绘声绘色说了足足半个时辰。两人心情舒畅,谈笑不止。世子不由戏称,多亏房友、黎有德,给陆炳打了个样。

    随后陆炳又说起云漾提醒再回朔州,上灵境寺,遇陈文瑜等事。世子只道他把朱芊误认为自己的义妹,刻意为她脸上添彩,便略带嘲弄地赞了一句。其实在世子心里,朱芊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最后陆炳自然不会检举云漾点火,也不能自己背锅,便说老天帮忙,忽遇山风,点着了庙宇。他又遮盖了云漾的各种神迹,只说众人经历生死,大彻大悟。世子听得甚是入神,身临其境,不免心惊。

    陆炳叙说的时候,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世子尚未成婚,与云漾也非血亲,万一她的事迹让世子知道,保不齐纳为后妃,真是一人当得两人用。按云漾说法,渡劫一世两人不能分开,岂不糟糕。待他把故事讲完,他跪下身去,向世子道:“大哥,陆炳有一请。”

    世子还沉浸在体会他人生死苦海的氛围中,见陆炳突然来这么一下,倒感意外。他说:“炳弟哪里的话,尽快开口,无有不允。”

    “请兴王把朱芊赐给陆炳。”陆炳想的简单,只要世子把她赐给自己当个贴身丫鬟便了。

    世子一听,乐不可支。你陆炳才十三四岁,就想着男女之事娶老婆了,你这道都是白修的吗?他想来陆炳情窦初开,倒也没大毛病。世子当下动念,待自己登基,先给朱芊拟个封号,再给陆炳安排个职务。这两人为自己出生入死,可不能亏待了他们。

    世子笑着答应了陆炳,便开始畅享登基后的未来。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三天过去了,毛澄迟迟没有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