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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阴谋初露端倪

    要说陆炳脑袋转得快呢,江彬刺杀世子派的是锦衣卫,联合代王、宣大谋反,安排四太保出马,也是理所当然。那不显然么,张四爷就是来撺掇宣府出兵的使者。

    陆炳强装轻蔑一笑,扬了扬手中的佩剑。余人自然不识,锦衣卫一看就明白,这是宋三爷的“紫羽金鳞”,张忠维自然也是识得,他不由一怔。宋宽既是哥哥,官职又高,武艺又强,本就是他张四爷敬畏忌惮的主。他的贴身佩剑,见之如见人,难免心中发怵。他也暗自镇定,不再叫嚣。

    陆炳见状,说道:“指挥使的差事,张四爷想必已经办妥了?”

    张忠维一听,原来我的密令你也知道,倒是奇怪。消息送到指挥使那,最早昨天才到,怎么又有使者来,还是个生面孔,令人费解。他心下已经默认对方是上差,自然不敢直视,低头应道:“我和容五弟都已经办妥了,已经回禀指挥使,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张四爷的口气软了下来,陆炳知道诈骗成功,听他如此说,看来宣、大两镇已经从逆。事已至此,真不好办。陆炳又问:“陈总督在城中否?”按陆炳的打算,如果陈文瑜没有参与其中,或许还有转机。

    张忠维当然不知道,如实应道;“不在。”

    陆炳见好就收,道;“我有一道密信,是谷公公给陈总督的。既然他不在城中,我亦不便耽延。指挥使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张四爷。”他顿了一顿,“‘兵急必险,事缓则圆。’张四爷谨记。”说罢,转身扬鞭,拨马而去。

    张忠维拱手道:“遵命。”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陆炳是谁,却也只能乖乖目送这位“上差”远去。

    跑开三五里远,陆炳才敢停下歇口气,想想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目前的局面确实有些危急,如按张忠维的意思,宣、大造反拥立代王,国本必然震动。加上江彬带着锦衣卫里应外合,孰胜孰负犹未可知。为今之计,只能找到陈文瑜,来个釜底抽薪。可问题是,天下茫茫,要找个人,谈何容易?

    陆炳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办法来。他瞧瞧云漾,有问无问说道:“眼下如何是好?”

    云漾应道:“我一个小女孩,怎能知道?”

    “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要是你,就把信送给那个‘黑手佛心’。他们兵卫不是说,送礼送信就送鸿渐楼。你听不懂么?”

    陆炳听了,霎时神思清明。对啊!这鸿渐楼一看就十分古怪,给总督送礼,不送府上;总督不在,他开门不迎客。这跟总督府的关系之紧密,可见一斑。换言之陈文瑜上哪去了,他们可是门清。被云漾一点,陆炳立刻想通了各中关系。他心下大喜,拉着云漾又要返回朔州。

    云漾轻叹,又跟着他上马返程。

    陆炳突然问道:“你早就知道这层关系了?”

    “我知道个甚?我只晓得跟着你走便是。”云漾口气淡漠,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

    陆炳讪讪,觉得自己还嫩得很。

    一路无话,赶到朔州又是四五百里,第三日临中午方才进城。回望门楼,陆炳恍然,两天跑了近千里,马都累脱了力,云漾小女,自然也是颠沛蹉跎,心中的疼惜,那也不用说了。

    陆炳心急,也顾不上洗沐休憩,直奔鸿渐楼。

    那楼依然是空无一人,那掌柜依然是静心抄经。见陆炳来了,掌柜笑着招呼一声。陆炳径直走过去,掏出密信说明来意,道:“掌柜,我是奉司礼监谷公公之命,到此寻陈文瑜总督,有要事相商,烦请明示陈总督身在何处?”

    掌柜听闻,收敛笑容,对陆炳行了个礼。他双手拿起密信,瞧了瞧封泥,确实是谷大用的印,又摸了摸封皮,知道里面是一本折子,心下了然,道:“总督不在府上,去哪里了我也不知内情。”他顿了一顿,“恰好犬子正要去灵境寺上香,不知公子愿意同行否?或有奇缘。”

    陆炳也不是傻子,一听就明白掌柜不方便明示,暗暗给他指路呢。他给掌柜行了个礼,口中感谢,正要出门赶路。掌柜叫住了他,道:“公子事急,老朽明白。吃过饭再走,与犬子作伴,两相方便。”

    陆炳心想,这中间或许还有奥妙,只得从命。

    鸿渐楼收费昂贵,东西确实也好。陆炳二人奔徙两日,也没个好好吃饭的时候,这一顿那是相当满足。饭罢,上次的小二已经打点好行装,在楼外牵着三匹良马相候。

    听掌柜说,这小二名叫陈不二,是他独子。一路上,他赶在头里五十步,以示同行不扰,很是得体。

    就两、三个时辰的路,一行人便到了芦芽山下。陆炳一见便知为何掌柜要陈不二同来,但见山下扎着两个行军帐,一众兵将约有三、五十人,全身精甲、腰佩长剑、手执三眼火铳,守着山口盘查。

    陈不二自行上前与领头的说话,两人絮絮叨叨还时不时向着陆炳这边指指点点,不多久,陈小二小跑过来,给陆炳行礼。他说道:“总督在山上灵境寺里祈福。你们俩孩子上去是可以,但是能不能进寺,我和他也说了不算数。”他指了指那头领,又道:“我只能在山下等两位,只得静候佳音了。”

    陆炳心里满是感激,对自己谑人父子“黑手佛心”有些羞赧,口中道谢不已。穿过山口,陆炳二人步行上山,未及山腰,又是一道关卡。

    这几日里已经是第四次与通关门房打交道,陆炳也有些许经验,举起剑扬一扬对军士说道:“锦衣卫奉旨办差,求见总督陈大人,劳请军爷放行。”

    那军差心想下边都放了,这边卡着也没道理,见对方绸缎锦袍,在大明只有官员才能穿着,虽非官服,也算是诰命在身了,便挥手放行。

    过关后,陆炳对云漾说道:“这边的官差倒好说话。”

    云漾回道:“你遇上不好说话的官差,总往我这看,是想我把他们都杀了破门闯关吗?”

    陆炳被说穿心念,有些羞惭,这毕竟不是修悟之人该做的事。强辩一句道:“我就掂量掂量你们的身手,猜猜孰高孰低,你想哪去了。”

    云漾答:“可以杀完,当然可以。待代王反了,云逸真人便派我一人,把他们这干反贼全部杀了了事。不过几万人,又有何难?”

    陆炳当然知道云漾又在阴阳怪气,也正话反说道:“那可太妙,正当其时。”

    云漾又道:“武力若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云逸真人也不劳修心了,直接习武便了。凡有二心之人统统杀了,如此就能天下一心,万世太平了。巧了,现下拜师现下就能学。”

    陆炳默然,无言以对。

    进得山寺,灵境二字。知客僧见有人来,也觉奇怪。按寺里规矩,陆炳把佩剑交了,才知云漾出门,武器都未带。心想“拈花弄叶皆可成刃”这才是武学至高境界,云漾实在有些厉害。

    知客关照道:“施主若是进香礼佛,前厅诸殿均可;若是漫步观山,前山景致亦足。后山后院,是禅师修悟讲经之所,幸勿打扰。”说罢,也不管他俩就走开了去。

    陆炳喊住他,问道:“请教方丈法号。”

    “琢语禅师。”

    “何宗?”

    “禅宗。”

    “小可有惑甚多,可否请教方丈?”陆炳这哪是读经有疑惑,明明是找人有疑惑。

    “方丈向不见人,有礼。”知客以为陆炳读经有惑,可方丈向来不管,推辞便去。

    陆炳看看天色已晚、皓月初昇,陈文瑜就在这山这寺,可地方那么大,人也没见过,佛门之地也不会穿着官袍,怎么找,确实有些犯难。

    到得大殿,陆炳见墙上有古今来客的题诗,忽然来了主意。他唤来一位僧侣,自称要借笔墨,赋诗一首。

    那僧侣年纪不小,修为不高。见陆炳这般年纪,大有瞧不上的意思。笑道:“灵境寺百年古刹,题字作赋都是鸿儒大家,小施主可不要妄为啊。”

    陆炳一听,也觉好笑,道:“大师可曾听说,若轻人,即有无量无边罪。”

    那僧闻言一惊,好小子,用六祖慧能说的话来压我,道理虽大,心中依旧不服,回答道:“小施主有上上智,但请诵读,教小僧开开眼界。”

    陆炳人世不通,佛理精深,各宗各法门都有修悟,这可不正中下怀,移步成诗,道: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

    若有人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那僧人哈哈大笑,道:“什么近大远小打油诗,小施主实在有趣,实在有趣。”

    话音未落,旁边一瘦僧原在礼佛,忽然站起,面色急切对陆炳说道:“小施主再诵一遍!”陆炳被他也吓了一跳,不明就里,就又诵了一遍。瘦和尚听后,一脸庄严,对那僧说道:“易嗔,取笔墨,请施主题字。”

    当真是没有起错的名,那爱瞧不起人的和尚,叫易嗔。他闻言,低着头称了句“是,师叔”,便不声不响地去了。

    那首僧又对陆炳道:“我法号文朗,施主有妙言,慧心大盛,深有佛缘。不知此来,何所为?何所求?”

    陆炳见礼,微笑道:“求见方丈解惑。”

    文朗道:“施主落墨提文,容小僧去请方丈。”说罢,尽礼而去。

    陆炳心想,此行还算顺利,要是人人易嗔,佛门清净,倒也不好办。

    言语间,“易嗔”的易嗔拿着笔墨黑着脸过来了,把东西递给陆炳,自个儿在那气鼓鼓地呆站着。陆炳接过笔,找了片低矮白墙,把诗文题上。因怕墨迹浓厚,往下垂泪,只能一笔一轻蘸,费了好一段时间。

    文辞方就,背后已站着好些僧俗。陆炳转身一瞧,自然认出那袈裟老僧,便是方丈。

    方丈看着诗文,张口问道:“何来自何来?”

    这一句话其实是两个问题,“何来”和“自何来”。简单来说就是,你谁啊?从哪来的?禅宗大师就爱这么搞这些玄虚机锋。

    陆炳一听,自然懂得,随口回答:“未来佛未来。”

    这一句回答,也是弯弯绕绕的两句话,“未来佛”和“未来”。禅宗说人人都是佛,见性成佛,陆炳说的未来佛,就是自己还没见性。禅宗又说佛性不来不去,那自然也说不上从哪里来,所以说没来。

    僧众一听,都觉很有深意,不禁感叹这位小施主佛缘精妙。方丈也觉惊讶,微微笑道:“何谓山?”

    “山即是我。”

    “何解?”

    “脚踏实地,容万法而化为一,你我皆同。”

    “何谓月?”

    “月即是我。”

    “何解?”

    “凭虚御空,困生死而明天地,你我皆同。”

    (写手说:以上是佛家禅宗的一些思想,我也不学佛不信佛,一些理解和感悟而已。如感兴趣,后续单开章展开聊聊。此处就不做解释了。如觉繁杂,简单跳过,理解为陆炳佛法精深让方丈折服即可。)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悟性高的弟子,已品出玄妙;悟性低的弟子,也深感哲思。

    方丈闻言,深深礼敬。又问道:“小僧琢语,修悟空明。已经驱逐万念,无凡尘侵扰,却不能悟道,何为?”方丈已经觉察陆炳的修为比自己都高,此时已经自降身份,请教陆炳大师修习“空”的法门。

    陆炳答道:“用盆打水,水中有鱼,逐鱼而去,盆空否?”

    琢语方丈说:“未空。”

    陆炳又问:“尽倒盆中水,盆空否?”

    琢语犹豫良久:“未空。”

    陆炳再问:“为何不空?”

    琢语道:“鱼在水中,水在风中,风在天地中。都不能空。”

    陆炳道:“念也是念,空也是念,故而需要空空。”

    琢语深思良久,又问:“何等为空空?”

    陆炳对答:“一切法空,是空亦空,空之亦空,是为空空。”

    (写手说:佛法阶段结束了。这段可简单理解为方丈问他我要看破红尘了我什么都看破了怎么还没悟啊?陆炳说让他把这种让自己“没有想法”的“想法”也没掉。反正写到这我已经不认识“空”这个字了。)

    琢语方丈又是沉思良久,忽然展颜,似有妙悟。只见他伏身跪下,行了五体投地之礼。陆炳也不意外,就站在那大大方方地受了,微笑道:“般若智慧便是空,空便是般若智慧。”

    众人在旁虽然听得他们的对话,但是完全不理解语中含义,只能主打一个看热闹。直到见了方丈如此大礼,方知道刚才的对话满是精深佛理。纷纷下拜,心想这位施主该不会是罗汉转世菩萨临凡吧。

    琢语起身,道:“施主未出家,却已见性成佛,堪比六祖。弟子请教,涅槃当真存在?”

    陆炳道:“出离生死,不兴不灭,便是涅槃。”

    琢语又陷入沉思,一时殿上寂然无声,惟留清风朗月。良久,方丈问道:“施主此来何为?”

    陆炳道:“方丈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偏殿的静室,陆炳行了个礼,说道:“我来找一个人。”

    方丈奇道:“何人?”

    “宣大总督陈文瑜。”

    方丈更奇,道:“施主已经超脱生死,不染俗尘,何必找一个俗人军官?”

    陆炳也奇道:“方丈修的小乘佛?只求自度,不求度世人?”

    方丈听罢低头不语,良久才道:“施主稍候。”说完起身而去。

    陆炳突然有些兴奋,奔波驱驰数千里,终于能抓住问题的关键了。只要陈文瑜能明辨是非,自然能靠他力挽狂澜。

    不一会,一俗家打扮的中年人独自进入静室。

    此人正是宣大总督,陈文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