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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家书

    恍惚间,素华穿过一扇光亮的门扉。他发现自己置身海边,一片绚烂的的花田里,每一朵花都光彩照人。四周的风景像是过曝的相片,超额的亮度模糊了色彩的边界。素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去哪儿,就木讷地站在原地,等待变化发生。

    一个鲜明的人影从远处走来。他,身穿黑色的袍子,头戴高顶圆礼帽,有型的裤子黑得发亮——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穿过花田径直走来,却没有在身后留下明显的路径。他来到素华面前,极有仪式感地顿了顿身体。素华看不清那藏在阴影下的面孔,只好接受他单方面的注视。

    “素华先生,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男子从袍子里摸出一封信,递到素华面前。

    素华接过信,正反打量了一番。信封很平整,没有一点折痕;纸质光滑,透过光可以看到几条淡淡的植物纤维。信用一枚精致的火漆印封口,光亮火红的蜡印上能轻易地辨认出一个花纹复杂的眼睛图样,有一滴红蜡不小心溅落在火漆印旁,像是眼睛流出的血泪。男子又递来了一把银白的刮刀,素华握住触感奇特的刀柄,上面雕刻了大量的玫瑰。

    轻轻一划,火漆印就裂成两半,一角信纸漏了出来。素华把信抖落到手中,展开来看:

    “以下文字均在本人意识清醒,思维正常,逻辑完整的情况下书写。为证明上述事实,同时进行现实检定,现计算一次地球对月球的洛希半径。”

    素华看着那几行算式皱了皱眉头,洛希半径他在大学接触过,计算方法也还记得,显然不是信中这样的。倒不如说,信中计算过程跟洛希半径毫无关系,更像是东拼西凑了几个公式。他接着看下去:

    “计算完毕。以上计算过程未与任何资料对照。之后内容的可置信度应参考计算过程的完善合理程度。”素华看到这里心里也有了数,同时不耐烦了起来。但下一段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哥,要是你突然收到一封来自我的信,会感到惊讶吧。自你我在大学一别,应该有十五年再未相见。我想,那往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你都在过你自己的生活,没能分出心思放在我身上。大概,只有在家族的聚餐上,关乎父母的问题里,你才会记起你的这个弟弟。

    你说我的研究本质上是神秘学,我信仰的不是科学而是另类的神,我的工作是变相的吸毒。你说我彻底迷失了。的确,我对现实的关注远不如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我没有去维持友谊,没有去追寻爱情,没有去展露孝心,甚至没有出席父亲的葬礼。但是,友谊、爱情、孝心到底处在科学体系中的哪个位置?”

    看到这里,素华忍不住了。信纸在手中小幅度地变形,他狠狠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说:“爸的葬礼他都不肯来露面,现在却在这儿跟我谈什么科学?扯淡!”

    男子丝毫没有与他共情的意思,耸耸肩说道:“我只是个送信的。”

    素华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是此地唯一能交流的存在,素华可不想向着身旁的花发怒。他白了面前这个“送信的”一眼,低下头看起剩余的内容:

    “我有时在想,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差距是否真有普遍概念中所认识的那么大。会不会他们只是同一‘物’的两种表现?在我看来,现实也好,虚幻也好,任何的刺激都是一种让人上瘾的可能。我站在形式上端,被现实所抛弃;又有多少人处于感官之下,被现实麻痹。说到底,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信息飞驰、刺激不断的现实会比酒与性更加致幻。”

    信到此处戛然而止,好像还少了一页纸或是漏了一大段似的。“什么意思?”素华质问道。

    “我只是个送信的。”男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见过素然吧?”素华换了一个提问的方向。

    “当然。”

    “他现在人在哪儿?做些什么?还在捣鼓他那破研究吗?”

    “他?他在你触及不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

    “哼,”男子轻笑了一声,“他死了。”

    “死了?素然?”

    “对,死了,骨头都烧成灰了。”

    素华去寻他的眼睛想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无奈礼帽投下的阴影过于严实。

    “这是他的遗书?”素华接着问道。

    “其中一封。”男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补充了一句。

    “那你是谁?”

    “送信的,我说过了。”

    “我觉得不对劲,我们以前见过吗?”

    “这应该问你自己。”

    素华压下的怒火又要被他的语气点燃。他冷眼望向对方,直到男子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毕竟,这是你营造出的幻象。”

    “这儿,是梦?”素华不自主地环顾四周,开始确认自己的处境。一瞬间,世界变得残破模糊,各种存在都摇摆不定。

    “没错,不然你也见不到我。”那顶显眼的高顶圆礼帽不见了,露出了掩藏许久的脸。这是张潜藏于记忆深处的面孔,与素华有几分相像;但又无法与记忆完全重合,好像经历了一番岁月的剥削。

    “素然?”素华这下反倒不确定,不自信了。他的双臂吃力地抬起,像是要去拥抱他,又像是要去掐他的脖子。无论是哪一种,素然都退后半步躲开了,让失去目标的两根手臂悬在空中。同时,素然一手抓着不存在的礼帽,夸张地鞠了一躬,仿佛刚完成了什么精彩的表演。

    “这个地方不稳定了。”素然抢先开口,“本来确实有一封给你的信,但我没时间把它写完。”他趁换气的间隔,打了个响指。素华手中的信燃起了没有温度的火,崩解成惨白的灰。

    “我摸到这个地方,是想转告你一件事。”素然没有给他哥哥留一点回复的时间,“在无穷飞书中,我恰巧见过属于你的身影,你在追求真实的道路上撞碎了自己。不要喝酒,不要开车,不要让那个女的坐上你的副驾。”

    “当然,按理来说,这些警告都是无意义的。但事情的因果需要闭环。”素然说出最后一句话,这方天地就涣散了。

    素华猛地睁开眼,被窝很热,床垫很软,有一个重物压在他的右臂上。他向供血不畅的手臂看去,宋小念的脑袋枕在上面。他小心翼翼地把手臂抽了出来,默默忍受着血液重新贯通引起的酥麻。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睡着的了,好像丧失了几个小时的理性。他轻巧地下了床,接了杯凉水来滋润发干的喉咙。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流失了,大概是一种名为“灵魂”的存在;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梦,但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怅然若失的滋味让他的胸口闷地慌。

    “你现在该睡了,白天还要和同事一起出去玩。”他回头看着床上一丝不挂的女人想。这是他作为一个社会人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