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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幕间

    素白这一夜睡得很沉,似乎是白天发生了太多事致使精神有些疲惫,疲惫到没有做梦的空暇。待他自然转醒时,日子已将近中午。

    他出了房间就听到厨房传来的油与水翻滚的声响,油烟机的嗡嗡声;嗅到空气中暗藏着熟悉的咸香。

    “溯儿,你醒啦?”妈妈的问候从中传来,她自然能察觉到素白没有刻意隐瞒的脚步声。妈妈的声音不是很饱满,似乎也像素白一样刚睡醒没多久。也不知昨晚她是几点回来的,看来今天她休息在家。

    “嗯,”素白的嘴巴微微张开,看着半开着的厨房门。他的脑袋还是空空的,身子摇摆了两下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稍等一下哦,饭马上就做好了。吃青菜年糕好不好?”

    “嗯,”素白有听没听地应答着,慢吞吞地打开了客厅的电视。

    “现在,让我们来关注一下国际上的新闻。昨日,于A国时间的20时36分,‘拉普拉斯’号航天飞船成功从‘范瑞思’空间站返回地面,并带回大量在宇宙环境中观测到的科研数据,完成的科研成果。A国宇宙联合研究所和A国航空航天中心表示,会在以后的研究中陆续公布此次的观测数据,与其他国家的科研人员一起分享科研成果。”

    素白从茶几上的置物盒中找出了电视遥控器,开始漫无目的地切换频道。红红绿绿的光映在素白脸上,变幻无常。

    “溯儿,吃饭了!”

    “哦,来了!”

    他走进厨房,妈妈正在解围裙,在灶台旁放着两碗汤年糕,腾腾地冒着白气。素白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碗,苏清景也端了一碗,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厨房,来到餐桌旁。

    “昨天去图书馆了?书还了吗?”妈妈的心事似乎消了,一边吃着年糕汤,一边主动来与素白说话。

    “嗯,还了。”素白呼呼地吹着发烫的年糕,水汽在面前散了又聚集,聚了又消散在头顶的空间里。

    “听说你今年被评为优秀学生代表,还上台演讲了?”

    “没有演讲,就是分享一些学习的心得。”

    “那也很厉害。暑假作业多吗?会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吗?”

    “作业……还好,”素白嚼着热乎的年糕,说话不是很利索,“可能……会出去玩?我不清楚。”素白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找谁一起出去玩。似乎在过去的一个个假期中,他都是一个人在家里,看着书,玩着自己编排的游戏度过的。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并不是说他不乐意。既没有主动去寻找他人,也没有人来邀请他,自然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这个暑假你打算怎么过?”妈妈今天似乎很爱说话,比起前两天要精神不少。

    “还能咋过……”素白没有给自己制定什么假期规划,但转念一想他又补充道:“大概,会经常去图书馆吧?”

    “去看书?”

    “不然呢?去图书馆当然是看书啦!”

    “嗯,挺好,妈妈也想借几本书来看。”

    “什么书呀?”

    “不清楚,随便看看的。嗯,我记得,有一本,《情书》。”

    “哦哦,那些书呀,图书馆挺多的。”

    “嗯,对的,我记得家里以前也有一本。”

    “有吗?我不记得了。”素白记得以前家里确实有不少书,那时候他还不怎么识字。后来搬了一次家,书卖掉了不少。

    “有的。”妈妈点点头,但她好像并不是在回答素白的问题。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年糕,手中的筷子也没了动作,好像是要用目光将年糕洞穿似的。

    素白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也不好去打搅,只能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妈妈回过神来,但先前讨论的氛围已然全无。两人默默吃完了各自的那一碗。

    “溯儿,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素白把他的那个碗送去了厨房的水槽。

    “对了,忘记跟妈妈说叔叔还有《空书》的事情了。”脱离日常的事情反而会让人遗忘。“妈妈,我跟你说……”

    “喂,”苏清景正好接到一通电话,“嗯,你说……对,都有的……嗯,好的。他应该明天回来……这样吗?那我再过来一趟……我已经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没事的。”

    “你要出去?今天不是休息吗?”素白看着妈妈挂断了电话,问道。

    “嗯,有些事,晚上可能会晚回来,你自己随便弄一点吃的吧。或者去外面吃也可以。”苏清景一边交代,一边开始整理起她的包。“早点睡。”将要出门时,她又补了一句老生常谈的话。

    门“嘭”的一下关上,素白百无聊赖地坐回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放映着的一部纪录片。纪录片讲述着生命诞生之初的故事,描绘在雷与火的太古时期,生命繁衍进化的壮丽史诗。

    “根据我们普遍所接受的理论,可以大致推算第一个细胞形成所在的年代,这远晚于考古学上标定的年代。如果没有新的理论来解释这一点,那我们似乎需要去怀疑,第一个细胞是否真的是地球自然形成,或者它是被陨石携带来的‘地外生命’,而现存于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是这个‘外星生命’的后裔。”

    配音是熟悉的,浑厚的男声,低沉且富有磁性。素白的血液都在向胃涌去,去消化刚刚下肚的年糕。他开始犯困,注意力很难集中在纪录片上。恍惚间,他想到现在正赋闲在书包中的《空书》,他还是十分好奇其中那不可见的内容。他觉得自己本可以看到更多。

    ……

    素白独行在细雪翻飞的树林中。他走的路还未曾有人踏足,长筒靴踩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头顶偶尔传来林间小动物的动静,它们无意间抖落的新雪在空中快速下坠,划过与飞雪截然不同的轨迹。

    这条路蜿蜒前进,最后指向深林中的一处大宅。宅院的钢铁大门敞开着,像是在欢迎每一位路过此地的旅人。宅子目测有三层,不知是否有隐藏的地窖或是天花板上的阁楼。第一层最靠近大门的一个房间,窗户透出一抹暖黄的灯火。素白没有被邀请,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这样直直地穿过阔气的庭院,闯入辉宏的大厅。左手侧的走道,第一扇门虚掩着,从缝隙里露出一线光。

    素白去推那扇门,房间里温暖的气氛浸染了他,展现给他的是一方不大的空间。第一时间,他的视野里只有书,满目的书,密密麻麻填塞了眼底。这个房间好像是用书架建造的,四面都是摆满了书的书架,仅有侧面的墙上为一个古朴的壁炉留下一块空间。壁炉也被书环绕,主人似乎毫不顾虑火焰和灰烬可能对书产生的影响。壁炉不远处安置了一张三脚圆桌,左右两侧对立着两把木制高背椅。左边的一把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伏案阅读的人,素白看向他时,他也抬头看了过来。

    “你从哪个门进来的?”他问素白。素白看着他的脸微微一滞。这个人长得与爸爸神似,但稍作分别就知道显然不是。

    “我吗?从大门。”素白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门。

    “嗯,好的。”他点了点头,“你随便找个位置坐吧,这里的书都是能翻阅的。”

    尽管他这样说,但房间里也只剩下他身旁的那一把空椅子。素白不想这样冒失地走过去,还是站在原地,试探道,“你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不是,这不是什么住宅,是个藏书馆。”

    “藏书馆?”若是抛开华丽的装潢和奇怪的氛围不谈,若是每个房间都有这个房间一样的藏书量,的确算是一个藏书馆。

    “那你是谁?”素白追问。

    “一个旅客。我叫素然。”

    “素然!叔叔?”素白不觉得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会是一个巧合。

    “你认识我?”

    “什么叫我认识你?你是我的叔叔呀。而且我们前不久刚见过一面。”素白虽然这样解释,但他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那个岛上见到了素然,就像现在一样,也没法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就是素然。

    “你是素白?抱歉,我辨认不出人的外貌,我只能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记忆区别旁人。如果我们之前见过,我应该是会记住你的,我有这个自信。”

    “这是为什么?不应该呀,我们昨天明明……”素白困惑起来了。如果面前的人真是素然,那昨天的“叔叔”又是谁?

    “这其实并不重要,我们在此相遇并不因为我们曾经相识。”

    “那是因为什么?”素白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他一点也不好奇到底因为什么,还是拘泥于身份的问题。

    “因为渴望,对它们的渴望。”素然随手指着一个地方。指哪儿都一样,周围除了书还是书。“书会向愿意阅读它的人展示内容。”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素白在哪儿看过。他开始推敲起时间上的逻辑。

    “你来这里多久了。”

    “时间未必是个恒久有效的概念。”素然手中的书被平放在他的腿上,拇指没有从中抽出,留在书页间充当书签。他看向右边的一面墙,那是素白的左边,壁炉的对面:“我大概看完了这面墙上的书。可能有四百本。在这个房子里,‘篇章页’应该比‘时分秒’更加有意义。所以我大概来这儿‘四百本’了。”

    这个记时方式对素白没有任何帮助,但是一天左右的时间看完一面墙的书显然是不现实的。他开始回忆与两个“叔叔”间的对话,但似乎所有的对话都不具有自己想要的特性,那种能识别身份的特性。素白看着面前的人重新把书摊开,想着他说的那句“不重要”。弄清这个人到底是谁除了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外,似乎真的不重要。忽然,素白捕捉到了一个点。

    “你说,你辨认不出人的外貌?”

    “是的。”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脸盲?”

    “倒也不是,我只是单纯看不清人脸。”

    “看不清?近视?”

    “哈哈哈,如果是近视倒好办了。”素然被他的问题逗乐了,“在我看来,你的脸,你的脑袋,你的身体就是一团变化不定的色块。也不光是你,我之前还遇到过几个人,他们也都是这样。不过我能辨认出你们的不同,比如你,总体偏蓝,比之前见过的都要蓝,而且更亮。当然,不只蓝色,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或许我可以找一只画笔,给你画张肖像。”

    “那你看自己是怎样的?我是能看清你的样貌的。”没错,他的样子是那么清晰:黑亮的头发服服帖帖地趴在头上,一双黑褐色的眼睛倒映出壁炉的火光,他的嘴唇不算薄,耳朵不算大,皮肤显露出不算健康的白。素白认为,他与父亲差别最大的地方就是那只鼻子。他的鼻梁很塌,放在这张脸上稍显违和。

    “我看自己?我怎么看自己?”素然反问道。

    “照……照镜子呀?”在那一刻,素白仔细思索了素然的问题是否有什么深意。他看上去的睿智与这个被抛出的问题格格不入。

    “啊——!”素然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这个地方照镜子是没有用的,镜子里的像只会比看到的更加模糊。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素白重复着他在重复的词。“这个地方是指哪个地方?这个宅子吗?不对,如果是指这个宅子,那么他可以出了宅子再照镜子。那是指哪儿呢?难不成是这个世界?等等,我究竟是在哪儿?我又到潜意识了?不对,潜意识里文字无法存在,不会有这么多的书。这儿,难不成是梦?”他飞速地思考着,答案好像就要出现了。素白感觉越来越清醒,像是想通了什么。

    “嘿!”素然在这时喊了一声,“别去想那些了。你为什么不来一起看书呢?”

    看书?看书。对呀,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杵在这儿?为什么不坐到那把空椅子上去,用壁炉暖着脚,慢悠悠地翻开一本书呢?素白觉得自己真傻,脑袋也晕糊起来。他慢慢走到椅子旁坐下,也像素然一样抽了本书,摊在大腿上看。

    素然注视着他,看着他刚刚因思考而不断颤动,接近崩溃的身体重新趋于稳定,嘴角微微上扬,默默低下头回到最初的模样,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好像他会一直在这儿看书,无论过去还是将来。

    “嗯,他看的这本书,我好像还没看过呀。”素然偷看了一眼封面。

    “《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