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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轶闻

    “左村阵拔刀斋”,这是菇神给这个如顽童一般的伙伴起的名号,尽管只有那些名扬日本的著名剑客才有可能被冠以“拔刀斋”之名,而这些人多是冷峻严苛之辈,似乎和左村阵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菇神总是在冥冥之中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肃杀之气,那是一种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片大地上的战意,一种埋藏在灵魂深处的撕裂与怒吼。

    不过现在这位拔刀斋正双手抱着毛茸茸的招财猫,在温泉里一跳一跳的折腾,招财猫也不时的发出“喵呜”的悲鸣。

    尚未真正启程的他们,在逐渐西沉下的太阳温暖之下享受难得的戏水时光。

    在隔壁男汤的小孩听见嬉闹声,好奇的爬到隔板高处,偷偷的窥视这里,只看见两人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土黄色胖猫,正在水里嬉戏,旁边还有一只硕大的紫色蘑菇静静的泡在水中,男孩的眼中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回去高兴的和长辈们讲述,不过却换来的是一阵斥责。

    男孩有些失落,但又重新爬至最高处,想要偷看隔壁的欢乐时光。然而他刚刚爬到隔板的顶部,一只紫色的猥琐大脸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偷看可是不好的习惯哦。”

    菇神那张猥琐的脸强行挤出一丝“和善”的微笑,着实让对方吓了一跳。

    “哇”的一声,男孩哭了出来,手也没抓紧,猛地摔进了下方的汤池之中。

    当他多年后向别人讲述自己曾经看见一只淡紫色的猥琐蘑菇时,大家都会纷纷嘲笑他年少无知,只有自己才知道当时幼小的心灵遭遇了多大的打击。

    “小哥,这是今日泡汤泉的钱。”

    阿部装作云淡风轻的从包中拿出一些铜币,递向了招待小哥,然而对方却连连摆手,谄媚的笑道:“尊贵的唐使驾临是我们的荣幸,万不敢收钱,只不过希望唐使能留下一些墨宝,这样小店也能够蓬荜生辉。”

    阿部和背后的菇神闻言心呼不好,身边这个傻大个打打杀杀或许是一把好手,但是如要让他舞文弄墨恐怕即刻暴露真实身份。

    “这个......”

    阿部略显焦急的看向毫不担心的左村阵,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推托。

    只是那招待小哥早就做好了准备,转眼之间已经将纸和笔都恭敬的呈在了左村阵的面前。

    “完了完了,要露馅了。”

    菇神也赶紧和左村阵交流,想要让他强行带着阿部和自己开溜,然而这次自己的问话却入泥牛入海,左村阵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左村阵呆呆的看向珍贵的宣纸和笔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招待小哥躬身等待,阿部和菇神屏气凝神,左村阵原地发呆,气氛有些令人窒息。

    就连偷偷掀开男汤帘子窥探这边的招财猫也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果然还是不能对这个看板小哥太好呢喵......”

    左村阵忽然拿起笔,游龙舞蛇的写下了数个大字,阿部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眉头紧锁,他觉得以左村阵的性格,绝对是胡乱写几个鬼画符权当玩闹。

    然而片刻过去,他想象中露馅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招待小哥静待墨干,小心翼翼的将宣纸举起,同时身前传来了一阵啧啧称奇的贺声。

    “‘天上之汤,竹动沸漾’。真不愧是大唐使者,笔力遒劲,恣意洒脱,有名家风范。”

    一名穿着宽松跤衣,腰上扎着束带的中年壮硕男子一边鼓掌,一边笑盈盈的走向众人。阿部抬头看去,此人浓眉粗鼻,短茬盈面,声若洪钟,身材高大,竟然能和左村阵一较高下。

    而左村阵此时似乎也明白要逢场作戏,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眼高于顶的看向来者。

    尽管阿部不认识太多的字,但是依旧能够分辨出左村阵所写确是唐文。

    不过,能够识唐文已是凤毛麟角,而能够写下如此苍劲的书法,绝非常人,此时那名中年男人也丝毫不怀疑左村阵的身份,因为就算其不是大唐使者,也必定是海对岸那边的西雄之国里某位大人物。

    “这位是......”招待小哥正准备向众人介绍眼前这位中年男子,却被他摆手打断道:“只不过是一个仰慕唐文化的汤泉掌柜罢了,之前对诸位的身份有所怀疑,还请见谅。自从安史之乱后,两国交流日渐变少,也有很多海匪装作唐人前来作乱,我必须甄别一下。”

    他郑重其事的走到宣纸前,仔细端详这一副字,慨叹道:“除了在安艺国以外,我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书法。”

    阿部吃惊的看着左村阵,他只知道这个外乡人身负绝学,却从未想过那个看似不谙世事的皮囊下还隐藏着如此文雅的技能。

    难道说他之前都是装出来的?虽然有这个可能,但是没有这种动机,把自己装成那副模样潜藏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山野少年身边有什么意义呢?

    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或许左村阵还保留着一些失忆前的基本技能吧。

    “安艺国那些可恶的家伙们,明明拥有那么好的出海口......”

    中年男子说着,握紧了手中的拳头,但随即发觉自己失态了,便转换态度笑道:“是在下失言了,既然唐使和护卫小哥还有要事在身,那我就不留诸位。这是千贺汤专门为唐使准备的本土衣物,既符合尊贵的身份,又彰显贵使英武,还请笑纳。”

    话未毕,招待小哥又用木盘端上来一身华丽的戎服,还有一副亮洁的肩甲和发带。

    男人拍了拍手,几位汤女从内庭快步踱出,恭敬的站在左村阵的身边,“带唐使更衣。”

    左村阵显然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情节,回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阿部,然而此刻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一咬牙,狠心朝左村阵点点头,示意就这样顺水推舟。

    偶尔从男汤走出来的人们都用无比羡慕的眼神看向左村阵,要知道千贺汤的侍女们可完全不同于其他汤泉的侍女,就算许多达官显贵们想要让她们服饰都需要得到这位男子的首肯。不过既然已经亮明了大唐使者的身份,那么这样的待遇倒也正常。

    左村阵被带入了内庭更衣,而中年男人正以某种拷打的眼光审视着局促不安的阿部。

    “唐使的救命恩人吗?”他半质疑的问道。

    犹豫了片刻,阿部还是小心的点了点头。

    对方也回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充满着精光的眼神让阿部十分不舒服,他刻意的侧过身,假装欣赏墙壁上那些色彩斑斓的浮世绘。

    流河赠予的图章被他用结实的麻绳拴在了腰间,转身之间,那枚图章在空中短暂的掠过,上面野獾的形象在灯火照耀之下张牙舞爪,十分惹眼。

    中年男子敏锐的捕捉到了那枚图章上的细节,脸色也逐渐由不屑变成了惊讶,继而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山野少年。

    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仔细想来,能够在大唐使者身边面不改色,同时以平民身份觐见贵族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恐怕这才是“那位大人”看中他的特质吧。

    “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友谊。”

    中年男子悄无声息的走到阿部背后,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句话在当时被阿部看做是对三人关系的告诫,然而在发生了许多事情之后他才明白,每一段看似偶然的相识,都是命运的必然安排。

    阿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有再理会对方。

    不久之后,一群吵吵嚷嚷的妖艳汤女围衬着身着玄色戎服的左村阵走出,此时的左村阵将散发扎起,两缕青丝挂在前额,遮掩不住的英气逼人,双眸似水,朱唇点绛,鼻梁高挺,身材健硕,腰间挂着那把断刀,说不尽的雄姿英发。

    “真是天人。”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称赞道。

    “还未知晓贵使的尊名?”

    阿部心里一慌,这个从山里捡来的男人哪里会有唐人的名字!正要张口将话头接过,却被中年男人看穿了伎俩,大手一挥,示意阿部不要僭越,之后静静的等待左村阵自己开口,“尊使放心,在下虽然身为日本人,但是也曾在安艺国学习过大唐文化,师傅乃是遣唐使·渚青光,在下听得懂唐语。”

    左村阵哪里记得自己的真名,只胡乱从脑中搜刮了几个熟悉的唐文,临时拼凑成一个奇怪的名字,随口说出:“李世民。”

    “......”

    一阵极为尴尬的沉默之后,中年男人有些不悦的说道:“就算是唐使,也不应拿我们寻开心。”

    左村阵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也只能沉默。

    “算了,既然尊使不想被人知道真名,必有缘由,我不会多问,不过如果各位想见到藤原玄重的话,最好要诚实一些,就算是唐使,也无法戏弄那位大人。”

    阿部急忙点头称是,左村阵也有模有样的学着点头附和。

    中年男人也没有继续挽留,旋即伸手,示意三人可以离开千贺汤了。

    三人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于是急匆匆的向外走去,身后的汤女们一阵失落的吵嚷,仿佛一只珍贵的猎物逃跑了一般。

    在室外男汤的帘子后面,一只毛茸茸的招财猫默默的目送三位朋友离开,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以后再见吧喵......”

    阿武城雪花街入口。

    “真是凌厉的男人!”阿部终于松了一口气,三人逐渐走出了繁华的街道。

    “那人可不一般。”菇神似有所指的说道。

    “我当然看得出来,在多待一会恐怕就要露馅啦。”

    “我说的不是这个。”

    菇神沉声道:“当他出现的时候,我就感知到了某种奇怪的气,这既和山野精怪有些相似,但又并不完全相同,我从未在任何野神或者祀魔身上闻到过那种味道。”

    “味道?”

    “对,一种混乱的平衡,一种克制的暴力,一种谦虚的狂妄。”

    “呃...一种我听不懂的形容......”

    菇神摇摇头,继续解释道:“总之,是让人不安的感觉,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三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条有些狭窄的巷道之中,在巷道口还伫立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写着“雪花街”三个大字。

    他们逆着人流而行,此时已经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身影,一片浓雾笼罩了附近的数条街道,只有隐隐约约间,仿佛雾霭深处有些影影绰绰的人在窃窃私语。

    常年在山中与豺狼虎豹斗智斗勇的阿部第一时间觉察出了这里的异样,他后颈汗毛倒立,浑身战栗了一下,低声对菇神说道:“我们好像迷路了。”

    “你不是阿武城的常客吗?难道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阿部有些紧张的看向浓雾中那些十分模糊的人影,“我可没心情四处乱逛。”

    不待旁边发呆的左村阵反应过来,阿部赶忙抓起他的袖子,向来时的方向退了回去。

    好在并没有出现想象中鬼打墙的情况,随着一阵急匆匆的奔跑,三人又回到了之前的街道上。不过此时天已擦黑,各家各户亮起了烛火,一些小店仍然在招揽着顾客,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行色匆匆的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里还真是处处透露着说不出的邪门。”

    菇神的直觉告诉他,阿武城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所以,我们还要去典药局吗?”

    阿部陷入了为难,尽管他们靠着伪装身份顺利进入了阿武城,但是由于“大唐使者”的身份过于招摇,如果长时间留在这里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愈发艰难,然而,如果在这里放弃治疗左村阵的机会,就意味着他们调查净教的事宜要被延后。

    “恐怕没这个必要了。”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间房顶上传来,一个姿势怪异的身影正沐浴着逐渐明亮的月光,和街道上的三人对峙。

    借着月华看去,那是一个全身缠满绷带的男人,只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盯着下方,四肢极为修长,蹲在屋顶之上,不停的转动手上的两只长刺,没有完全被绷带缠住的地方露出一些棕褐色的体毛,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类。

    绷带男哂笑到:“桀桀,就是你们吗?”

    阿部警惕的躲到了左村阵的身后,而后者却似乎对屋顶上那人奇怪的体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目眦尽裂的想要看清对方。

    菇神则再次感应到了先前在千贺汤里那名中年男人的“气”,他默默的和阿部以及左村阵交流,示意此人来者不善。

    “桀桀,原来就是你们啊。”

    绷带男猛然一跳,其夸张的弹跳能力将其带至高空中,让自己的身影嵌在了满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