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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怜花沐雨落风尘

    红罗幔帐,异香扑鼻,吕不疑一进船舱,这里精心打造的暧昧氛围立即将他包围,船舱一层设席三十六围,二层有雅间十二,船舱中间铺着整块波斯地毯的舞台将两层船舱架空,诸般家具摆设,无不名贵非凡,种种应用事物,件件价值不菲,每台席面的边上,更是都有一名俏丽的侍女专门服侍。

    吕不疑特意捡了处角落里的席面,二人分宾主落座,雍贵甲要了一桌最上等的饮食,举酒频频相敬。

    身为商人之子,雍贵甲奉父命驻守在咸阳的粮号,家里本意就是盼着他能结交些官面上的人物,可惜雍家虽是家财万贯,那些世家子弟也并不缺钱,又兼特别看重门第,以至于雍贵甲这几年在咸阳除了结识了几位楚馆知音外,并无一个正经朋友。

    三巡酒过,台上的舞乐也换了几班,一班更比一班惊艳,在场的客人无不看得目不转睛,吕不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看那雍贵甲带了几分酒意,便打发侍女去拿热手巾,自己则取出那枚步摇,悄悄让雍贵甲观瞧。

    “吕大人好生不老实,原来是这天香楼的常客,却装作从未来过的样子,”雍贵甲看到那支步摇,露出羡慕的表情,旋而陷入了苦苦思索当中,“可最近并未听说披香班还有哪位姑娘将步摇赠与意中人,吕大人的风月故事,藏得好生隐秘啊!”

    “莫要瞎猜,你且将这步摇的意义细细说与我听。”吕不疑赶紧追问,帮人可以,但自己可不能替张奇背上一笔风流债。

    原来,这天香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人和姑娘两情相悦,愿为姑娘赎身,姑娘一生有一次机会可以步摇相赠,一月为限,旁人不可横刀夺爱,一月之后若情郎未来赎身,那姑娘便只能任他人予求,不得再有怨言。

    这规矩虽说只是圈子里爱好附庸风雅的那帮人自己约定的,但来这玩的大多数人都要面子,再说那些世家子弟就算再喜欢这里的姑娘,家族也不可能让一个教坊司出来的女人过门,玩玩而已,犯不着争得头破血流,于是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便一直流传了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全场肃静,舞台上十二条彩绸自舱顶抛下,十二位舞姬攀着彩绸缓缓下落,巧笑嫣然似芙蕖出水,身姿妙曼若流风回雪,当那羊脂白玉般的裸足轻盈踏地,金钟玉磬同时奏响,腰肢摇摆、佳人献舞,一时间舞台上恍如人间仙境。

    一曲舞罢,不知天上人间,直到几名侍女搬来屏风,为每桌客人隔出相对独立的空间,吕不疑方才回过神来,此时又有侍女端来一盘名牌和笔,恭恭敬敬地说道:“两位大爷如有中意的姑娘想请来共饮,请将姓名和赏钱写在对应的名牌后面。”

    天香楼姑娘虽多,但单论披香班绝色可只有十二人,狼多肉少,为了不得罪人,天香楼用的是竟暗标的法子,赏钱写在姑娘名牌后面,价高者得,若有出价相同或是恰好有姑娘轮空,便请有意者再出价一轮。

    “吕大人,您先请。”看得出来雍贵甲有些纠结,他既想请上回的姑娘相见,却又有些害怕再次得罪宋家公子,犹豫再三还是将笔捧给了吕不疑。

    “敢问方才前排最中间的那位姑娘芳名?”

    吕不疑拿起笔问那侍女,在天命司办了三年案子,他轻易察觉了那位姑娘眼神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伤,也许自己要办的事情就应在她的身上。

    “你说的是花魁菱香姑娘,吕大人,可是那步……”吕不疑一个犀利眼色,总算阻止了雍贵甲在侍女面前说出步摇的事情,同时雍贵甲也发现自己可能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紧张得咬起了手来,“吕大人还是不要邀请菱香姑娘了,赵三爷放过话,谁和菱香姑娘喝酒,谁就是不给他赵家面子。”

    “赵三爷?哪个赵三爷?不会是前几天被人摘了脑袋的那个赵显扬吧?”

    “不不,那位是赵三少爷,赵三爷是他三叔赵增寿,听说这几天在忙赵显扬的丧事,没有空过来。”

    吕不疑不禁冷笑一声,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叔侄俩还真是一个德行。

    第一轮出价结束,一位小管事登上舞台,先向四方拱手,而后让侍女端上出价最高者的名牌,报出结果:

    “李老爷邀玉香姑娘共饮,赏银三百两!”

    “宋少爷邀怡香姑娘共饮,赏银四百两!”

    “陈少爷邀柔香姑娘共饮,赏银四百两!”

    ……

    吕不疑终于明白了何谓一掷千金。

    小管事唱出名字的姑娘谢了恩客,便上二楼的雅间准备待客,名牌唱完,台上还有三位姑娘,两位是因为有相同的出价者,而另一位就是无人敢请的菱香姑娘了。

    那赵三爷本身是卫尉府的武库令,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位置,可他赵家的实力摆在那儿,尤其是还有赵公公这样的大拿坐镇,大部分人还真不愿意为了一个花魁得罪他家。

    “将菱香姑娘的名牌拿来。”

    “吕大人,您这是……您千万要三思啊!”

    小管事还没宣布开始第二轮的竞价,吕不疑便让侍女拿过名牌,问过这里暗拍并没有底价,便提笔写下个壹字,雍贵甲在一旁看得双腿发软,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还不如让宋家公子推落湖里,省得来蹚这摊浑水。

    “你可有过一见如故的朋友?放心,我不是在说你,”吕不疑淡淡一笑,放下笔,将名牌递给侍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才是交朋友的道理。”

    侍女接过牌子,无意间看到数字,差点笑出声来,好在受过专业的训练,到底是憋了回去,赶紧将牌子送走。

    “徐大爷邀纯香姑娘共饮,赏银六百两!”

    “何少爷邀兰香姑娘共饮,赏银七百两!”

    第二轮竞价,要出价的都憋着一口气,价码自然比第一轮水涨船高,可当小管事拿过最后一张名牌,表情瞬间复杂了起来,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愣了一会,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唱了出来:

    “吕少爷邀菱香姑娘共饮,赏银……赏银一两!”

    一众公子哥无不面面相觑,接着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喊起了好来。

    “好好好!出价千金,还可以说是不知道赵三爷放过狠话,这出价一两,分明是故意挑衅!”

    “这位吕公子真是吾辈楷模,色胆包天,色胆包天啊!”

    一片哗然之中,菱香姑娘轻声道了万福,先上楼去。吕不疑处变不惊,随后站起身来,问那雍贵甲道:“你来不来一睹芳颜?”

    “不了不了,吕大人即是属意菱香姑娘,小人岂能做那扫兴之人,大人自去便是……”雍贵甲连连推脱,生怕将来赵三爷算账时把他也算在内。

    吕不疑摇摇头,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信步走上二楼,一名侍女引着他进了菱香姑娘所在的雅间,见过礼,吕不疑在桌前坐下,菱香端过琵琶正要拨弦,却见吕不疑从怀中取出那只步摇并桃花笺放在桌上,顿时面色惨白,瘫坐在了地上。

    “菱香姑娘可见过这几样东西?”

    “我的步摇,还有我写给卓郎的信笺!你……杀了他?你杀了卓郎?”

    雅间中原本春意盎然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肃杀起来,菱香痴傻地望着吕不疑,等待着他说出那如同死刑宣判的答案。

    “我不是那个赵三爷的人,也没见过什么卓郎,只是有位朋友托付我了结此事。”

    “原来如此,是奴家失礼了,公子恕罪。”

    听闻那唯一的念想还未完全失落,菱香打起精神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将眼角的眼泪擦去。

    “我朋友走时匆忙,没有细说此中原委,如今看来,大概是要我帮你赎身,”吕不疑又拿出那颗明珠放在桌上,“姑娘身价几何,也不知这颗珠子够不够。”

    “教坊司实要五千两,这颗明珠若是卖与行家,价值有余,”菱香平日里伺候的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很是见过世面,对这些金珠宝货的价值也略知一二,“可奴家是没入教坊司的罪女,想赎身还须廷尉府的批文。”

    “廷尉府那边,我可以想办法找找人,就怕剩下的钱不够打点,”身在其中,吕不疑太了解那帮家伙了,不给足了好处,别想让他们办事。

    菱香闻言,思量一番,便请吕不疑移步船楼三层的闺阁,侍女见了,无不暗暗哂笑,这位客人何止色胆包天,简直是色中饿鬼,别的客人至少要在雅间游戏一番,喝上几杯,聊聊琴棋书画什么的再上楼,可从没见过这么猴急的主儿。

    到了闺阁,菱香从床底掏出一个小包袱,拿到桌上打开,其中尽是珠宝首饰,炫目繁华,更有一叠厚厚银票,单最上面一张就有二百两之数。

    “这些是奴家积攒下来的打赏之物,拢共也有个二三千两,请吕公子收下。”

    “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物一走了之?”

    吕不疑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菱香却是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花容失色,呜呜咽咽地说道:

    “公子容禀,奴家本名凌芝若,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一日外出进香,被那赵增寿看上,欲强纳为妾。家父是京兆小官,为人刚正,鄙夷赵家家风,更兼不愿让奴家做小,直言拒绝,谁知竟因此被那贼人诬陷,判了流放,奴家也被没入教坊司为奴,可怜老父年事已高,未到边疆便已身亡!奴家本欲随老父而去,幸有自幼青梅竹马的卓郎,不离不弃,愿攒够钱财为奴家赎身,奴家这才苟全贱躯,谁知……”

    至此,菱香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谁知那恶贼又来害人?是也不是!”不用更多说明,吕不疑已经可以猜到事情的发展方向,不断深深吸气来平稳自己的内息。

    “正如公子所言,那贼故技重施,又将卓郎陷狱,监了几月,判了充军,这里大管事看奴家哭得昏死几次,才特许去送了一送,奴家以步摇情诗相送,连着今天,一月之期只剩三天了,”菱香突然正跪,朝吕不疑重重磕了个响头,愤愤然求到,“公子不畏强权,仗义相助,这些钱物并那明珠都请公子拿去,不必为奴家赎身,只求公子能杀了赵增寿那贼为奴家报仇!”

    “姑娘请起!”

    吕不疑将菱香搀起,扶到椅子上坐定,思量再三,叹了口气道:

    “实不相瞒,我吕不疑并非游侠,更非杀手,乃是朝廷命官,虽然我剑下亡魂无数,然桩桩件件皆为大秦所杀,从未因私取人性命,”吕不疑知此事非比寻常,又不知张奇何日重返咸阳,不能轻易应承,“容我先为姑娘赎身,完却朋友所托,之后的事,姑娘再自行斟酌。”

    说罢,吕不疑将桌上包袱收好,拱手告辞,菱香似乎有话想说,可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远远向着合门而去的吕不疑施了个礼。

    吕不疑原本以为菱香姑娘是打算再次求他替自己报仇,直至回到一楼,听见身后议论,这才明白菱香姑娘想说什么,红着脸快步离开了。

    “哎哎哎,你看,那不是刚才那位色胆包天的吕公子吗?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啊,我还当他有多大能耐,我解个手的功夫就完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