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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言

    而此时,他却因极度恐惧而呆愣在原地。方才因为信念而带来的着了魔似的坚毅、混沌和勇敢如今已然消失殆尽。这时,他才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未央说过,不能放烟花求救,他刚才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而潜意识力没有想到放烟花吧。那现在呢?未央还没醒,自己该怎么办?不能违背他的期许去求救,他如此要强的人。自己如今,也算是偿还了对他的那次误伤了吧。不,他做的仍然不多吧。不知为何,霍尘竟不知自己为何要救未央,他对于伤害了未央十分介怀,但现今却似乎有些不认为这是个重要的过失了。

    少年人总是因为稚嫩,而将眼前的友谊极度重视,并在仅仅是考验的险境中付出所有。

    此时,霍尘战栗着,无言着。而如今他却不能迟疑。他已经能从夜色间望见远处那些渐渐逼近的黑影。果然不对劲,如未央所说。

    突然地,一只影鬼率先扑了过来,霍尘一箭了结了他,此时他又猛地感到强烈的体力不支——从极度恐惧中苏醒过来后的心灵的疲惫和重伤之下逃命的身体的乏力,脚下一晃,跌倒在地。

    随即,远处的黑影开始涌动,他们接二连三地朝着霍尘两人扑来。

    霍尘绝望地坐在原地,支撑着地面的胳膊开始不住颤抖,随着他身子的后倾,未央从他的背上滑落,双手无力地垂软,似乎睡得安详。

    霍尘只得亮出腰间那把不常用的佩剑,此剑名为回光,剑鞘是由彩虹眼黑曜石锻造而成,通体绚丽透亮,深沉的黑色中夹杂着蕴含着自然之美的翠绿色和玫红色的条纹光影,中间又有一大块的紫色,其上雕刻神兽烛照、古木扶桑和仙界祥云。长剑出鞘,剑刃刚柔并济,可一剑断金石,亦可弯曲蜷卷,显漫天桃花之柔情。此为玄铁集结天地草木之气锻造百年而成,乃是洛仙宗师叔祖银竹圣人锻造的一口圣兵,赠予赵如青,如今传到了霍尘手中。

    剑光闪烁,迎着一只只影鬼而来。影鬼很快便将他们围了起来,几十只一起细细地喘息着,发出寒风穿越峡谷般的恐怖尖利嚎唳。他们闪烁的眼中是忍耐、贪婪与兴奋,身上的黑色鬼气愈发浓烈张扬,一只一只,试探性地向前踱几步——状似不经意、却展露出野性的警惕。霍尘艰难起身,没命地向着那层层叠叠的黑影砍去。他把一切都忘了,只是想要在险境中杀出一条路,想要在危难中多坚持一秒。他来不及思考过多,单纯的性情也让他不会思考过多、甚至减轻了他对于生死和荣誉的重视。

    随着霍尘的主动出击,那些影鬼便也一拥而上,上上下下围满了他。他疲累、但疲累的同时却有一股心中的烈焰支持着他继续挥舞长剑,他不知他斩杀了多少影鬼,也顾不得身后伤口的血液重新涌出。他的眼前缭乱过黑影和血红的眼睛,剧烈的攻击和防守使他头晕,却来不及停下喘息些许,他凭借着肌肉记忆凌乱地使出不成形的剑法。他受伤了,但却激发出了他的力量和斗志,因此便同受伤前战力相似,但他终究只有筑基期修为,方才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败北的趋势已相当明显。

    蓦地,霍尘眼前闪耀过一道剑光,瞬间砍掉了三只影鬼的脑袋,一道淡色身影从天而降,脚踏过另一只影鬼的肩膀,并顺势给了它一剑。她又从那影鬼身上跃至霍尘身前,一见他,俯下身急切温言:“师弟,我们快走!”

    霍尘的攻击在刹那间僵下来,眼前也在一瞬间因为陡然地松懈而产生了眩晕的白光,摇晃了一下,随即后背的疼痛感又慢慢袭来,方才清醒几分。他将目光移向那道身影,那是个曼妙少女。

    他停顿些许,颤声:“大师姐。”

    此女正是赵如青大弟子严嫋,容颜绝世,振袖飘飘,一袭竹篁绿的衣裳显得端庄娴静,衣服下摆拖地,前方有一开口,两块衣料交叠在一起,露出半截细嫩的小腿和内里的晴天蓝的布料。腰带和下摆的亭亭荷花是珠玉般的粉色,期间点缀几笔玫红。三千青丝简便地用银簪挽起来,一对玻璃种翡翠白金耳环内镶祖母绿宝石,在暗夜之下却发出柔和晶莹的光亮来。

    她微蹙眉梢,平和的脸上焦急万分:“二师弟,怎么回事。”边说,边又挥起一剑。

    严嫋虽只长霍尘一岁,却比霍尘入门早,已是筑基后期。本来,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听到自己师弟和另一个外门的孩子位列第一,便察觉出异样来,也猜测到了二人在一起行动,却怎么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如今,见近旁的影鬼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本来影鬼跑了,正常人不会去追,因为根本追不上,而她恐此事与师弟有关,便仗着修为较高,且修炼的功法也是以速度和腾跃为主,便一路跟来,还好不断有影鬼加入,才险险没有迷失方向。

    “不知为何,这些影鬼总跟着我们,刚才我和未央师弟受伤,就又突然多了起来。”霍尘在打斗的间隙道。

    严嫋一把将未央从霍尘背上卸下,背到自己背上,“先逃走。”说罢又一脚踹向近旁的影鬼,拽着霍尘的衣领再次腾空而起,却被五六双尖利的手爪钳住大腿,又一次跌落下来。严嫋赶忙稳住身形,一剑斩断那几双手,而背上的未央却跌入了影鬼群里。

    就在这一颠簸的当口,未央的手指却突然蠕动了下,随即缓缓睁开双眼。先是迷茫地望向四周,很快便反应过来,惊恐道:“霍师兄!我们……”

    霍尘连忙将他抢回,大喊道:“我们被影鬼包围了。”

    未央惊道:“什么……”却不知说什么。

    “放烟花向师尊和赵长老求助吧!”严嫋大喊,“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吞噬的。”

    “好!未央,你别……”他正想劝说未央,却见未央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袖:“不要!我宁死也不会让别人施予援手!”

    “未央师弟,这只是会武而已啊!”严嫋柔声劝说。

    未央刚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竟流下几滴眼泪,眼眶被泪水浸润了,他连忙抽噎几声,默然不语,却还是死死地抓住霍尘的衣袖。

    严嫋长叹一声。

    这时,不知为何,周围的影鬼却停顿一下,都动弹不得了,只听一声女子娇媚的轻笑,似远在天涯,又近在咫尺,一道橙色的剑光闪过,那几十只影鬼便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连方才被斩断的手足,也不见了踪影。一旁的石壁之上,两道身影缓缓向三人飞来,正是韩默吟和赵如青。

    韩默吟缓缓道:“主峰弟子霍尘、和剑峰弟子未央,因遇生命危险,场内长老出手化解,即刻送出秘境疗伤,可有异议。”她面带高傲,声音中透着随意和魅惑的冷意。

    赵如青仔细观察了未央,见他腹部被刺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绷带因为方才的运动而松懈,那血洞隐约可见白骨,内里是一层又一层的粘腻而有弹性的肌肉组织,混合着新鲜的和以凝固的血液,因为感染溃烂而有些地方泛着米黄,往外缓缓挤出血、肉和脓液。

    未央听韩默吟如此说,一个激灵,忙从霍尘背上跳下来,大喊:“凭什么,我们没放烟花啊!”此时正是影鬼逐渐增多之时,大好时机,理应拼一把,况且之后还要抢夺灵钥,若是不参加,他掉出前五十都是有可能的。

    “未央,你自己受伤受害,却要拉着别人一起吗?”韩默吟厉声问道。

    未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天地广阔,不过几条生命而已,何处无战乱,为何又非要满含假意善良,我所感知到的皆来源于我自身,只有自身强盛方是王道……”他本是孩子,又见惯了人间冷暖悲苦,再加上本来便行事冲动、以自我为中心,见韩默吟如此盛气凌人,便控制不住情绪了。

    “你天赋极佳,心性却如此不良……”韩默吟打断了他。此时她已微蹙绣眉,心中对这个绝顶天才产生些失望。

    “只有顺应时代才是良吗?可是时代也会一点点改变啊……”

    赵如青没再允许未央继续说下去,终于开口:“够了,有什么话,私下里说。师姐,先送他们出去,严嫋可以留下继续参加关卡,你们两个回去养伤。”

    “不!”未央艰难地爬起身,边大喊边躬身挥舞手臂,表情狰狞扭曲,“我不,我没有生命危险,可以撑下去的。”

    “闭嘴!”赵如青不耐烦地大呵,眼里却流转出许久未见的兴奋,那兴奋似是寻找到了与自己相仿的某些至高的东西时的惊讶、期许和共鸣,且那东西还将由自己亲手酿造,“韩师姐,将他们送出去。”

    韩默吟看向未央,眼中透出一股子的失落,手一挥,紫色薄纱蜿蜒而出,刮起风沙,将未央二人卷起。虚空之中,忽然开了一闪门,那是来时的门,她随手一丢,两人便还来不及挣扎,就连同秘境之门一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