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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兆军在海岸忙活了快足一月,河岸上,哨塔,弩车,都已经基本完备。巡弋的斥候,每天除了能看到对岸巡弋的船只,也就见不到其他的敌军了。小皇帝给白氏的诏令也得到了回复,白兴点了四万人马,也已经集结完毕,开始自江州而上。

    里鲞军也都准备就绪,屯军于征仪,这中间唯一的插曲是,原本应该和柳驰镇守后方的柳熙,主动请缨参与采石矶的攻略,柳驰拦不住他,无可奈何。里鲞自然乐见这样的事情,马上也分了一营的兵马,跟着大部队进攻采石矶。

    最后的动员也已经完成,今日就是出战之时。里鲞又来到了这段时间他不知道踏上了多少次的高地。他看着江对岸耸立的哨塔,轻轻叹了口气,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激动还是紧张。他身边跟着的人不多,木谣和黄修裕以及汪仪都在其中。汪仪作为骑兵,并不适宜参加跨江作战,他也听闻了姚瑾和段睿的不同方案,浮桥渡江,当真是大胆,他也不知道有几分把握,所以心中也更偏向船运。让人意外的是,队伍中还有里阳的身影,一开始里阳还和汪御权,里鳟在城内,做着联姻的后续准备,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算是里鲞身边的一份子,便还是出了城和里鲞汇合,只是这段时间来,他看着众人忙前忙后,找不到了自己的定位,他还曾尝试让黄修裕指点一下他的刀法,黄修裕便叫他操演起来,却是看了几招几式后就摇了摇头,说交不了,领兵打仗,自然是不可能,出谋划策,他也没那个本事,他当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本事,只是每日跟着里鲞登高远眺,看着江对岸的部署,他心中愁闷,不过看着气势如虹的江水,也能让他舒缓不少。与他一样无所事事的木谣,心态确实截然不同,木谣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完成了自己工作,看着两岸忙碌的兵卒,他很激动。

    听着里鲞的这一声轻叹,木谣问道。“郎君何故唉声叹气?”

    “若是可将这高地之上的风光,绘制成图,对我战场将是莫大的助力。“

    原本怔怔出神的里阳,突然抬起了头。“二哥莫是忘了,我可以画图。”

    “阿阳,此图非彼图,不然,不就寻个寻常画师就是了。”里鲞摇了摇头。

    “兄长,我又怎会不知这其中道理,自然不是信口开河,之前在观中,我与师兄弟下山便会用字画与百姓换些物资,也有旅者进观求助,我便会给他们简易画个地图,方便他们前行。不知兄长可还记得我目测二哥与三哥身高之事。“

    里鲞这才想起,确有此事,便当真有些惊喜。“阿阳,我且问你,从这高地,若是步行至江岸,可要多少步。”

    里阳,低着头,自己迈了迈步子,又走到顶端,俯身向下看了看,鼓弄了半天。“若是不错,这坡便是一丈八,到那岸边,便有三丈有二,如此来说,便是要有约八百步。”

    里鲞着实吃了一惊。来这坡上的距离可是专门有测绘过,便是七百九十六步,里鲞断也没有想到,里阳可以做到如此精准。

    里阳看得出来里鲞有些激动,他很得意,他很少见到这样的里鲞,尤其是因为他,他之前的郁郁寡欢倒是被一扫而空了。

    “那,你看对岸那座哨塔,到那高点的弩车,是何距离。”里鲞指了指一座哨塔,又指了指旁边离得很近的一个弩车。

    里阳顺势望过去,太阳当头,水面也在反光,波光粼粼有些刺眼,他用手挡住仔细丈量。“该是有五十步。”

    里鲞又测了几个问题,中间有不少是他手中有数据的,里阳的答案都大差不差,这当真让里鲞激动不已,他甚至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惊喜。

    “若是给你纸笔,阿阳可能画的出来?只需简易图示即可。”

    里阳正在得意之势,点头就说这包在他身上,等着士卒拿来纸笔,他便将对岸的布防画了下来,其实便只是画了些简易图,写明了是何物,之间又是何距离。

    等拿到了这布防图,里鲞很着急的冲回了营中,便是将所有参与这次战役的军官全部聚集在了一起,就是魏宁和蒯越也被他叫了去。带着众人仔细研习了地图方位,让大家牢记于心。

    散了会,魏宁与蒯越出来已经是过了午时饭点,这些日子,蒯越可是一点儿吃饭的心情都没有,魏宁没有管他,也没有劝他,只是每次都坐着他身边,埋头吃着自己的饭,好像是专门要馋他一般。这次也是如此,魏宁借着谈事的由头,又是拉着他一起吃饭,吃的时候又一言不发。

    “你怎么还有心思吃得下。”蒯越终是忍不住。“啊,是了,我问你作甚,你是准备去死的人。”

    他自问自答了半天,魏宁便不用再开口,继续吃着自己的饭,只是他控制了食量,没有让自己吃的太饱。

    蒯越看他饭量不如之前,又开了口。“怎得,你也有吃不下的时候?”

    “今晚夜袭,不易太饱。”

    他这一句话,又让蒯越的面色更加难看,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止不住的叹气。他真是悔不该当初。

    夜晚终究还是到来了,里鲞看了看漫天星河,伸出手去抓了一下。他低下头,望向江岸,两边火光绵延,是扎营的火把。迎着火光,那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此役,乃是奇袭,没有战前慷慨激昂的鼓舞,甚至连旗帜都没举,人群分向两个方向,大部分趁着巡弋船队的掩护,坐着大小船只前往了采石矶方向,还有一小队人马,向着东方向奔袭,准备配合魏宁等人奇袭。他们早就在扬州城上游准备好了伪装的船只和魏宁等人渡江的小船,为了速度快,这支队伍全员配着马,奔袭路上,魏宁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这条路,这一个月时间,他们都已经摸索的很清楚了,无需灯火,只是就这月色,他就能跑起来,他身后跟着众人,蒯越心跳的停不下来,他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想要张嘴舔一舔嘴唇,却是吃了一顿子的风。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到的要稍早,魏宁翻身下了马,找了棵树,背靠下坐着休息,这群老兵油子,之前都还在嘻嘻哈哈,到了如今这个份儿上,他们也都沉默了下来,各自找了个地方休息。蒯越找了个水囊,坐在地方小口抿着水,一边做着深呼吸。他本身坐的离魏宁有些距离,确实发现,有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看,他有些难受,便专门往魏宁身边靠了靠。

    “紧张了?”魏宁很罕见的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静原,郎君许你三千人,你就要了八百,佯攻润州城,八百人,够干什么?”他越说越生气,但是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的情绪,又压着自己的声音。

    “说是攻城,云梯车都没有,我们用什么,拿刀把那城墙凿开?”

    “别生气,容易胃疼,等下,可能会死。”

    “可能?我们死定了。”魏宁的话对他只是起到了反作用。

    沉默了片刻,他如同一个泄气的皮球,突然萎靡起来。“静原,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咋想的,只是领着八百人死了就是?”

    “我在永兴城,有故友,她说,我不该是凡俗之人。”魏宁抢过他手中的水囊,也嘬了一口,那样子,就好似呷了口酒。“我就想,不如死个轰轰烈烈,做次英雄。”

    “可你不能拉着我一起跳火坑啊。”

    “你不是我选的,你要怪,就怪你那张嘴吧。”

    蒯越一时语塞,恼羞成怒,愤怒的对着树干踢了一脚。魏宁依旧不理会他的这些抱怨。他发泄了一脚,心中还是不忿。“阿爷真是狠心,当真让我来送死。”他咬牙切齿。

    “蒯将军令行禁止,刚正不阿。”

    蒯越冷哼一声,不接话。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沉寂让他的心更加难以平复。

    “我…”他低着头嘟囔。“我害怕。”

    魏宁抬起头看着他。

    他回应了魏宁的目光。“我真的好怕,我不想死。”他有些崩溃,手中小动作不断,一刻也闲不下来。

    他的一脚自然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魏宁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他坐下。他心中烦躁,根本坐不住,为了不再引人注意,他开始缓慢的在魏宁面前踱步。

    “我想我兄弟,想我阿娘了。”

    魏宁听闻咽了咽口水。“我也想。”

    蒯越本身并没有期待魏宁的回答,他只是语无伦次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他度日如年。他看着回应他的魏宁,对方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任何的动作。

    “算了,死就死吧。”蒯越兀自说着,若不是他的表情和语气出卖了他,魏宁也许就相信了。

    “都尉,副尉,到时候了。”在此配合,接引的人马中,一个旅帅着装的人走过来,向他们拱手。

    “出发吧。”魏宁顶着厚重的甲胄站起身。一众人很快来到江岸,将假船点上火把,推入了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