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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有了新的驻军,老鲜,汪仪等人,便内迁了回来,驻地改在了平州。

    历经了三年的扩充和训练,如今新的隙追已经有了六千余骑。

    整个卫北道的大事小情,两年之内,里鲞均没有上报,都是他统一道之力,自行处理,民间都有人在悄悄议论,如今的卫北道已然成了国中之国。

    此事自然并不是只有民间有反应,尚书仆射宇文泰对此也十分的忧心,他连着上表了十余天,要里鲋去问责里鲞,朝中确实也有不少人附和他的想法。

    今天,宇文泰甚至在早朝之时,直接点名了里鲞。

    里鲋对此大为光火,他确实忌惮里鲞的能力和野心,但当别人来指责他弟弟时,他还是十分不愿意,况且,他认为自己已经设立了安东都护府削弱了里鲞的军事掌握,又安插了于敏在他身边时刻观察着,他不愿意在明面上再去针对里二。

    宇文泰自然不知道里鲋的盘算,他苦口婆心,忠心耿耿,却换来的一直是里鲋含糊不清的态度,他有着深深地无力感。他心中的不快自然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今日的晚宴,便是他们为了慰藉宇文相公的苦功,专门摆设的。

    宇文泰很克制自己,很少与人玩乐,这次也当真是心中不悦才会去赴宴,只是席间他也没有怎么吃喝,一直闷闷不乐。

    反而是打着他慰劳他的旗号的下属们之间自己交流的甚是欢畅,宇文相公也只是告诫了众人一番不可结党营私,私相授受,便也没有多言语。

    他看着眼前的人和物,想着这几年时间来的发展,他突然起身,在所有人错愕的眼神下离席,上了马车,就冲着皇城而去。

    他急匆匆的拜见了里鲋。里鲋对于他的匆匆到访多少有些不悦,但他知道宇文泰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也体量对方的良苦用心。”宇文相公还是为了懿王之事而来?”

    “圣人,懿王之事不可再犹豫不决了。”他老生常谈。

    “宇文相公,我觉得你是理解错了,我不曾对二郎之事有过犹豫,我不会与他为难,我清楚地知道,他在做什么。”里鲋态度十分坚决。

    “放任其行,乃是大忌,圣人,懿王有大才,但若让放任其我行我素,难保其是否会野心膨胀,此为社稷大患。”

    “宇文相公,我自是知道你忠心可鉴,我便和你说明这其中缘由。”里鲋决定和他说清楚,一劳永逸。

    “二郎一心想要扫平南朝,一统天下,可我朝太平不超二十年,天下黎庶的难得过上安稳生活,若是再起战事,又是一遭生灵涂炭,我断不愿发生这样的事。若是他愿意着力北方,不再想着起兵对兆,便是国中之国又有何妨,天下太平,才是我心之所愿。”

    宇文泰不能认同他的看法。“懿王素有特权,如今之事,依然撼动我朝安定之根基,断不能容忍,今日有一个懿王,后世便会有百个,千个。”

    里鲋沉默不语。

    “圣人,此事非同小可。”宇文泰还在相劝。

    “宇文相公以为,天子是否有家?“里鲋突然问出了让宇文泰十分意外的问题。

    “圣人有家人,可无家事。”他揣测了一下里鲋的想法,回答道。

    “该先为人还是先为君?”

    “天下之人皆为圣人臣民,皆是你的家人。”

    里鲋摇了摇头。“相公,我便是觉得,我先为人,后为君,我先为兄,后为君,我若是不能容忍我的兄弟,我又如何容忍其他臣民。”

    “这岂能是一个道理,懿王平日飞扬跋扈…”

    “相公,我认为,我依然是两害取其轻,难不成非要逼我对手足恶意相向?”

    “圣人不可混为一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便是按照家规,懿王也断不能如此目中无人。”

    “相公是觉得,我里家家规要由你教我?”

    宇文泰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老臣断无此意,老臣只是…”

    “老相公。”里鲋打断他。“我断不会质疑你之忠心,我实在不愿太过为难我的兄弟,我只希望我们可以相安无事。”

    宇文泰深深叹气,他知道自己劝不动里鲋了。

    里鲋困意全无,里鲞的事情搅得他心烦意燥,他不自觉的走到了太后的寝宫,公孙皇太后也还没有休息,她在抄写经文。

    “大郎来了。”

    “阿娘应该早些休息的。”

    “我也没什么倦意,便想着在这经文之中找找可否有中意的名字给我那孙儿。”她提到孙儿,总是带着笑意,可她还是捕捉到了儿子的情绪变化。“大郎在为何事发愁?”

    “今日,宇文相公深夜求见,便是说找二郎的事。”

    “大郎,此事若大郎不愿说什么,为娘愿意给二郎去信,他如此行事,实为不妥。”

    “可阿娘也说过,若是他能老老实实待在卫北道,相安无事便是最好。”

    “大郎且不要犯傻,此事有关朝廷规制法度,怎能让他如此行事。”

    “阿娘,我每每遇到与二郎相关之事,便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里鲋自嘲的笑了起来。

    老妇人看着儿子有些无能为力。

    【卫州城】

    有两年未见的里鲞和木谣四目相对,气氛稍微有些尴尬,二人分开之前,闹得那般不愉快,如今早已冷静下来,二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先前之事,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郎君,我为大伯守孝结束,特回来向郎君复命。”

    里鲞什么都没有说,他点了点头,他看着木谣身边的魏宁,两人之前便在王府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再看,此人散发着说不出的颓废气息。

    ”我给郎君引荐,此人乃是魏静原,郎君之前见过,便是县公魏准之子,自小也有一身武艺,此次便来追随郎君,还望郎君成全。”

    魏宁也不说什么,一拱手作揖,任由木谣说什么。

    ”不日,汪仪便会来卫州城,届时你随他去平洲吧。”里鲞安排到。

    魏宁深深鞠躬作揖。

    待魏宁下去,里鲞看着木谣,木谣看着他,他眨着眼睛思索了半天,还是先开了口。”我收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兄长,一封来自母亲。”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三年前,我还曾问过老师,圣人可有家书,他便说过,家书就是圣旨,我还曾不以为然。”

    ”郎君还不曾告诉我,这两封信,是为何所写。”

    ”三郎要去陈国提亲,还有一封便是斥责我目中无人,不向朝廷述职。”

    ”那第一封是圣人写的,第二封是公孙太后。”

    ”你开始了解他了。”

    ”圣人宽厚仁德,不会为此事写信。”

    ”但却为三弟提亲特地知会与我。”

    ”圣人有情有义。”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如此会夸奖人。”

    ”可圣人仁德有余,威严不足。”

    “我有隙追六千骑,可纵横四海。“

    ”我来为郎君安排。可有一事,我需要郎君与我坦诚相待,若是为成大业,郎君可以舍得多少?”

    里鲞沉默不答,这个问题对来他说依旧很沉重。

    ”郎君并不似看起来这般冷酷,可意气用事,不成大业,我与郎君之间,断不能再出如此差错。还望郎君好好想想,究竟想要什么。若是想好了,我等着郎君。”木谣离开了。

    里鲞这两年对卫北道的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他用公事让自己成长和麻痹,让自己不去想,今日,他又被木谣的问题惊醒,他有些恐惧这样的问题,诚如木谣所言,他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酷无情,他有几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