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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出来的时候,下雨了。

    建康往年的秋天,雨水没有这么丰沛,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淅淅沥沥隔三差五就下一场,江鸣野才来了几天,就遇到了两回。

    水滴在车顶噼里啪啦跳着,后视镜都模糊了起来。江鸣野用手掌挡着她的脑袋,把她塞进了车里。

    宋知荊坐在副驾驶,看着展新月立在门口的红粉色身影,摇上了车窗,隔着两层水雾,她只觉得身上的血管在一点点缩紧。

    江鸣野以为她生病了,脸色不好,安慰了几句,打了一把方向盘后,从这里回了酒店。

    “知荆,来量个体温。”他叫前台送来了体温计。

    稍稍一磨蹭,就四点多了,陈南川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江鸣野都没接。他看不得宋知荆难受一点儿,她一有什么不对,他就慌神。

    “放下吧,我没事儿。”

    她躺在了床上,雪纺衬衫勒得脖子都有点窒息,就扯了一条毯子盖在身上,连脚面都盖不住。浑身冰凉。外头的雨下得不小,天色都暗了一个度。

    “你走吧,晚上的饭局,别让别人等太久。”

    她嘴唇都是白的,侧着身子,背朝着走过来的江鸣野。

    这句话一说完,江鸣野的背脊僵住了。

    “甘棠。”

    他还预备说些什么,陈南川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干什么?”

    南川被他吼得身体一震:“老板,Lisa来电说,孙总那边已经出发了,是需要我派人去接展小姐,还是您跟她一起过去呢?”

    江鸣野没想到,打这么多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儿。南川不知道知荆状态有点不好,孙时茂是生意上的甲方,以前也都是这么沟通把握时间的。

    “随便。”

    江鸣野烦躁地挂了电话。

    “我真的没事儿,你去忙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夜宵吧,中午没有吃好。”

    宋知荆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趴在岸上的青蛙,她不能一直在陆地,也不能一直生活在水里,进退都是难的。

    想了想,还是回身,对着江鸣野浅浅笑着。

    她的笑,像春冰乍破后的一汪清流,冲散了江鸣野那不清不楚的担忧和心虚。

    “好,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只要是你带的。”

    “那你有需要就打给前台。”

    他走了,关门声重重地击在宋知荆的心房。

    她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已经这么冷了吗?都能看见玻璃杯里热水氤氲的水汽。

    突然想起了她跟江鸣野真正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不是秋天,是在夏天。

    她当时在梁袤北的场子里喝了点酒,晕晕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有人起哄,让梁袤北跟庄晓梦亲一个,晓梦洒脱,跟梁袤北搂着就亲。她在一边看着,叫得很欢。周家定用臂肘怼了怼江鸣野,说他们家小姑娘喝多了有点上头,叫他注意点。她听见了这话,指着周家定的鼻子,辩解说自己没有。

    江鸣野就在那儿笑,把她侧抱在腿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将她指着家定的手指折了回来:“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

    他也喝了点酒,比宋知荆多不了几分清醒。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唇贴着她的鬓角,厮磨下,就情不自禁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她吃痛,不禁娇声嗯了一下。

    这句“嗯”,像是在干柴上扔了一只燃着的火柴,江鸣野只觉得轰然间,火光在五脏六腑里翻涌,身上烫到不行。

    她就揽着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肩窝,在他耳边哼哼唧唧。她的头发毛茸茸的,轻轻浅浅地蹭着江鸣野的皮肤。她不知道,这种似有若无的触感,让江鸣野心痒难耐,如同千万只小虫子挠着他的心窝般无法克制。

    “抱歉,我们家小朋友醉了,我先撤了。”

    他将她横抱起来,说是要送她回学校,一出包间,转身就进了楼上的酒店。

    她不肯撒手,江鸣野抱着她吃不准该使多大劲,只一会儿,就觉得胸口的心率越来越快,忍不住地喘气。

    每一个呼出的热浪扑在她的脸上,都像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诱惑。

    她太贪恋这种氛围了,刚进房间,就抱着他亲了起来。

    他也不肯撒手,往上托了一把。

    “宝宝。”

    “嗯。”

    她看着他的眼睛,瞳孔里是烧不尽的欲火。

    “我可以吗?”

    他问得迫切又克制,喉结一滚一滚,忍耐地很艰辛。

    “嗯。”

    说完这句,她忍不住朝着他喉结处落下一吻。

    就这样,缠绵了一整晚,带着酒气,暧昧的氛围在空气中升腾,根本停不下来。

    第二天,她羞红着脸,他把她揽在怀里,说了所有男人面对心头好都愿意说的那句“我会对你负责”。

    这句或重或轻、她掂量不出来分量的承诺,成了她这么多年午夜梦回忆及他时的止痛药。

    她给赵心盈打了电话。

    “知荊,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

    “问什么?”

    心盈那边马上要合排了,指挥下午有事儿,合排推到了晚上。电话里呜呜泱泱全是乐器的声音。

    “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没有理由去过问,其实她只是逃避去问。

    这么多年,他身边怎么会没有女人。她算什么,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就像宫斗剧里一样,得了几天的偏爱,就有点拿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我过得很好,你呢,好不好。那个知荊,我这边马上合排,要收手机了,我明天再跟你煲电话粥吧。”

    “嗯,你忙。”

    ……

    江鸣野的那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将展新月送给了孙时茂。孙总很满意,说以后要多合作。

    雨下了一整夜总算是停了。

    宋知荊开了车,在门口等他。

    他爱开大车,她站在车前显得有些娇小。水面还湿漉漉的,路灯照在上面,像是铺了满地金黄,粼粼发光。

    她的气息混着雨的味道,沁人心脾。

    “来了多久了?”

    “没有多久,想着你快出来了,就不紧不慢的赶了过来。”

    她柔声细语说话的样子,很像贤妻。他挺乐意被她管教的。

    “外头凉,上车吧。”

    她温顺得不像话。趁着酒意,他就只想抱她。

    可宋知荊明显兴致不高。

    江鸣野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坐上车后,西装外套搭在肚子上,眼皮一个劲儿地打架。

    他很累。

    但他又想跟她说说话。

    “甘棠,你出国吧。”

    宋知荊听到这话,一脚刹车踩到底,车就不要命地停在了路中间。江鸣野没系安全带,整个人向前栽去。

    还好夜深没什么车,她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几秒后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看着江鸣野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怼。

    “不去。”

    知荊说得极其平静。

    “为什么不去?”

    晚上他跟展新月聊了几句。现在没有学历寸步难行。知荊这么好的苗子,要是因为没有学位证书断送了职业生涯,实在是可惜。他一直在想,怎么帮她重振她的事业。

    他比她自己都清楚,宋知荊要的是什么。

    再在国内熬一个四年,不太划算,况且都已经是盛国清的关门弟子了,在国内也没有什么进步的空间。

    展新月说了,出国是个不错的选择,就算是混天数,几年之后回来,又有学位又留了洋,性价比很高。

    国际小提琴比赛有很多,但专业比赛都要求有学历证明,她读的是普高,大学又中途肄业,只有高中毕业证,也只能参加业余组比赛,再怎么优秀,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替她考虑,耗尽了十二分的真心。

    脸上带着醉,脑子已然开始慢半拍。

    “你再说一遍。”江鸣野又问了一遍。

    “我说,不去!”

    “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要去!”

    同样的对话,她在江城就说过。

    江鸣野被她气得,恨不得把手机砸出去。

    这姑娘嘴硬,心也硬,还倔。回回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点起他的怒火。

    “我问了展新月……”他尝试稳住脾气,跟她讨论正事儿。

    这个名字,无疑是个炸弹。宋知荊心里早就积攒了一小箱火药,在这一刻,炸了。

    “展新月、展新月……跟她一起吃饭比跟我一起吃饭开心吧。”

    江鸣野脑子混沌,被她这么一吼,酒醒了一大半。

    “你他妈胡说什么!”

    “送裙子送首饰,跟上次钓我有什么区别!”

    他下午从酒店离开后,她就收到了一条裙子,有点短,还有一套首饰。

    她一下就明白了,江鸣野带着人去参加了饭局。许是有人工作失误,把衣服送错了地方。

    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女人就是展新月。

    “不一样!”江鸣野跟她吵架,总是嘴巴跟不上,“操,怪不得呢,原来在这儿等我呢。”

    他是真的冤枉。

    血丝在眼底铺陈开来,他太累了。宋知荊就是被惯坏了,才敢这么无理取闹。

    “什么不一样,是衣服尺码不一样,还是她的技术比我好。”

    “宋知荊!”江鸣野喊她的名字喝止她,“你别他妈发疯到连自己都轻贱。那东西能跟你比吗?”

    他头很疼,酒劲儿上来了,根本没有那么多耐心。

    “衣服……他妈的,她竟然敢舞到你面前。”江鸣野这才意识到其中的猫腻,顿时脏话满天飞。

    骂了很久。

    久到宋知荊因为情绪激动而热起来的血液一点点凉下去。

    她打了一个寒颤,痴痴地看着江鸣野,两片嘴唇上下一动,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多管闲事,过问你的私事儿。”

    她每次拱完火就撤,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什么是私事儿,什么是公事儿,”他气得发抖,抓着她的手腕子,忍不住手下发紧,“宋甘棠,你真以为我是和尚断情绝爱了是吧,他妈的老子对你的好你是一点都看不到是吧?”

    她眼睛红红的,被他吼得直哆嗦,这人发起疯来,比她要狂多了。

    他就死死地盯着她。

    然后,失去理智般向她倾覆过去。

    他这次一点都不温柔。宋知荊感觉到了男女力量上的差距,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一双手扣在一起举过头顶,整个人粗鲁又急切地吻她。

    胡茬像尖刀,扎在脸上,却在心里留下一个又一个洞。

    秋风一吹,人都跟着空洞。她像行尸走肉,被抽走了灵魂。没有反抗,只掉着眼泪。

    他没有继续下去,可能是索然无味,可能是心力交瘁。他看着她的眼睛,里边有恨意。

    他爱她,所以竭尽全力敬她。尊重她的意愿,尊重她的职业,他对她最大的轻薄仅限于此。

    就这样无声对峙了许久,他猛地开了车门自己离开了,她趴在方向盘上呜呜直哭。

    走着走着,江鸣野打了个电话给梁袤北:“下周我回京兆,攒个局,带女人的那种。”

    凌晨两点,梁袤北刚躺下,被江鸣野这一通电话搅得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