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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推土机

    二十二、推土机

    不想睡的人,还有黄于菲,她始终想不明白,就算李见川认为自己跟失踪的高正华有关,为啥反应那么大?说的话,做的事都像是自己捅了天大的娄子似的,还说什么手绢,什么明天见不到就怎样怎样,太吓人了,他今晚要干嘛?最气人的是他根本不把话说透,也不让自己问,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越想越不对劲,黄于菲打通了赵多娣的电话,她不知道,多娣这时也在发愁呢。

    晚上吃饭时儿子李宽问:“妈,为啥库子叔叔那么有钱,开的车又大又豪华。”

    “谁?”多娣吃了一惊,一口饭噎在嘴里顾不上嚼。

    “库子叔叔啊,老爸的同学啊,今天他让我坐他的车,去找老爸,说要带他发财,咱们家是不是也快有钱了?”李宽兴奋地畅想着未来。

    “啊?!库子到家来了?他咋知道咱们住哪?找到你爸了?说啥了!?”多娣急得一口气问了一篇问题。

    “干嘛啊!急啥啊。没找着。还没到,库子叔说他有急事,改天再去,就掉头回来了。”李宽没想到母亲不单没开心起来,还显得心烦暴躁,自己也就跟着不耐烦了。

    哦,没见着.......多娣松了口气。张兴库咋找到自个家这个问题,儿子没答,她也回过神来了——不用问,肯定是那个孽障弟弟带来的。

    张兴库找丈夫干什么呢?发财那是不可能的,去找茬?去要钱?去打架?多娣恨不得立刻骑去荷塘警告丈夫,可这时天色已晚,李宽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不如明天一早再去。

    就在她心事重重地收拾家务这当口,黄于菲的电话进来了。

    “多娣,我想去找李见川问点急事,你有空吗?我接你一起去。”她知道自己别说找不到荷塘的具体位置,就算知道,这大晚上的,也不适宜独自去。

    赵多娣大为意外,这么多年,他们不联系,不见面,连提都不愿提及彼此,怎么突然要去找他?而且还在这个时间点。可自己要是不去,她自己打听着去了咋办?

    那就去吧,坐于菲的小车比电驴省时间,正好也要找见川讲张兴库的事,就答应了。

    临出门前,她叮嘱好儿子,把门锁好,自己先睡。

    汽车就是快,俩人各自的头绪还没理清,话都没说上两句,车便停到了荷塘外的大路旁,一高一矮两昔日好友下来,多娣在前带她往荷塘走去,她很想问于菲为啥找见川,可终究忍住了,因为她知道没人会跟她说,无论是黄于菲,还是自己丈夫,在俩人眼中,自己都是无足轻重、无关紧要、无需在意的小透明。

    没听见车响,只察觉有脚步靠近荷塘屋的李见川慌了,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过来,来不及放高满进地洞了,忙拿胶布贴上他的嘴,把他塞进衣柜,警告他不准出声,自己往屋外跑去。

    到门口一看,竟然是妻子和黄于菲。

    他拦住二人,急切地先问跟黄于菲:“不是说好明天再说的吗?明天再见好吗?”

    赵多娣一听这话,心里一沉,他们原本约了时间地点见面?怎么回事?他们要商量什么?丈夫要离开自己吗?跟她好?.......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敢问,怕自己承受不住那答案。

    她低下头,往屋里走,嚅嗫道:“我,我进屋,你,你们先,先说。”

    “别进去。”李见川伸手拉住妻子。

    这一下,让赵多娣疑窦顿生,前些天,他也是这样拽住儿子,不让他进屋——屋里有什么?

    多娣尴尬地转身冲黄于菲笑笑,还是轻轻脱开丈夫的手,继续往里。李见川没办法,便不再抓她。在这紧要关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相对黄于菲,让妻子发现高满,对整个事件的影响更小,或者说他潜意识里知道,妻子更听自己的话,跟自己更能一条心。

    他得先劝走黄于菲,便上前轻触她胳膊,带她远离荷塘屋,往大马路的方向走去。

    “第一次来你这,虽说是晚上,可这荷塘真是美。”黄于菲忍不住停下脚步,满眼欣喜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月色下的美景。

    李见川一点驻足的意思都没有,言语和行为都在着急“送客”:“于菲,明天再聊,你先回家吧,不用管多娣了。”

    “你这是怎么了?自从上次接你电话,我就觉得不对劲,说的话没头没脑,还慌慌张张,到底怎么了?手绢在哪?给我看看。”见李见川如此扫兴,黄于菲很不客气地跟上去怼他。

    “手绢在屋里,没来得及拿出来,明天给你看吧,主要是上面画了你以前最爱画的荷花,还有拼音‘喝h’”。见川的脚继续往前快走,说出了他当时认定是黄于菲杀人的理由。

    “啊?我在手绢上画花?我哪有那闲工夫。等等,我知道是谁的了......嗨,反正不是我的。所以,我跟那个高正华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想当然!我怎么可能跟那样的人在一起?跟他私奔的是另一个女人,其它的我就不方便再多说了。那手绢,你最好交给警察,告诉他们在哪找到的,然后啥都别管了。”黄于菲猜出了那手绢的主人——堂姐黄知丹,当初正是堂姐教自己画的荷花,并且相约在花蕊中留下暗号。李见川并不知道她俩的小秘密,难怪会以为是自己的。杨冬果他们的判断果然没错,唉.......问题堂姐怎么跟个有家的男人跑了,一跑就是十几年,不像话!

    此刻李见川的脑子却彻底乱了,他站定在山路边,紧盯着黄于菲——那手绢不是她的?她如此肯定,像是知道是谁,那当时跑下山的女孩,也肯定不是她了?自己这都干了些啥啊?!

    还有,黄于菲根本不知道高正华已死。啊,她没杀人!太好了!或许现在除了高满,其他人都不认为高正华早已死了,不,高满也不能确定,自己并没有承认。

    呀!高满在衣柜里,多娣会不会已经发现他了?!

    李见川愣了一阵后反应过来,不知此时自己该高兴还是懊恼,还是担心焦虑,心情复杂得无以形容,他赶忙说道:“好!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知道了!”

    “行,我走了,明天中午我不过来了。另外,你还是弄个手机用吧,谁找谁都不方便.......唔,算了,随你。”黄于菲看他这急吼吼赶自己走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她又能说什么呢?只能压住想哭的神经,恋恋不舍地往那一池墨色的荷叶粉花回望,然后上了公路,进了车子,行驶向前,流泪向下......

    目送黄于菲踏上回程后,李见川飞一般地往荷塘跑去,他推开屋门那一霎,最担心的情形还是摆在了面前:赵多娣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看着衣柜,衣柜门开着,高满缩在里面,用求助的眼神回看着她。

    “多娣,你过来,坐下,我慢慢跟你说。”李见川把妻子慢慢拉到床边坐下,关上了衣柜门。

    “他是老师,李宽的老师,你知道吗?他在这干嘛?你为啥把他绑起来?”多娣抖着声音问。

    “你别紧张。他自己偷偷进来的,没人的时候。我会放他走,等我跟他交代点事。你骑我这辆车回家吧,什么都别管,也别跟别人说。”

    这是李见川第二次跟自己说不要跟别人说的事,第一次是在16年前,他从腾高山回来,洗血衣和铁铲那次,赵多娣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特别是在绑了一个人在家的情况下,他怎么还有心思跟黄于菲约见面?她也跟这事有关?多娣的脑子转不过来了,问道:““那天你不让儿子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绑了这么久?多大仇啊?你,要和.......黄于菲见面,跟这事......有关吗?”

    听到多娣竟然提了黄于菲的名字,李见川脸色一下变了。要知道,高满的耳朵可没被堵上,刚才得知黄于菲跟高满父亲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他本想着放高满一条生路,毕竟所有的事情,此前都只跟自己有关,所有的责任自己认了扛了就是,可现在多娣发现了,他正考虑在多娣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尽快解决,谁知又扯了黄于菲进来,他觉得要是放了高满走,警察肯定认为黄于菲也参与了,说都说不清,那这人还能留吗?

    李见川拉起多娣就往屋外走:“跟你说了,别管了,我明天就放他走,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他。”

    “我为啥不能听?说完今晚就放了呀。”多娣这回不肯乖乖听话了,她认定了这事跟黄于菲有关,不然丈夫怎么突然变了脸?长期被蒙在鼓里、不被看重的屈辱感此时涌上了心头,她挣脱丈夫,猛地跑过去打开衣柜,撕掉了高满嘴上的胶布,大声问道:“老师,到底怎么回事?”

    “李宽妈妈,你真不知道?”蜷缩的高满这会儿不太敢确信,可她刚才发现自己时的神情和听他俩的对话,她好像真的完全不知来龙去脉。

    李见川上前要阻止,却被多娣使劲拦在身后,前者不想跟她硬来,索性任她去了,自己坐回了床边。

    多娣继续催道:“我不知道,快说。”

    “李见川杀了我父亲!16年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猜是和你吃面那女的有关,就是你刚才说的黄于菲吧。李见川说会放了我,然后去自首,我不信,他要真去,怎么一直都不去呢?李宽妈妈,你帮帮我!”

    从高满的第一句话开始,多娣就震惊得像被巨雷击中了头顶——她不敢相信,可那里面的每一个字都由不得她不信,因为,以她16年前的所见和对李见川的了解,太合逻辑了!

    她呆呆地往后退,退到床边时被绊倒,往后仰去时,李见川抓住了她,扶她坐下,却什么都没说。他的心里,此时升起了一股寒意——这个高满,真的得死在自己手上了吗......

    “李宽妈妈.......”高满还想说话,被李见川过去再次封住嘴,关上了衣柜。

    屋里一片死寂,荷塘的蛙声和墙根儿的蛐蛐,凄惨地喊叫着,不知为谁而哀鸣。

    “唉.......回去吧,我会处理,他父亲不是我杀的,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过了很久,李见川扭头望着目光呆滞的妻子说。

    赵多娣心想,不是你杀的,那就是黄于菲了?可16年前,那是中秋夜的事,黄于菲从学校悄悄回来了?所以他才把自己支回家去?然后一直替黄于菲藏着这个秘密?从机械厂辞职、承包鱼塘,长年住这村屋,都是为了她?.......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嘴唇很快浸满了自己苦咸的泪水。

    “如果是我,你也会这样吗?”多娣抬起眼,满怀期待却又没有底气地看着丈夫。她并不知道他到底为黄于菲做了些什么,她此刻也不想探究太多,她只想得到同样的待遇。

    “如果是16年前,不会,但要是后来,我会。”李见川很认真地回答。

    “因为我给你生了儿子?”多娣心中一喜,又想追问出个原因。

    这问题,让李见川听了很想笑,可他懂得,这就是赵多娣在她那个家庭中自小受到的浸染,形成的最朴素的人生观——生了儿子,她才配得到保护。

    便给了她一个最温暖的答案:“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家人。”

    多娣脸红了,她最在意的堵点终于通了,心神终于稳了,可又想到刚才黄于菲来找他,怯怯地问:“那你,以后不会扔下我们,跟黄于菲好吧?”

    “当然不会!”李见川很惊讶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自己从没有过一丝这样的念头,也没在她面前有过任何失分寸的言行啊。虽然和她在一起远不如面对黄于菲那样充满激情和共鸣,可这就是自己的生活,这一点他早就认定了,就好像一个喜白的人,也必须接受自己天生黑皮肤一样,那就是自身无法更改分割的一部分。

    “那就好。见川,我不能让他活。”多娣说着站起了身。

    “谁?”丈夫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赵多娣已掀开床单门帘,去了外屋,旋即提了菜刀进来,奔衣柜而去。

    “不行!多娣!”李见川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杀人掩埋一切和承担非法拘禁的法律责任、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之间如何作出抉择,他自己都还没想好,怎么能让妻子无故犯下滔天大罪。

    他拉住已打开衣柜门的多娣,只见高满拼命摇头,整个身子剐蹭着,惊恐地往后缩,虽然身后并无任何空间,只有薄薄的木板壁。

    “你听我说,多娣,你听我说!”李见川抱住妻子,夺下她手中的菜刀,扔到地上,再把她拖到外屋,“多娣,你要是杀了人,你这辈子就完了!”

    “我不能让你去自首,也不能让你坐牢!”多娣还在挣扎着要去结束高满。

    “听着,就算我出事了,李宽还有妈妈,你要是杀了人,咱俩一个都保不住,李宽怎么办?!”李见川只好搬出孩子来制止她。

    是啊,儿子怎么办?!娘家人不单一个都指望不上,甚至很可能把儿子欺负得生不如死。多娣果然停止了动作,一脸无措又无助地看着丈夫。

    李见川继续抓住妻子的双肩劝道:“多娣,我没杀他父亲,相信我!当时我大哥跟我一起,细节以后再跟你说。我刚才想明白了,我绑了他这几天,肯定要负责,但罪不至死。我今晚才知道,黄于菲跟他父亲也毫无关系,就算扯上麻烦,也能澄清。你等我跟他说清楚,就放了他,然后就去自首,坐几年就回来了,好吗?”

    “不,不要去坐牢......”多娣摇着头,双眼堆满了痛苦,她不能接受这个给了自己归宿的男人为了别人的事离开自己和孩子去蹲监狱。

    时间在俩人为高满的事情纠结拉扯和高满的惊惧中,似水般流去,天边渐渐发白,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开始了晨间交谈,不知道它们在生活中是不是也会面临如此复杂的选择,是不是也有那么多难以解决的困苦。

    一阵大型机械的前进声扰破了荷塘的自然苏醒,且越来越近,李见川赶忙松开妻子,转身出来看个究竟,临出门回头说道:“不要动,我看一眼回来。”

    他跑到门口的小坝子,再拐过房屋,竟然看见一辆推土机已经下了公路,绕过了山坡,从他们当初铺设的石子路上直奔自己而来,那副驾驶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头天下午陷害自己不成的“冤孽”张兴库。

    李见川想上前阻止,可想想自己一个凡胎,怎么挡得住几十吨重的推土机?先顾屋里的人吧,就冲回屋子,跟已走到门口张望的妻子说:“快!多娣,床下有个地洞,把高满拖进去,床放回原处!”

    然后进去,剪开绑住高满双腿的绳子,把人交给还出于惊慌中的赵多娣后,又跑了出门。

    他大声喊着:“张兴库!你他妈搞什么鬼!停下来!”

    张兴库根本不理会,叫司机继续往前,直接怼到了小屋的后墙上,那墙哪里经得住推土机的威力,砖土哗啦啦往内倒。

    “停!赵多娣还在屋里!”李见川跑到机器侧面,对着张兴库叫。

    “哟,你老婆在里面啊,腿太短,跑不出来?”张叫停了车,从车窗伸个头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