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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粉末

    二十一、粉末

    李见川重新扯出胶布,贴住了高满的嘴,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回来把高满往肩上一扛,右手臂跨上之前买的麻绳,出门上了左侧的山坡,进去找了处最密的灌木丛,塞了高满进去,再用麻绳把他全身都捆了一大圈,再绑到了最壮实的那棵泡桐树干下,确保他动不了,也不能被哪怕接近者看见。

    回到小屋,他把白色粉末连袋子和纸包一起扔进荷塘的泥水中,一抬洋铲,把它们深深地按进了塘泥。又返回屋子,将手绢夹进一本书中,然后把所有的书籍堆进了地洞,盖好盖子,摆正床,整个屋子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收拾好这一切,李见川浑身就跟刚从荷塘泥水里出来似的,又脏又湿,忙走到外面,低下头,抓起水龙头上的半米软管对着自己上下一通猛冲,洗完后,进屋换了衣裤,像平常一样坐下来看书。

    他的心脏如篝火旁的鼓点般疯狂跳动,手脚以不为肉眼所见的幅度颤抖着,他暗暗跟自己说,安静、安静,刚要平复下来,忽的想起黄于菲还在荒坡那等他,忙扔开书,骑车跑了去。

    此时黄于菲已开着车门,坐在驾驶室傻等了一个多小时!她知道李见川是个守时的人,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眼看反正上班时间已过,索性就继续等着吧。

    听见电动车声响后,她跨出了自己的小座驾,脸色阴沉地看着他靠近。

    “于菲,你先回去上班吧,我现在必须回荷塘去,明天中午12点半咱们还在这里见,好吗?如果我没在,你别等,一分钟都别等,回去继续工作生活,无论接下来我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管,不要说任何话,不要做任何事!好吗?答应我。”跳下电动车后,李见川上前一把抓住黄于菲的胳膊,压着明显克制的嗓子和急切,嘱咐她。

    黄于菲被这一串直拍脑门的安排弄得云里雾里,她避开问题,因为那问题她根本无从立即回答,问道:“手绢呢?”

    “哦!明天中午拿出来,如果我出现的话。记住,我要是没在这,就保持沉默,什么都别管、别问、别说!”说罢,他转身骑上车,绝尘而去。

    一向沉稳冷静的李见川这是怎么了?乍乍忽忽、语无伦次,还搞得像世界末日似的,黄于菲无奈地摇摇头,开车回了城。

    李见川再次回到荷塘屋坐回看书的凳子上,调动自己所有正在活跃的细胞,命令它们立即服从指挥,就地休息。

    书上的字一个都还没进脑子,屋外有了脚步声,他走出来一看,果然是两名警察,他们的警车估计停在了大路边,警笛也没响过。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李见川稳住神,礼貌地打招呼。

    “你好,你叫李见川吧?”其中一人问道。

    “是啊,你们找我?”

    “对,身份证给我们看看。这里,就你一个人?”问话的警察眼睛扫着四方。

    “就我一个,等等,我去拿身份证。怎么了?”

    “我们和你一起去拿吧。”两名警察随他一同进了里屋,看过身份证后,一人继续说,“是这样,有人举报你吸毒,我们来核实情况。”

    “吸毒?胡说!我从来不吸毒。”李见川气愤地辩解。

    其实,警察从见他第一眼起,就觉得他不像有吸毒习惯或者吸毒史的人,体格健硕,皮肤黑实,精神抖擞、眼神集中,十足的劳动者形象。

    “那你站过来,配合我们工作。”接到了举报电话,警察自是要认真对待。

    他们搜了李见川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然后直奔床上的枕头,拆开后,同样没有除枕芯外的任何它物,他们再打开衣柜,也没,直到推开床,看到了床下的地洞,和里面的书。

    “怎么自己还挖了个洞?书放里面怎么方便拿?”警察奇怪地问。

    “嗯,我这里没冰箱,以前想着挖个洞当地窖,放些容易坏的食物,后来觉得确实不方便,就放书了,要不放房间地上老鼠最爱来啃。”李见川刚才已经想好了对策。

    警察给他恢复了原样,再到外屋看过——他这俩屋都不大,也没几样东西,查遍了也没有一丁点违禁物品,甚至连普通药物都没一片。

    确认没有举报者所称的毒品后,警察问:“李见川,你最近跟什么人有结怨,产生矛盾纠纷吗?”

    他们中午接到接警台转来的电话时,被告知是由一个公用电话打来的举报电话,而且来电者非常肯定地表示,自己经过这片荷塘时,从这间房屋的窗户看到李见川在屋里吸毒,并把剩余的藏进了枕套。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是不肯留姓名。

    可刚才警察不但什么都没找到,甚至发现放床的那间里屋根本没有窗,两屋之间还有个门帘,也就是说,里屋在做什么,从外面的任何角度,都没有任何可能看得见。

    明显是个假警!报假警属于扰乱公共秩序,要承担行政责任。警察现在得反过头找出这个胡来的人。

    “纠纷?我平常不招惹任何人。如果要说矛盾,最近确实跟我的初中同学张兴库闹得不太愉快,他拉我小舅子赌球,我去说过他,吵过几次。”李见川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或者说得不合乎常理逻辑,警察不会相信。而且,既然你张兴库要来害我,那我只好把你自己搬来的石头砸回给你。

    一听赌球和张兴库两个词,俩警察对视了一眼,前两天局里抓了一窝赌球的,据说就是跑了那个张兴库,目前还在搜集证据。

    警察做好记录,离开了。

    等警车跑远,李见川连忙跑进山坡,把高满扛回了屋子,彼时他正被蚂蚁蚊虫当天降大餐,爬咬得欢,令他苦不堪言。

    “你再忍忍,我很快会去自首,你就自由了。”李见川一边拿干毛巾帮他掸去身上的入侵者,一边告知他。

    高满惊异地睁大眼,贴住的嘴发出“呜呜”声,示意李见川他有话说,胶布离嘴后,他急不可耐地质问道:“你要去自首?确实是你杀了我父亲?你不是说你没杀过人吗?!到底为什么?我父亲在哪?现在又在等什么?要自首为啥刚才警察来不说?你在拿我的自由和生命当游戏?”

    在那洞里多呆一分钟,疑问就会增加一个——现在这李见川在纠结什么?看上去不温不火、离群索居的人,怎么四处树敌?那个库子哥找人来放的什么东西,把他李见川吓成那样,而且果然招来了警察,偏偏又被他提早发现,躲过了。

    “别问那么多问题,该说的我到时会说。”李见川既不解释,也不气恼,只是敷衍了一句,又扯过胶布,让高满回到了“无语”状态。

    天幕落下的时候,刘星亮和关艾科回到了傍水县。他俩今天累得够呛,白天在三里县问干了嘴、走细了腿,也没找到周发进,毕竟还没有证据证明他有违法事实,并不能公开通缉。家属一问全不知,拿他们也没办法。倒是从邻居嘴里听说他去年曾回来过了年,说明其人确实还活着。

    老这么在三里县呆着肯定不行,星亮他俩从骆强母亲那要来了她儿子近年来拍的最后一张生活照,带上它,回来找当初的保龄球馆前台冯金泰。

    回到傍水时,两人腿胀脚酸,真想就在冯现时工作的养生馆放松放松,泡泡脚,按按腿,可是带有工作在身,实在放不开,只好公事公办地坐在冯带去的办公室里。

    刘星亮强打精神问道:“冯经理,前些天我们来过,你去培训了。主要是想问问你,前几年在张兴库投资的保龄球馆的事。当时的球鞋是由你负责收押金和发放回收吧?”

    一听问保龄球馆的事,冯金泰觉得不可思议:“是啊,可那都几年前了,你们想知道啥?”

    “有人穿走保龄球鞋不还吗?”

    “这.......很少吧。干嘛问这个?”这下,冯开始回忆,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了个模糊的答案。

    “这个人,见过吗?他有没有穿走鞋子不还?”星亮把骆强的照片立到他眼前。

    “这.......”盯着照片看了一阵后,冯欲言又止,不自在地眨起了眼。

    “知情不报,也是违法行为。你去参加的行业培训,应该也有遵纪守法这部分内容吧。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星亮感觉他肯定知道内情,必须催他开口。

    “行吧,警察同志,我可以说说我知道的,可全凭猜测,我没任何证据。反正你们以后别追我的责任。”冯经理当然要先把自己保住。

    “可以,你说。”俩警察一扫疲惫,又支棱起来。

    “这年轻人确实没还鞋子,而且还穿着跑了,还没出门就摔了一跤,保龄球鞋本来就不适合穿出去走,有一只特别滑,他就把那只踢掉,只穿一只就跑了,我追了一小段,后来就算了,反正有押金在,不亏。”看来冯经理记得很清楚。

    “哦,你能确定是他?可这是切实发生的实情,不是猜测吧。”几乎能确认骆强正是腾高山上的白骨了,刘星亮俩人很激动,但这段陈述似乎并非冯知道的全部。

    “这确实不是猜的,我想说,这小伙子之前也来过保龄球馆,跟一个年龄大点的男人,有人说那男的是拉皮条的,你们懂吧,那小伙子长得很清秀,又年轻,我就猜吧,他是干那个的,当然,我没亲眼见过。”冯经理讲起这部分,掩不住的鄙视。

    “那他为什么穿着保龄球鞋跑走?情况紧急?有人追他?跟他一起去的那年龄大点的人也在?能不能讲具体些。”

    “这个嘛,我没发现有人追他,他.......我猜他应该是吸了那个,我猜的啊。那会儿已经很晚,客人都走了,我们准备关门,他从厕所出来,跑得像猴子一样癫狂,还喊他是孙悟空,要去花果山,跟他一起那人也拉不住他.......跟着跑出去了。后来俩人都没再来过。”

    “保龄球馆有人搞过毒品交易?你知道或者猜测的都跟我们说说。”

    “啊,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管柜面业务。”冯金泰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押金记录还在吗?这事,你跟你的老板,张兴库,说过没?”

    “没有,一双鞋而已,准确点说,就一只,他踢掉的那个,我们捡回来了。没必要说了。记录早就没了,本子记满就扔。”

    “那他常去吗?张兴库,或者除了你们的日常管理人员,他最心腹的下属会去吗?”刘星亮总有个预感,张兴库跟这事脱不了干系。

    “自己的生意嘛,当然经常去啦。其它的,我真不知道,我去那就是打份工。”冯的神情中,隐隐含有不便多说,也不敢多猜的意味。

    “嗯,谢谢你,请对咱们今天的谈话保密,如果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随时打电话。”

    俩警员带好记录,返回公安局向队长汇报去了。

    陈江涌和杨冬果这一天也是忙得浑身都快散架,带着黄知丹回到傍水县已届中午,原准备兵分两路的计划临时改成了全去腾高山寻找当年她最后与高正华约会的地点,因为陈知道,下午去见高正华妻子洪福香没意义,要么听到一堆混乱的只言片语,要不就是持续的沉默。

    在山里转了几个小时,大概的地点倒是找到了,可是惊喜没有出现,16年了,任何跟高正华可能有关的痕迹都已毫厘不存。

    “我可以回家了吧,家里生意得做,娃也得管。如果你们不信我说的,以后再来找我好了。”黄知丹没好气地跟陈队长说。

    陈当然想让她再留几天,等找过洪福香,确定她说的话是真后再让她回去,可没有充分的理由,强留是不行的,只好劝道:“你要回家当然可以,不过,这既然都回傍水来了,不去堂妹黄于菲那探探亲么?”

    “不去了,人家过得好好的.......我这事,拿去给人家添堵.......这么多年不联系,也是因为,我没脸。”黄知丹执意不再停留,她大概早已告别了过去的自己,只想和丈夫平静安稳地赚钱生活、养儿偕老。

    陈队长他们无法,只能请她保持通讯畅通,任她登上了最后一班县际客车。

    当晚,公安局刑警大队连夜召开会议,交换这几天的调查情况,分析最新的进展。

    “一个失踪,一具白骨,目前都有了重大突破。根据同志们辛苦调查走访的情况,我先归纳一下。失踪的高正华,确认跟黄知丹相识,据黄知丹反映,最后一个见到高的是他的妻子洪福香,那么,洪福香的嫌疑目前最大,动机很可能跟高正华要离婚有关。我认为高正华应该已经不在世,可他的遗体去哪了?是个谜,很可能埋在腾高山上,这一切要等洪福香开口才能知道。待会儿,我打个电话给高满,让他明天一早和我、冬果到田丰村去,趁洪福香清醒,问清事实。

    关于遗骨,基本可以确认是三里县的骆强,很可能系吸毒后出现幻觉,跑进山里,从高处坠亡,毒品从哪来?跟张兴库有没有关?这里就需要找到带骆强到傍水来的周发进,很可能正是此人教唆诱使骆强吸毒,找到他,能扯出一条贩毒链。星亮,你和小关给三里县正式去函,请他们务必协助抓到周发进。

    另外,这段时间,随着咱们的调查,带出的泥里面,最扎眼的就是张兴库,干那些事,简直辣眼睛,赌博跟他有关、骆强吸毒的地点也跟他有关,今天还报假警,打击报复他认为举报他赌球的人,通过调取监控和被报复的人的反映,正是他。明天其他兄弟会去找他。报警的指向最为有意思,他说的正是对方在吸毒、藏有毒品,有这么巧吗?这就是所谓自己能干啥,就以为别人都能干出啥。

    大家要重点关注这个人,我会跟治安那边沟通,尽量让被抓的几个赌徒供出庄家,周发进一旦落网,我看张兴库就脱不了身了。大家还有没有要补充的?没有就散会,回去抓紧时间休息。”

    队员们疲惫不堪地走出单位,天空已见明月,以及隐约暗闪的星星,跟街上的灯火争着为行人指路。此刻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睡觉。

    可一到夜晚就精神,不想睡、不敢睡、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张兴库这会儿就被气得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警方盯上了,还纳闷怎么等了一下午,李见川并没有被抓,难道他有后台、有关系?

    妈的,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张兴库找来手下,让他赶紧打听李见川承包的鱼塘东家是谁。傍水县城不大,几个电话过后,他就把主人找到了,把这人叫到了酒吧,直接开价说:“我要租李见川租的那块地,就租一个月,马上就要。5万够不够。”

    “张老板啊,这不是钱的问题。李见川当时签的20年,这还没到呢,而且他说到期肯定续签,我这要是突然毁约,打官司是一回事,说出去我,我哪好意思啊.......我还有别的地,张老板租别的呗?”出租人为难得眉头打结。

    “那行,我自己去跟他谈,要是他说要告你,你就当啥都不知道。”张兴库心想,也罢,那就来硬的,先把他的荷塘搞残。他就是去告,也得扯一通。

    “行,我啥都不知道。”傻子都知道,张兴库这么搞摆明了就是要整李见川,租户干脆装瞎,他要去乱来,那是他俩自己的事,反正土地还在那,拿不走,搞不坏,总归还是自己的。

    出租人甫离开酒吧,张兴库叫过手下,交代了一条重要指示——给我找台推土机去,明天一早,荡平李见川的荷塘!还有那间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