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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米蓝帮我还钱的行为,我都清楚地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有一点一点地复苏,不是肉体,而是那种虚空中的复苏,这样的变化让我逐渐清醒,对过去的事情的记忆,又回来了,包括一些细节。即使不想去想,那些事,那些细节,还是不断浮现,我不知道这是对我的奖励,还是再一次的惩罚。

    自从那晚给那个房产中介打过电话,得到了一个要命的信息:租手机可以找到钱。

    说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但现在,听到“租手机”3个字,我立刻明白了。

    在此之前,因为打工工资完全不够还贷款,我都是想法设法用贷款再去偿还前面的贷款,被称为以贷养贷,基本上如果不是从正规银行货的钱,利息都很高,不仅不会减轻前面的贷款压力,反而会越积越多,形成恶性循环。最要命的是,有的贷款公司在我还清欠款后,却再也贷不出钱来了,给我的回答是:信用查询过多,或者无货款额度,这意味着我被许多小货公司划入了不良客户。此时,我已经是山穷水尽,该横下心来悬崖勒马了。

    这个道理,说起来大家都是懂得,但当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对这个道理的进一步思考,可能是因为每月、每周、每天的还款压力,催款电话、短信,让我喘不过气,除了一门心思找钱去填窟窿,我已经丧失了退后一步看清局面的能力。

    2018年秋天,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国庆过后几天,我在网页中输入了“租手机”3个字,跳出一大堆相关的链接,我试着打开了一个小程序,跳转的页面看起来是真的租手机、相机等数码产品的平台,只需要月付几百,就能提到一部全新的近万元的手机。我心里一动,也顾不上细算账,只想到每月给几百,能到手一台万元机,便宜点卖了的话,现金不是就很快到手了?只要保证每月还几百元,剩下的钱完全可以去还那些网贷。

    我越想越兴奋,就下了一单3年36期的分期租机,客服的反应简直神速,迅速给我发来了样机的照片,当我确定后,又是一堆合同,我都懒得看了,只想着快把手机拿到手。过了两天,快递送来了手机,打开一看,确实是全新的当时非常流行的新款手机(我不想说它的品牌和型号),市场售价是9998元。

    我立即挂上某二手网站,卖了6800元,用这钱还了两笔到期的贷款,余下了几百元钱,我还去附近的古镇玩了一天。

    那是我这几年中难得的轻松、悠闲的一天,我在古镇的石板路上闲逛,给路边铺子前晒太阳的小猫喂火腿肠,坐在露天的茶铺子喝盖碗茶。有那么一刹那,我仿佛已经无债一身轻了,我前所未有地轻松、愉悦,我甚至和拼桌的客人一起打了几圈麻将,还帮他们付出茶钱,这样的时光,不正是我想要的吗?它很简单,也很幸福。

    但几秒钟过后,我又清醒过来,我得找钱还款。

    此后半年,在网贷公司贷不出钱来还债的我,拼命地在全网搜寻各种租机公司,没想到,这里面真是个宝藏呀。用分期付租一台手机,一年正常的手续费也就是百分之30左右,我把这算作是利息,我也没有想到要还回这部手机,因为我在网上查询,发现许多这样的公司其实暗藏玄机,如果你真的在一年后想把手机留下来,还必须付足现金差和管理费。当然,如果你不想租了,还回去,可能还会收到他们的检测报告,证明手机有损伤,划痕什么的,还是得再付上1000-2000元的赔偿。

    对于我来说,这些都不会对我产生影响,我租到手的手机,立刻会成为商品,低价卖出,换回现金。这使我花了更多的时间,在网上各应用市场搜寻数码产品相关的租赁平台和商家,我专挑小的公司,这样需要出示的证明材料较少,租机的风险较小。

    后来,我感觉到这些租机商家之间有信息沟通,他们可能知道我在每个地方都有租机,有的就再也不租给我了,但有一个公司叫“优机”的,却连续租给我,即使我有机子还在分期付款中,他们仍然会批准我新的租机申请。我把这段时间称为苟延残喘。

    一直坚持到2019年的深秋,大半年时间,我用这种方法,套钱还贷,使网贷部分的还款得到了满足,但我发现租机公司的还款开始占的份额越来越大,看起来每个月只需要还几百元,但10部手机、15部手机,加起来一期要还的钱就难以承受了,这似乎又回到了网贷顶峰时候的困境。

    这一年,家里打过好几次电话,催我能不能回去过年,毕竟毕业3年来,我还没有回去过一次,我也想念家里的亲人,特别是我的母亲。

    我有一个怪僻,口头上我叫娘,但心里,我总是称她为母亲。

    在电话里,我仍然是满嘴的谎言:娘,今年怕是回不去了,你知道吧?我们公司要成立分公司,有可能让我到外地去负责一摊事情,这样就算是升职了,这节骨眼上我可不能走,等明天开春,事情搞定了,我再请假回来,春节就暂时不回来了。

    我从电话里也能感受到母亲的失望和难过,但我咬着牙,等她慢慢接受事实,然后像所有爱孩子的母亲一样,叮嘱我注意身体,做事不要太拼命,有时间多休息。

    我清楚地记得,2019年的冬天,成都难得地下了一点雪。

    要知道,雪对我这个从小在东北大雪地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根本不是稀罕事,但对于成都本地的人来说,简直比过年还开心。

    那些小雪花纷纷扬扬,落到地上,迅速就化了,没有什么痕迹留下,想玩雪的孩子有点失望,称它们是“头皮屑(雪)”,但还是不甘心,便去路边停的车子上抹下一点积雪,玩起来。

    到了凌晨,雪开始变得大了点,街上的人都回家了,我从小屋里出来,看着杂乱的地上开始铺上一层薄雪,透亮的,而更多的雪从天而降,迎着路灯的光,无声地狂飞着。

    我仰起脸,雪落到我的额头上,落到我的鼻尖,落到我的衣服上,我像一个孩子,回到了童年的村庄,雪花,和那时候的一样,大片大片的,在我的怀抱里恣意翻滚。泪水,流了下来,和雪一样,无声地,疯狂地流了下来。

    母亲,对不起。

    我双膝跪在雪地里,久久不起。成都的雪夜里,天地间,只有一颗后悔到极点的心,在痛苦地呼喊着。

    这些时光的印迹,再也无法讲给别人听,而且,我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听。

    2019年的冬天,疫情来了,人们被困家中,让我产生一种错觉——大家都和我一样,不能出门了。

    不同的是,我的生命还有一年。

    今天晚上,米蓝告诉我,母亲打来了电话,今天是我28岁生日。

    可是,我的生命早已经停在了27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