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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知道米蓝开始为我还款了,这种感觉让人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该如何感谢这个女人?我也不知道。

    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她在整理我的笔记本上的数字时,内心是多么地崩溃。

    这种崩溃,其实这5年来,我一直天天承受着,翻来覆去,无穷无尽,成了我生命最后时间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它非常重要。

    我清楚地记得23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因为一笔1680元的借款还不上,喝了大半瓶白酒,然后出了门。

    我去了网游城,把库房里放着的8、9台电脑拍了照片,放在某个二手网站上,每台几百地卖了。

    那是个腾云驾雾、晕乎乎的晚上,买主开着小卡过来,把电脑一股脑儿装上走了,那些正在打游戏的客人们看着,收银员问我这是干什么,我对他们说:没事没事,我找了个朋友,把这些几台电脑彻底升个级,免费的,明天就送过来。

    逃出网游城,我发晕的脑子里只有账户里刚进的余额数字,赶快把那1680元还了。

    第二天清醒过来,我仰面朝天,大声地哭起来。

    我记起了头天晚上干的事情,哭了半个多小时,我意识到这是盗窃,是犯罪,我冲到网游城,直接闯进老板的办公室,一下子跪到了他的跟前。

    老板也是个30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当初招我的时候,就说是因为我出身农村,为人朴实,做事老实。当我突然跪在他跟前的时候,他把嘴里的一口茶水全都喷了出来。

    听完了我颠三倒四的解释,一开始他还非常关切地问:遇到难事,需要钱,为什么不找他借。

    终于,当他明白我卖电脑只是因为要还借的网贷,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我还在求他:求求你,不要报警,我会赔你钱的,我给你打借条,多少利息都可以。

    他还是那个字:滚。

    我看到了那眼神里的轻蔑。

    他最终没有报警,他说想到我有个老母亲在等我,劝我向善,回家。

    离开网游城后,我再也没有干过超过3个月的工作,因为没有一份工作能够挣到我需要的还债数额。那些数字,每天都在增长,每月都在增长,我除了白天打份儿工,晚上还去送外卖,但每天早上一醒来,仍然是雪片似的催款短信和电话。

    有一天醒来,不记得是上午、中午,或者是下午,只知道是个白天,外面人声嘈杂,车来车往,但小屋里像坟墓一样死寂。

    我捧着手机,看着一连串的未读短信和微信,坐在床上发呆。我突然想到了最初,开始的那段日子,想到了小宣,那个声音甜美,脸颊粉嘟嘟的女孩,我看着她穿着漂亮的LO裙子,配套的漂亮小皮鞋,背着包包,转着圈朝我过来,每转一圈,她都会仰头笑几声,越转越近,越转越近,我突然发现她侧过脸来对我冷笑,然后问我:你,想我吗?穷光蛋!

    小宣消失了,接着网游城的老板又来了,他指着我的鼻子,大骂道:你是个狼心狗肺的坏种,你敢不敢回去把干的事都告诉你老娘,你的大学白读了,以后,你就是个孬种,永远的孬种。

    我像是得了惊孪症,倒在床上全身抽搐,那几分钟,我以为自己快死了,但我只是睡着了。

    再次醒来,我感觉轻松了许多。我拿出那个笔记本,翻看着前面的日记,又翻到后面看那一页一页的借款记录,我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

    我已经欠了10几万了,但我并没有享受到什么,我没有高消费,没有租好房子,没有买好衣服,没有吃一餐可口的美味,没有旅游,没有购物,这两年,挣的每一分钱,除了填饱肚子,就是用来还债,还债,挣的钱不够,我是如何还债的?

    对了,我又再去借。只有这样,能不让那些人把电话打到我家里,不让那些人去骚扰我的母亲,还有舅舅,以及以前的一些同学。

    这是不是像一滩烂泥,我双腿就在其中,动不得,稍微一动,就会陷得更深。

    但我若不动,是不是永远就出不来了?我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了,我可以再换一份工作,找一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我翻出我的大学毕业证书,看着上面那张年轻的脸,万般悔恨袭上心头,我开始用证书抽我自己现在这张脸。

    啪,啪,啪,我的鼻血流了出来,洒在床单上,粘在毕业证红色的绒面上,溅到黑乎乎的墙上和地上。

    无论我怎么打自己,骂自己,恨自己,仍然没法改变事实——催债电话来了,一个又一个,几乎每天都有好几个。

    我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开手机,继续寻找,去找更多的能借钱的渠道。

    我先把曾经借出过钱的APP打开,一个个尝试,但大多被拒绝了,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借贷记录不好,催款记录和逾期记录过多。借不出来钱,也就还不了债,我抱着头,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只是去喝一些水管里的自来水。

    那一天,我在床上坐了大半天,然后身体的饥饿和求生的欲望让我下了床,想出去买点方便面什么的。

    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大概是深夜了,一阵眩晕,倒在了小屋的门口,一半在屋里,一半在屋外。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还是躺在那里。因为这是城中村,大部分人都拆迁了,租给我这个屋子的房东告诉我,只收我一年的房租,什么时候拆到这儿,我什么时候走,不拆,我就可以一直住着。

    我躺在冰冷地地上,满眼都是星星,成都,难得有这么清澈的夜空。

    妈妈,妈妈,妈妈......我不停地叫起来,直到远处有人破口大骂,我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又滚回了自己的小屋。

    折腾了一天,我精疲力尽,也不觉得饿了。坐在昏暗的床上,我翻着手机,看着通讯录中的一个个名字和号码。这些人大部分我都打过去过,能借到钱的有2、3个,但都没有还过他们钱。

    我继续翻着,看到一个写着“房屋中介”的手机。那是在网游城的时候,他来打游戏,聊天的时候听说我想租房子,便留了电话。我试着打过去,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接起了电话。

    你谁啊?那声音有点提防。

    兄弟,我是网游城的网管,记得吗?原来还说要找你租房子呢。

    哦,哦,是啊,你现在要租房子吗?

    不不,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马上会还你的。

    哎呀,这就不对了哈,咱们在外挣钱都不容易,你得让我挣到钱才行,怎么上来就找我借钱?有病吧你。

    要是照以前,我早就给他骂回去了,但现在,我特别地安静,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心里有一种感觉:还有人跟我聊这么多话,挺舒服的。

    于是,我接着说:不借就不借呗,不过,是朋友,能不能给我指条道,能借到钱的道?

    对方等了好一会儿,再低声问:你真的是要借钱?

    我听出了门道,迫不及待地说:是啊,我TM的都快疯了,催债电话打爆了。

    那,你试下租手机吧。

    租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