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手机响过一声之后，安静地呆在那儿，米蓝不由自主地向它走过去，然后把它拿了起来。
如心中所想，是一条陌生的新消息——
你能帮帮我吗？
很难想象，当米蓝把视线转向对方的昵称时，她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字——黑隽。
而那个头像她很熟悉，那削瘦的轮廓，两颊的阴影，一切不是幻象，是真的发生了。
她颤抖着，走进浴缸，把自己颤抖的身体投进温热的水里，希望能放松下来。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些，她把旁边的手机拿过来，看着那句话：你能帮帮我吗？
帮他？那个从身边一闪而过，说了声“对不起”的男人，消沉而低迷，除了一闪而过的气质，还有那颓废到放弃的气质，让她忍不住看着，目送他进入雾霾中。但她的理智也确认，在地铁中加自己微信的，现在给自己发信息的，这个叫黑隽的，正是那个人，那个从天桥上一跃而下，落在车流中、马路上的男人。
这太可怕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米蓝不是个胆小鬼，在图书馆里，最熟悉的也是那整齐排列的恐怖、悬疑小说书架，没有人知道，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会把那些书一本本取出来，按作者的姓氏拼音首字母重新排列，以便自己能发现哪些作家的书多，哪些少，下次再有征订的时候，一定要填表补齐。
手机静静的，没有回应，她看着自己发出的信息，深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放好，开始啜一口红酒，享受泡泡浴。
夜是最漫长的，如果你是醒着的话。米蓝对这句话非常同意，特别是明天又逢周末休息，她更不愿轻易地睡去。不管是有意熬夜，还是真的睡不着，米蓝穿着浴袍，准备再休闲一下。
她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新消息——你愿意帮帮我吗？
从“能”变成了“愿意”，这意思让人产生了好奇，她开始输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找我帮忙？
对方似乎并不想回答这连珠炮似的问题，反而开始提问：你记得我吗？
记得？米蓝有点慌，但对于一个摸不着来历的聊天对象，她选择了说实话：你是天桥上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撞到了你。
米蓝在这句回复面前原地爆炸了，果然，是他。
但是米蓝还是很在意对方的真正意思：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
好吧，我也不兜圈子了，你是我最后见到的人，只有你能帮我，让我回到安宁之地。
不然，你会......
我会永远漂浮在虚空之地，你可以理解成半空中，永不得安宁，无法结束这一生。我知道，在天桥上的不长的时间里，你一直试图看我，甚至当我正在作垂直自由落地运动时，你仍然在一片灰蒙蒙中寻觅。你对我有兴趣，是不是？
这段信息让米蓝很难回答，她需要好好理解和消化一下。
首先，此人正漂浮着，那就是已经死了，但又“不得安宁”，应该是灵魂没有得到超生，难道是死亡的方式不当？或者生前还有未竞之事不允他离开？另外，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对他有兴趣，不得不承认，天桥上惊鸿一瞥，他的气质、行为正是自己无数次梦中见到过的一样。那么，自己作为被点名可以帮他的人，仅仅是因为最后是我遇到了他，所以，只有我能帮助他？
米蓝的逻辑怪圈似乎完美的闭合了，难道这就是缘分？这土到极点的分析，却让米蓝紧绷的心松弛下来，虽然已过子夜，但睡意全无，她的好奇心开始爆棚，开始抱着手机和对方聊起来。
好吧，我想你应该没有恶意吧？米蓝试探着问。
没有，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正因为如此，5年来，这个世界对我的恶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行，只要你不存害我之心，我尽力帮你，但是你也要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我唯一比别人不同的，就是我看了很多的书。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卖书的。
哈哈，不是啦，你在另一个世界，难道没有通灵或者天眼功能？
我不是鬼，也不是神仙，我只是一个徘徊在两个世界中间夹缝里的一缕孤魂，我现在也只是有一些短暂的魂力，支撑我去想方设法，最后能去到安宁之地。
米蓝沉默了，她心里突然一阵悲伤。
好了，你不要这样伤感，先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吧，咱们需要先了解一下，然后我告诉你帮我做什么。
嗯，我是图书馆的管理员。
你这工作好，安静，怪不得你说看了很多书。
是的，你呢？
我吗，我曾经是一名代码工程师，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坊间谣传穿着格子衬衫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角色。
呵，米蓝心中笑了一下，你还挺幽默的。
对了，我现在到底能为你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吧？
手机突然进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米蓝有点慌，她站起来，推开阳台的窗户，趴在栏杆上望出去。
这是24楼，下面是万丈深渊，黑不隆咚，子夜的月亮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皎洁的光，掩盖了黑暗中一切脏的、臭的和丑的东西。
从这里往下，想想脚都会发抖，米蓝想着下午天桥那一幕，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人敢一跃而下。以前看的一些书，曾经讨论过人之所以主动走上死亡之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无路可走。是绝望，深深的绝望，才能销毁掉内心求生的本能，把身体和心灵都化成尘烟。
有什么事能做到这一点？绝症？失恋？失业？在这世界上已经过了28年的米蓝，想象着绝望来临的那一刻，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想起自己18岁的那个夏天，她和班上的林昀一前一后，走过被太阳晒得冒油的食堂背后的小路，来到水塘边。这水塘旁边立着一个石头，上面用暗红色刻着——荷塘。因为没人打理，荷塘只有一些残枝败叶，水也发臭发黑，但旁边的柳树却是长得好，又高挺又茂盛，围绕着荷塘，树上的蝉叫日日不息，形成夏天阴凉、繁杂的氛围。
她低着头，在那棵老柳树下站定。林昀有一头乱发，又粗又黑，但他不喜欢剪得太短，导致每次见到他，那头乱发劈头盖脸的，好像天生的一顶毛帽子，突兀地顶在头上。
她对林昀说的话很简短，但彼此都知道意思：我妈，嗯，打你不对，我代她向代道歉。嗯，我现在没有办法，这孩子也不可能要的，你知道的，是吧？我妈都气到医院了。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
她感觉林昀整个人突然全身筛糠似地抖动起来，然后把她一把抱进怀里，发出低沉而可怕的一声哀鸣，长长地，在这夏天的池塘边，蝉鸣声全都停住了，好久好久，这池塘边都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到像是另一个天地。
米蓝在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挣脱了林昀颤抖到令人窒息的怀抱，不敢再看一眼，转身逃走了。
第二天，米蓝刚进校门，就感觉到了异样，人们正在往食堂方向汇聚。她心一沉，快步跟去，一路上已经从旁人的嘴里知道了——校工从荷塘里捞起了一具尸体，是个高三的男生。
米蓝脑子轰的一下，半步不能挪动，她站在原地，整个意识完全消失。
到底是如何离开的学校，是如何去医院打掉了肚中的孩子，是如何在家呆到了高考，是如何上了一个很差的大专，又是如何被家人安排到另一个城市，进了图书馆，与原来的人和世界完全隔离。
这一切，米蓝都在巨大的绝望里，默默承受，然后到了今天。
今天，梦魇般，她又遇到了一个林昀一般的男人，生命的轮回，这般无奈而不可控。
不知不觉间，泪水滴落到了酒杯里，手机亮了，她回到床边，看到一条信息：
早点睡吧，明天早上我发个定位给你。
如心中所想，是一条陌生的新消息——
你能帮帮我吗？
很难想象，当米蓝把视线转向对方的昵称时，她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字——黑隽。
而那个头像她很熟悉，那削瘦的轮廓，两颊的阴影，一切不是幻象，是真的发生了。
她颤抖着，走进浴缸，把自己颤抖的身体投进温热的水里，希望能放松下来。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些，她把旁边的手机拿过来，看着那句话：你能帮帮我吗？
帮他？那个从身边一闪而过，说了声“对不起”的男人，消沉而低迷，除了一闪而过的气质，还有那颓废到放弃的气质，让她忍不住看着，目送他进入雾霾中。但她的理智也确认，在地铁中加自己微信的，现在给自己发信息的，这个叫黑隽的，正是那个人，那个从天桥上一跃而下，落在车流中、马路上的男人。
这太可怕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米蓝不是个胆小鬼，在图书馆里，最熟悉的也是那整齐排列的恐怖、悬疑小说书架，没有人知道，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会把那些书一本本取出来，按作者的姓氏拼音首字母重新排列，以便自己能发现哪些作家的书多，哪些少，下次再有征订的时候，一定要填表补齐。
手机静静的，没有回应，她看着自己发出的信息，深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放好，开始啜一口红酒，享受泡泡浴。
夜是最漫长的，如果你是醒着的话。米蓝对这句话非常同意，特别是明天又逢周末休息，她更不愿轻易地睡去。不管是有意熬夜，还是真的睡不着，米蓝穿着浴袍，准备再休闲一下。
她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新消息——你愿意帮帮我吗？
从“能”变成了“愿意”，这意思让人产生了好奇，她开始输入：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找我帮忙？
对方似乎并不想回答这连珠炮似的问题，反而开始提问：你记得我吗？
记得？米蓝有点慌，但对于一个摸不着来历的聊天对象，她选择了说实话：你是天桥上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撞到了你。
米蓝在这句回复面前原地爆炸了，果然，是他。
但是米蓝还是很在意对方的真正意思：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
好吧，我也不兜圈子了，你是我最后见到的人，只有你能帮我，让我回到安宁之地。
不然，你会......
我会永远漂浮在虚空之地，你可以理解成半空中，永不得安宁，无法结束这一生。我知道，在天桥上的不长的时间里，你一直试图看我，甚至当我正在作垂直自由落地运动时，你仍然在一片灰蒙蒙中寻觅。你对我有兴趣，是不是？
这段信息让米蓝很难回答，她需要好好理解和消化一下。
首先，此人正漂浮着，那就是已经死了，但又“不得安宁”，应该是灵魂没有得到超生，难道是死亡的方式不当？或者生前还有未竞之事不允他离开？另外，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对他有兴趣，不得不承认，天桥上惊鸿一瞥，他的气质、行为正是自己无数次梦中见到过的一样。那么，自己作为被点名可以帮他的人，仅仅是因为最后是我遇到了他，所以，只有我能帮助他？
米蓝的逻辑怪圈似乎完美的闭合了，难道这就是缘分？这土到极点的分析，却让米蓝紧绷的心松弛下来，虽然已过子夜，但睡意全无，她的好奇心开始爆棚，开始抱着手机和对方聊起来。
好吧，我想你应该没有恶意吧？米蓝试探着问。
没有，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正因为如此，5年来，这个世界对我的恶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行，只要你不存害我之心，我尽力帮你，但是你也要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我唯一比别人不同的，就是我看了很多的书。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卖书的。
哈哈，不是啦，你在另一个世界，难道没有通灵或者天眼功能？
我不是鬼，也不是神仙，我只是一个徘徊在两个世界中间夹缝里的一缕孤魂，我现在也只是有一些短暂的魂力，支撑我去想方设法，最后能去到安宁之地。
米蓝沉默了，她心里突然一阵悲伤。
好了，你不要这样伤感，先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吧，咱们需要先了解一下，然后我告诉你帮我做什么。
嗯，我是图书馆的管理员。
你这工作好，安静，怪不得你说看了很多书。
是的，你呢？
我吗，我曾经是一名代码工程师，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坊间谣传穿着格子衬衫坐在电脑前敲键盘的角色。
呵，米蓝心中笑了一下，你还挺幽默的。
对了，我现在到底能为你做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吧？
手机突然进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米蓝有点慌，她站起来，推开阳台的窗户，趴在栏杆上望出去。
这是24楼，下面是万丈深渊，黑不隆咚，子夜的月亮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皎洁的光，掩盖了黑暗中一切脏的、臭的和丑的东西。
从这里往下，想想脚都会发抖，米蓝想着下午天桥那一幕，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人敢一跃而下。以前看的一些书，曾经讨论过人之所以主动走上死亡之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无路可走。是绝望，深深的绝望，才能销毁掉内心求生的本能，把身体和心灵都化成尘烟。
有什么事能做到这一点？绝症？失恋？失业？在这世界上已经过了28年的米蓝，想象着绝望来临的那一刻，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想起自己18岁的那个夏天，她和班上的林昀一前一后，走过被太阳晒得冒油的食堂背后的小路，来到水塘边。这水塘旁边立着一个石头，上面用暗红色刻着——荷塘。因为没人打理，荷塘只有一些残枝败叶，水也发臭发黑，但旁边的柳树却是长得好，又高挺又茂盛，围绕着荷塘，树上的蝉叫日日不息，形成夏天阴凉、繁杂的氛围。
她低着头，在那棵老柳树下站定。林昀有一头乱发，又粗又黑，但他不喜欢剪得太短，导致每次见到他，那头乱发劈头盖脸的，好像天生的一顶毛帽子，突兀地顶在头上。
她对林昀说的话很简短，但彼此都知道意思：我妈，嗯，打你不对，我代她向代道歉。嗯，我现在没有办法，这孩子也不可能要的，你知道的，是吧？我妈都气到医院了。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
她感觉林昀整个人突然全身筛糠似地抖动起来，然后把她一把抱进怀里，发出低沉而可怕的一声哀鸣，长长地，在这夏天的池塘边，蝉鸣声全都停住了，好久好久，这池塘边都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到像是另一个天地。
米蓝在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挣脱了林昀颤抖到令人窒息的怀抱，不敢再看一眼，转身逃走了。
第二天，米蓝刚进校门，就感觉到了异样，人们正在往食堂方向汇聚。她心一沉，快步跟去，一路上已经从旁人的嘴里知道了——校工从荷塘里捞起了一具尸体，是个高三的男生。
米蓝脑子轰的一下，半步不能挪动，她站在原地，整个意识完全消失。
到底是如何离开的学校，是如何去医院打掉了肚中的孩子，是如何在家呆到了高考，是如何上了一个很差的大专，又是如何被家人安排到另一个城市，进了图书馆，与原来的人和世界完全隔离。
这一切，米蓝都在巨大的绝望里，默默承受，然后到了今天。
今天，梦魇般，她又遇到了一个林昀一般的男人，生命的轮回，这般无奈而不可控。
不知不觉间，泪水滴落到了酒杯里，手机亮了，她回到床边，看到一条信息：
早点睡吧，明天早上我发个定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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