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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天,是我准备彻底放弃的一天,我把这个时间选在一个雾霾很重的日子,昏暗,寒冷,谁也不认识谁,这就是这6年来我心里的样子——一片荒凉、混乱。

    这个城市,其实我没一个朋友,因为我一直是孤家寡人,曾经做着一份网络工程师的工作,写代码,优化系统,写方案,整天面对着电脑。没有朋友,出去接触到的都是客户、同行,他们知道我的微信号,QQ号,知道我的银行账户,但他们都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朋友。我不配有朋友。

    家人?NO。不是说没有,而是不要跟我说这个话题。他们在遥远的北方,我估计他们心里是想着我正在成都努力着,可能没多久就会建立起自己的公司,创立起自己的事业,光宗耀祖吧。

    但我是个什么东西?大学毕业我就留在天府之城,有人说这里是休闲、享乐的好地方,我信了,我没有回去,北方太冷,而我老家的那个村庄更冷清,离县城也有几十里地。

    第一年,我跟他们说刚入职,没有假期。

    第二年,我跟他们说公司要培养我,安排我培训学习,也没有假期。

    第三年,我跟他们说公司发展壮大了,安排我筹备分公司,忙,回不去。

    第四年,我对他们说业务太多,我想自己干,不仅没回去,我还向他们伸手要了二十万元,我知道其中有十万是我们家的拆迁款,另十万是借的亲戚朋友的。

    第五年,冬天来了,已经快到腊月了,离春节越来越近了,我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事情该有个结束了。

    我不配有家人。

    从租的小房子里出来的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大概一个多星期没出门了,这段时间,我干的事主要包括睡觉(没睡着,只是迷糊在床上)、接电话、刷手机和吃方便面。

    此时的天空,雾霾浓重,一定是黄色预警了,挺好,这天气正是我需要的,可能会遮掩住自己内心的狼狈。

    从巷子里转个弯,来到公路边,地铁站入口的前面就是一座人行天桥,站在下面往上看,模模糊糊的,人影憧憧,很难看得清楚面容,但大致都是匆忙而面无表情的赶路人。

    我慢慢往天桥上走,跟所有的人急勿勿相比,我想我脚步是最滞重的,最缓慢的,慢到像是没怎么移动。

    桥上的人影依然急勿勿,有的从我对面急急地跑过来,几乎撞到我,还有的从我背后想赶快超过我,毕竟我走得是太慢了,可能挡住了他们的路。我努力从这两拨人流中走到我想的位置。

    就在这节骨言,我撞上了一个人,凭眼角扫到的红色羽绒服,这是个女人,我连忙说:“哦,对不起,撞到你了。”

    不等她回应,我快走了两步,我想这漫天的灰雾中,没有人能看清楚我是谁,我也不想有人在这个时候能看清我。

    但我感觉到那双眼睛已经转过来,随着我的影子一直盯着我,即使我已隐身在一团混沌中,仍然能感觉到那双眼睛,这女人,什么意思?

    我在昏暗中站着,尽量靠近桥边的水泥围栏,围栏及我的大腿根,我靠着它,冰凉的,但这样可以防止桥上的人撞着我,我想先在这儿站一会儿,这是我出门前就想好的位置。

    它在桥的正中央,下面这条车道是封闭式的快速通道,8车道,是这个城市的环线之一,一年四季都很忙,现在正是下班时分,车流不息,站在这儿,能看到最远处,这条公路像一根肠子,里面都是闪着光且停不下来的各种车,或者像人体中被消化后剩余的那些排泄物。

    我有点麻木,寒风吹着,脑子却是极清醒的,再问自己一次:真的只能这样了?

    嗯,是的,就这样吧。

    我抬起双手,把手掌压在围栏上面,深吸一口气,腾空跃起,身体再向前倾,真好,如鸟一样,我飞了出去,如同我想象过无数次的那样。

    下落的过程我始终望着天空,并没有闭上眼睛,我穿过雾霾的祖母,看到了一双在混沌中的眼睛,盯着我刚才站着的方向,那就对了,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我听见了人们的尖叫声,轮胎的摩擦声,各种慌乱的声音,我慢慢降落,感觉身体遭受到很多种相遇,同时,很短,一切结束了,我睡着了。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一种温暖的感觉覆盖了我,穿过黑暗,我看到了一双明眸,含泪凝望着暗沉的天幕,她是谁?

    说实话,你永远不知道这样告别这个世界,该是多么地轻松和愉悦,我在内心真的很想疯狂地放纵一把,可惜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被警车、救护车和一些追尾后滞留下来的人们围着,连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像个婴儿一样躺在地面,感觉不到冰冷和生硬,我是多么地自由,连温度都没有感觉,我的世界无穷无尽,但又无处可去,在这虚空中,为什么只有我在漂浮、游荡?

    惊惶的我,四处张望,但警察在勘察现场,急救人员在把我的身体抬上担架,看热闹的人久久不肯散去,我也从上俯瞰着自己,真可笑,我居然这么想:躺在众人的眼皮下,还是在平坦的公路上,霸占着整条公路,真是一生中最受人关注的时刻了。

    救护车终于开走了,交通开始恢复,人们又回到自己的车里,一切恢复正常,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一样,也许他们会在回家后,坐在饭桌前,跟孩子、爱人聊起这个从天而降的人。

    摇头,或是叹息,我都不介意了,但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安宁,只能漂浮在夜幕中,不知去向何方。

    有一个影子般的影子从树后闪过来,飘飘荡荡,来到我跟前,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说:你能看见我?

    影子点着头,飘近了一点。

    我又说:我该怎么办?

    影子点着头,再飘近了一点,此时,我听到了一句低语:你要找到她。

    谁?

    那个最后目送你离开的人。

    为什么要找他?

    不是他,是她,she。

    谁?

    你最后见到的是谁?

    噢,我明白了,我见到过,那个穿红羽绒服的女人,我撞到她了,给她道歉,但她没有回我,因为我闪了,但最后,我看到了她在看着我,当然,一定是没有看到,但那双眸子,一定是看着我的。

    影子要走,离我远了些,我赶快问出最后能想到的问题:找她干什么?我需要怎么做?

    你得完成这世上的事情,才能去到该去的地方,获得安宁,现在,只有她可以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