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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起长大

    邓誉回到后宫中,在深夜秘密召见此次要前往归州参与行动的金吾卫统领杜宇。

    法天境八阶巅峰期的杜宇在进宫路上看见原本还明朗的月光渐渐被层层叠叠的乌云掩盖,到养心殿后静谧阴暗的卧室里飘来淡淡檀香的味道,即便他已经是法天境后期但在卧室里依旧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存在。

    杜宇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此时皇帝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已经熟睡,他是刺客前来刺杀。

    “此行要做什么,你可明白?”

    “回陛下,密旨里说得很清楚了,臣是要帮助张监正完成他想完成的事,护他周全。”

    “哦?那你觉得,张监正说的这事儿玄不玄乎啊?他做得是对还是错啊?”

    “造化一说,臣不太清楚。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陛下觉得可行的事,臣绝对没有异议。”

    此时邓誉自黑暗中突然坐起,杜宇虽然没有抬头但能感受到他那冰冷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只见邓誉低头看向杜宇幽幽地问道:

    “这紫极宫内我能信任的人没有多少了。这些年来我让你替我做了那么多脏活累活你会不会心里觉得不舒服?”

    邓誉这一问真真假假,既有试探也有威压,不过好在杜宇给出了无懈可击的回答。

    “能得陛下信任乃是臣的福分,为陛下分忧更是臣的本分,臣起于微末,全因陛下信任才能有今天,臣从前、现在没有,今后也绝不会辜负陛下对我的期待。”

    “哈哈哈哈,杜宇,你这样的人啊,无论在哪个时代碰见哪个皇上都注定会受到喜爱和重用。”

    “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接朕口谕:归州一行无论成功失败,相关人士一律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臣领旨。”

    就在杜宇松一口气以为这一切都安排结束的时候,邓誉却突然闪现到杜宇身前,天地境元气瞬间死死压制住他。

    “哦,对了,朕突然想起来,你也是相关人士——你可明白?你说不会辜负朕的期待,那你就说到做到。”

    杜宇体内真气完全被镇压住,听闻此语已是双眼血红,冷汗直流。他参与了太多阴谋沾了太多人的血了。

    杜宇的仇家和对手太多,而且他知道得越多皇帝越不会留他,他料想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这么早就到来。

    “这次见面会是你与朕最后一次见面了,你拉着他们一起陪葬吧。”

    “这归州大族因不满袭击金吾卫,金吾卫统领为国捐躯,随后暴徒被灭门除家,这是多好的布告内容啊!”

    邓誉此举简直是一石多鸟,既能掩盖归州真相,又可威慑国内动荡,还能平衡朝廷局势,顺势也让他的许多隐秘沉入水底难见天日,只可惜他高超的政治手段却是用在了这种地方。

    “为保证万无一失,这是生级上品丹药——魔化丹,你如今已是法天境后期,服下后你元气可直奔法天境十阶巅峰期,此丹会令你丧失理智,且药效过后你必死无疑。

    “待你真的为国捐躯了,你的妻子会得到妥善的安置,你的儿子将会继承你的官职爵位,生活在朕即将开辟的太平盛世里,这是朕给你的承诺。”

    杜宇顶着威压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鲜血瞬间从他头顶流下。

    “臣……领旨,谢恩!”

    此时周家对永安城里的密谋一无所知。但知道又如何呢?

    一个法天境八阶统领加十个象地境中(四至七阶)、后期(八至十阶)的副统领还有一百个象地境初期(一至三阶)的金吾卫。

    这相当于出动整个禁卫军将近十分之一的精锐,即便邬家和城主何家愿意站在周家这边周家都很难赢。

    假如周天没病这五年来一直修炼倒没什么大碍,可惜没有什么假如。对于现在的周家来说,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也最真实的道理,无知者比起全知者也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幸运。

    周霸是商贾起家,没费多大劲就为周天打造了一辆精铁轮椅。东西虽然宝贵,但周天一想到自己从此就要靠它生活,不免还是长吁短叹。

    所谓人生至此、天道宁论,说的就是现在的自己吧。还是看看爷爷留下的书籍有没有什么玄机吧!

    周玄一生留下的书籍众多,这让周天费了老大劲才从密密麻麻的经卷中找到了那几本有关造化话题的书。书本上积攒着岁月的灰尘,全是由周玄手抄的,字迹十分草率,确实符合周霸说的疯疯癫癫的状态。

    这几本书并无名目,打开一看,通篇都是佶屈聱牙的上古文字,有些字迹在年岁的掩埋中甚至都看不清了。

    周天尝试着阅读,却发现其中漏洞百出,有的内容重复出现,有的内容合并不分,有的地方明显文句脱落,有的地方却又生添硬造,甚至连好多文字的顺序、段落的顺序都是错的……

    周天尝试着继续看下去,但看着看着他就很怀疑爷爷周玄是在怎样的状态下抄写的这些东西,又是从哪抄的呢?抛开像是文字的内容不谈,书里的很多东西比如一些莫名其妙穿插在文字间的图案、线条在周天之前读过的书里根本没见过。

    抄书抄成这样,事后周玄他自己能看得懂吗?在这样的编排下,周天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一时毫无头绪。周天又只好试着回想当初开始学着修炼的地方,但却是时间隔了太久想不起来更找不到了。

    周天感到气馁,心里不禁思忖:气运之说,当真虚无缥缈。连潜心研究了一辈子的人留下来的都是胡言乱语,胡编乱造!

    在书本里苦求无果,周天便准备上轮椅出去散散心。双腿已废,但是好在双手还能支撑,过程辛苦,但是好在是自己能解决。

    周霸曾想给周天安排家丁照顾,周天每次都是当场拒绝。他性格刚强又心地善良,既不愿意接受外人的帮扶更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担。

    此外,周天还隐隐觉得,生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让家丁服侍公子,即便家丁认为天经地义,他却总是觉得这是对家丁的侮辱。

    周天推着自己来到外面,时节已是深秋,庭院里的树叶大半已经凋落,剩下的也都是勉勉强强、有气无力地挂在枝头。

    周天不喜欢这秋天的萧瑟摇落,他感觉他就像那行将枯败的树叶,就将要被命运的寒风带走。

    周天想春天快点到来,但又担忧不知道是否能见到明年的春天,今年的春天倒很好,可惜他大半时间都在昏迷中度过。

    “哥,你在想什么呢?”

    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传来,那是记忆里再熟络不过的声音,这声音像春风一样猝不及防吹进他的心底。

    说起来这些年他也经历过不少人情冷暖,但她始终是周天心里最温润的地方,因为她对他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无论是作为当时被众星捧月的骄子还是如今落魄困苦的废人。

    这妹子叫邬明,是周天的青梅竹马,眉似细柳眼若明珠,鼻子娇小可爱,口唇薄嫩粉红,肌理细腻,骨肉匀称,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年方十四但已经颇具美人根骨。

    邬明的父亲邬腾与周霸乃是刎颈之交,当初妻子又先后怀孕,三杯浊酒下肚便义气吐诺、五岳为轻,说要指腹为婚。结果这天意也凑巧,生下来当真还是一男一女,周天和邬明两人便从小就玩在一起。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明儿,你来了,怎么也没见通报,我好出来迎接你。”

    “天哥,你都这样了,还迎接什么,明儿是故意叫人不说的,我想偷偷进来看看你在干吗?”

    “身子虽废,对明儿的礼节可不能丢。”

    越是亲密,越要守礼。唯有守礼,才能亲密。

    邬明满怀情绪看着微笑的周天,终于忍不住蹲下来用双手运转精气进入周天的双腿,感受着里面的变化,但运转着运转着就突然泪水布满了眼眶。

    邬明清清楚楚记得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也陪伴着他走过了这五年来的苦难困厄,她知道他的坚强,更明白他的不幸,她理解他的痛苦却也愧疚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明儿刚才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啊,我这一生,他们都说我生来不凡,脚踏彩色祥云,可我只看见我让母亲难产而死,少年重病后更是一蹶不振,父亲为了救我殚精竭虑、散尽家财。现今更是看不到未来在哪里。”

    “不过好在还有明儿愿意来看我,其实在我心里,我早已不是世人口中的那朵祥云,明儿的确是我渺小生命里的祥云。”

    邬明抚摸着周天的双腿,听见周天这些话眼泪更是忍不住往下流,同情,惋惜,心痛当然还有那热爱,她真的害怕这次的打击会让周天无法开解,更怕眼前的心爱之人真的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哥,祸福相依,死生相随。不到最后,一切都有转机,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守那个誓言,那不仅仅是父辈们酒后的随性而为,更是我与你十年来同甘共苦的结晶,等你十六岁加冠成人,我们就成亲。从那以后,你的衣食起居就由我来照顾,你的辛酸苦痛我更与你一同承受!”

    邬明这番话如夏日甘霖滋润周天久旱的心境,脑海里有万千个一起经历的场面浮现。情深至此,情真至此,夫复何求!

    不过周天很快把自己从回忆中抽将出来,现在的他已经是周家的负担,难道还要让自己成为邬明乃至邬家的负担吗?周天下定决心说什么打破邬明的这个想法,但不知怎么的话说一半又哽咽住了。

    “明儿,你不必……”

    邬明是何等聪明的女孩子,又是多么的了解周天,周天话刚一开口她就明白周天要说什么了,立马转移话题配合周天的哽咽。

    “哥,等明年开春天气回暖,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周天哽咽了半天也没能继续说下去刚才的话,只得作罢。

    “我久病未愈,怕是很难再远行了,不过我早就想通了,就待在这里也挺好,我还挺舍不得故园的,即便死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了。你呢,妹妹,最近是不是又想去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呸,哥,你瞎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年轻,有很多时间陪着我,我从小就活泼好动你是知道的,我希望哥能陪着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是如果哥不愿意离开这山城的话,我也愿意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我觉得这样不好,为了我这样一个废人,你也留在这里。外面的世界多大多广阔,江南的春,塞北的雪,维扬的清丽,永安的繁华,在那无穷的远方,有无数的人们,你会遇见一个开朗健康的爱人,交到许多愿意陪你一起游山玩水的朋友。”

    “哥你不要这样和我讲话,这样会让我很不舒服。在我心里,哥才不是一个病人,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坚强的人。哥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整天手牵着手一起玩耍,镇子里,山谷中,田野间,庭院旁。我对人对事总是很软弱,而哥总是会站出来保护我。”

    怎么会不记得?怎么敢忘记!唯有那幸福快乐的时光才能慰藉我这荒诞平庸的一生!

    “有一回我们玩得忘神跑到了深山里,遇见了一只红鳞血鳄,那可是象地境的野兽,哥你为了保护我被打成重伤,要不是护卫及时赶到,我和哥恐怕在那天就已经共赴黄泉了。”

    “当时,我看着你站在我身前,却一点都不害怕,我想即便死了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有你保护我。哥,你知道吗?从那一天起,我的心意就全部在你身上了。”

    周天伸手握住邬明的手,看向记忆里青涩而如今略显成熟的脸庞,终于忍不住将邬明拉入怀中亲吻她那薄薄的粉唇,久困的身体竟然也开始活络起来,庞大的生机带着真气从心脏向四周弥漫到全身。

    想来爱情果真奇妙,竟有灵丹妙药都不及的起死回生之效。不过此时邬明和周天都沉浸在彼此的爱恋中,并没有发现这一异常的现象。

    面对周天的举动,邬明其实一开始很慌张,她不太明白周天这是在干吗,这是她的第一次,周天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非礼”过她,但一想起亲吻自己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良人,又从周天身上感受到浓厚且炽热的爱意,她还是很快放松下来,红着脸任由周天吮吸他嘴里的滋味。

    周天感受着爱情的刺激和生命复苏所带给他的活力,一时间竟忘了分寸意犹未尽,抱着邬明的双手不由自主滑过邬明那纤细的身体,眼看就要接近少女那微微胀起的胸脯,这可着实惊吓到了邬明。

    “哥!好了,你再继续就算非礼了。来日方长,我们慢慢品尝好不好?”

    被一语惊醒的周天停下了得寸进尺的吮吸和抚摸,来日是否方长,他并不清楚,但早熟的他却很明白——爱不是放纵和占有而应该是克制与牺牲。

    自己本是将死之人,上天还送给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在这么美好的人面前,疾病和死亡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周天看着依然躺在怀中的娇嫩的美人,那脸庞红得就像夏日的樱桃,他感受着爱意在他身上的每一寸经脉流淌,一时竟又恢复了许多心气,也对未来产生了许多期待,只可惜那来自心脏的变化早已结束,他没能发现他身体里的秘密。

    “明儿。”

    “嗯?”

    “来年加冠后,我们就成亲,余生我陪着你一起长大。”

    邬明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回应,激动得竟然又哭了起来。刚来时哭是为周天,是悲伤的冷色调,这个时候哭却是为自己,是欢快的暖色调。

    邬明躺在周天怀里的身躯紧紧贴着周天,双手也将周天搂得越发用力,像是生怕到手的美梦飞走了一样。得遇良人,妾又复何求呢?

    周天也是紧紧将邬明抱在怀里,两人心意相通,周天所想并无二致。

    “好呀,我们拉钩。”

    秋日久久积攒在天上又不落雨的云层突然被明媚的日光拨开,二人在温煦的阳光下手拉着手,异口同声地说道:

    “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骗。”

    就连枝头上枯黄的衰叶此刻也好像绽放出了新生的绿意。